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三月二十还有两天时间,国子监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昔日教书习字的大堂,即将成为唇枪舌剑的战场。天子十分重视这次盛会,先派出五百名禁军负责安保的同时,还抽空亲自来验收准备工作。
王漆等学究们如临大敌,之前弘文馆的一案只是缓刑罢了。毕竟“大敌”当前,全部开发回家了,谁来与何驰过招。一码归一码,这次辩论若是打出了名堂还则罢了,要是既没有打出名堂、又丢了面子,那么连同之前的“自由散漫”一起算,把他们发配岭南都是从轻发落了。
“安静!大家都听我说几句!”
王漆喝住了“叽叽喳喳”的学究们,干咳两声说道。
“无论有没有犯过错的,从今天开始到三月二十三结束,撑死了五天时间。你们权当是祭祖过丧、沐浴斋戒,除了学问不要有旁的心思,入夜了就好好在家呆着。咱们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若再有类似弘文馆的事发生,我王漆第一个参他!”
一众学究提足了气势,连声应着“对”,碎碎的说着“我们可不能丢孔夫子的脸”“切不可临阵退缩云云”,正当这一群人还在打鸡血的时候,一声“皇上驾到!”灌入学堂之中。
王漆立刻带着所有人跪迎,天子不做停留直接脱靴进入学堂。
“王漆!”
“微臣在!”
“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准备完全,请陛下放心。”
天子“哦”了一声,阔步绕开门口巨幅屏风,只见平时都分割成几块的学堂如今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硕大的学堂窗明几净,地板上似镀了一层水膜反射出人影。
“大学堂的地板新漆的吗?”
“回禀陛下,是新漆的。”
“因是花了不少钱吧。”
天子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京城里什么不贵。何驰制作漆包线的时候,漆料的价格直接翻了三倍。天子加单制作火药,硝石的价格就原地飞升。现在八方学究们齐聚,京城里更是从食物到笔墨全面涨价,以至于到了好多人都直呼“活不起”的程度!
“回禀万岁,的确花费颇多。但大学堂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修缮了,今后的学子们还要在这里求学问道,所以这笔花销也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嗯!也对!其实朕好久没有给你们正儿八经的拨款了,去年暴雨的那次书库被水淹了,户部分批拨款了三次修缮书库,你自作主张退了一次回来,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修缮书库的款项已经充足,微臣不敢截留,于是就退还给了户部。”
“朕缺你这点钱吗?”
“微臣不敢。”
“今天朕给你送来了,国子监为国育才,该花就要花。书库若修的不扎实,那些孤本残卷岂不是又要遭殃了。”
“谢陛下隆恩!”
天子往前跨步,王漆这才注意到李福身后站着一个孩子,他一眼以为是太子,再看发现却是刘协。这天子把刘协带在身边,这是给诸位学究来上眼药了!
刘协却不知道如何自处,天子要他跟着,可是没告诉他跟着干嘛。一路来到国