曹纤只是提供了一个谈判的空间，其实对于乌江不通这件事，她有着多种多样的解法，苗疆百寨内部谈判只是最温和、最不会留后遗症的一种办法而已。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苗疆产的蚕丝就能经过乌江汇入长江，最后运抵江夏。
有了去年的销售额，今年扬州的蚕丝和坯布必会水涨船高，只有寻找新的货源形成产业竞争，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扬州来的丝绢卡脖子。
再加上珠江流域的丝绸通过湘江北运，正可以填充十一月到一月的原料空窗期。这样的战略已经是主观能动性的极限了，桂、黔、滇这三省都是喀斯特地貌，如果要做到产业全覆盖，补充上最后两月的产能，仅靠堆人力是没戏的！开山凿路、劈山通渠、石林架道、青山通桥，拼的是基础设施建设，这些已经是何驰五年计划之中的课题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机殿上大黄皮子准备作妖了，何驰却是从容以对，这道题他压中过。不仅压中过，还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不仅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甚至应对措施都无比简单！
“何驰，你可知罪？”
看着大黄皮子自信满满的样子，何驰也不好拆台，直接“噗通”一跪说道。
“微臣不知啊，昨天那封信万岁又没给微臣看过。”
“朕现在就给你看个明白！”
李福端着信来到何驰面前，何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冒出两个字“就这”！
“何驰，你放肆！”
“万岁明鉴，您就让诸位大人帮我评评理吧，这件事算一件事吗？”
陆欢瞟向何驰，何驰笑着迎上，他直接将钱伯义的来信递到了陆欢面前。陆欢倒是来者不拒，把信拿在手中仔仔细细看过之后好一阵得意，立刻挺胸直腰准备大做文章。
陆东淼从陆欢手中接过书信，粗看一遍略过陆罡直接递给了张晴。
张晴一眼看完眼睛瞪得滚圆，旁边的魏炅冷哼一声，拿过书信端在手中对跪在御前的何驰说道。
“既然何大人让我看，我便看了。”
“请便！”
魏炅只把信看了一半，就一声冷哼甩出，大喝道。
“该杀！该杀！！”
信一过魏征的手这火势就层层高起，从他往后就没几个冷静的，一句句“通敌卖国”“胆大妄为”都戳了出来，廖觉、少玄英、柳成三人勉强保持着冷静。
柳成毕竟是老江湖了，天子拿地方官的事来做文章就是故意刁难。一个地方官发现地方上有人贩铁，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该抄就抄、该充军就充军！最多一封上奏送到刑部，刑部也不需多问，只需一笔勾决。
少玄英也是同感，这一个小地方发生的事要一个刺史来背锅，那扬州、两淮、并州不要面子的吗？太湖盐匪猖獗，如果都这般小题大做，张维栋早就已经被砍了千百次脑袋。
“诸卿都看过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言。”
“陛下！”
陆欢率先跳了出来，一脸嘲弄之色盯着何驰，他知道天子是在小题大做，可是通敌卖国的大帽子一扣，纵使你能飞天遁地也翻不了身。
“何荆州御下不严啊！以至于南阳郡中有人私贩盐铁通敌卖国！虽然事不出在你的身上，但恐怕脱不了干系！何荆州！”
“天水王请讲。”
“你之前一直重商抑农，荆州虽然表面稳定，但内部已然腐坏。你还给那些官员发浮薪，更滋长他们的气焰！本王早就想提醒你了，现在趁着起了苗头，迷途知返犹未晚也。”
好一个通用模板，你把荆州换成关中，把何驰换成陆欢，照样可以说得通。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玩这些套路，何驰并不理会只对大黄皮子说道。
“万岁，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就把这满朝文武拌着我这个罪臣，一刀砍了罢了！”
“何驰你又发什么疯！”
“微臣何曾发疯？一州刺史领下多少百姓，谁敢保证没有利益熏心之徒，几个小利之人贩锅，微臣自会处置，怎么就处置都不让，一言通敌？那些收缴的铁锅还没出境呢，现在把外邦使团驱逐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何驰几句话过去，天机殿中立刻安静了下来，他倒是不想停，继续说道。
“要是这样连坐，我们不妨算算各家的账，其他地方有没有贩铁我不知道，偷鸡摸狗的小贼有没有，贩卖人口的拐子有没有，卖春的老鸨、逃税的掮客、荫下的隐户……，一层层堆叠起来也差不多了。如此一来柳大人就遭殃了，柳大人遭殃之后少大人就要遭殃了，少大人遭殃之后那负责科举取才的礼部又遭殃了。是问如此追究，几人能摘的一干二净！”
百官起了骚动，齐齐只说歪理。何驰却笑道。
“歪不歪理，自有法度为证，无限连坐下去谁能独善其身。有人贩铁，便拿住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微臣不在荆州才导致这封书信递到御前，诸位大人不帮着灭火还在这里起哄，究竟是在处理问题，还是在煽风点火？”
魏炅一步跨出，对何驰说。
“何荆州，此事你有失察之罪，你认也不认。”
“我认！”
“你重商抑农，你认也不认。”
“我不认！”
“你凭什么不认！”
“如果重商就要抑农，荆州何来那么多产业！如果重商就要抑农，天下最重商者就是匈奴！他们逐水草而居，根本就没有农，既然都已经没有农了，他们的互市能力还是那么孱弱，甚至连西域的小城邦都不如？地盘那么大，产物只有马匹、羊羔、皮毛，最好的也就是虎骨、熊掌、山参。”
何驰转向魏征继续说道。
“无农则无商，农是立国之本，何某就算再疯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请魏大人明鉴！”
“何大人说的好听，现在事已经出了，你该如何处置。”
“犯事者发配北疆充军，让他们去前线领教一下异族的刀枪。我何驰甚至希望他们活着从北疆回来，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用亲身经历告诫子子孙孙永不再犯。”
“希望你说到做到！”
“诸君皆可为证！”
何驰应的熟练，大黄皮子全程旁观，这只是前菜，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
自张庸那件事开始，天子就动起了歪脑筋，简单来说天子想在琴扬的地盘上扎一个自己的税收部门。原因很简单，两名税吏回朝之后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天子，什么樊城集市、什么宛城物物交易市场，什么村级换菜农贸街！
何驰是眼睛一闭一文税都不管，天子可是坐不住了，不能杀猪吃猪肉，至少也能刮一层猪油！总这样搞以物易物的自由市场，流失的税金又要算在谁的头上？！张庸只是一枚过河卒，并不能起到实际效果。但这次“贩铁案”可就不同了，如果利用得当正可在宛城设立一个直属户部的税收部门。
“何卿。”
“万岁！”
“你经营荆州不假，但，是不是太过放纵了。”
“万岁是想说税收的事吗？”
“不错！朕以为此事就是督税不严导致的，你一直纵着百姓以物易物，此已成了风气！”
好一个没良心的！荆州的铜钱到了谁的口袋里大黄皮子他不清楚吗？如果何驰阻止百姓以物易物，荆州的经济系统早就崩盘了。假如荆州的市场买卖行为从现在开始都要通过铜钱来结算，这瞬间出现的铜钱缺口又该怎么填！
“万岁，以物易物也是迫不得已，荆州之内铜钱匮乏。这不是督税的问题，而是铜钱的问题，如果还要继续抽税，请恕微臣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提升治安让百姓有以物易物的空间，他们的生产生活才得以正常开展，这已经是民生的最后一道保障。大黄皮子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钱去了何方他最是清楚，真要核算的话丝织品产销会的收入还要分一成回流荆州呢！眼下荆州民生全靠这条措施支撑着，如果大黄皮子还要在荆州动刀，何驰就只能撂挑子了。
“罢了，你是荆州刺史，细枝末节的事朕就不问了。但是今年荆州的税赋一分钱都不能少！”
“微臣自有办法。”
看着何驰胸有成竹的样子，天子都有些迷糊了，他也不清楚何驰是真有办法还是假有办法。不过好在都是一家人，年末若是何驰完不成预期任务，只要天子不说户部不问，就可权当没有这件事。
“呵呵呵！何荆州，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如果荆州没有铜钱的话，那群外邦人用什么买的铁锅！”
何驰这才想起来，陆欢还没“死”呢。两人相互瞟了一眼，相互之间都不待见。
天子眼睛走高，望向群臣道。
“诸卿，对于规划外邦贸易，你们有什么看法？”
在旁人眼中，荆州缺铜钱何规划外邦贸易是两件事。但是在何驰眼中这压根就是同一件事，只听着群臣“乌央乌央”的讨论着，何驰只觉头大！
荆州缺钱的本质是缺流通货币，真正的富户和一些官员家中必不缺黄白之物，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就这件事还要拿出来讨论吗？
“陛下！微臣认为，应该派钦差去监督。”
“老臣以为这是礼部的事。”
“礼部和户部应该各派一位钦差前去！”
动不动就派钦差，现有的行政效率已经够拉胯了，还要派两个拖后腿的人去干什么！这些钦差是去南阳郡公费旅游的还是去当电灯泡围观的！
“停！不要再说了！！！”
何驰脑袋都快炸了，于是膝盖一直从地上站了起来，强行将文武百官的讨论声压了下去。
“何驰，你何故咆哮！”
天子降问，何驰转身接话道。
“万岁，您也忘了吗？”
“什么忘了！何驰你说清楚！”
“这件事不是已经干过了吗？”
天子皱眉沉思了片刻，最后摇头道。
“朕什么时候干过了！”
陆欢哈哈笑着走到何驰身后，冷声说。
“何荆州何故戏耍百官，大家明明是在替你解决问题，若是没钱接待钦差本王可以先借你一些使唤。”
“这事还要派钦差？王爷，连您都是这样吗？”
“不要故弄玄虚！你且说究竟怎样？”
何驰彻底无语，他看向陆东淼，陆东淼细想之后也没有一个答案。
“何驰，有话快说！”
天子已经等不及了，从刚才铜钱的问题开始，何驰就有一种有法却又没法的感觉，天子也是心虚的不行，他想要大石落地，他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只需三个字，就能解决问题呀。”
“哪三个字！”
何驰竖起三根手指，一字一顿的说道。
“钨！金！钱！”
荆州是缺铜钱，但是曹纤手中有数以万计的钨金钱！
昭国对外贸易用的就是钨金钱，也就是说想要对外贸易，买家和卖家都要过铸币税这道坎。因为有钨金钱这种贸易货币的存在，百姓的日常交易就可以和外邦交易分隔开来，只要严守对外贸易使用钨金钱的规定，铁锅和铁器就只能在政府定点单位对外销售。
这个贸易体系一旦运作起来，富户老财想要购买外邦使者手中的宝石、象牙、犀角，都必须去曹纤那里用铜钱兑换成钨金钱！曹纤作为中间商，只需收取一定量的差价，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荆州基层铜钱缺乏的问题。甚至你可以通过设立“钨金钱适用区”，严格管控外邦使团的活动空间！
铸币税、贸易税和对外邦贸易的管制都可一次性全在钨金钱这道转换中完成！
“对啊！钨金钱！我怎么给忘了！速速去传讯各地，凡是外邦使者买卖一律使用钨金钱结算，违者以逃税论处！”
钱伯义如梦初醒，昭国对外贸易一律使用钨金钱，这个规定已经在长安执行很久了，兑换体系也相对成熟。曹纤就是天子扎在襄阳的税官，所以插税吏、派钦差都是多余的举动。
荆州之地开设对外贸易市场之后，聚在江浙的铜钱就会自动往长江上游流转！
对这次外贸开放，何驰早有准备，象牙犀角杯、翡翠宝石刀、水鼠火狐裘你们没见过吗？那些一直沉睡在襄园后山中的西域财宝，是时候让它们出来见人了！外邦使团只是一个招牌，他们在南阳郡“砸锅卖铁”造出了好大声势，何驰真心要对他们说上一声“谢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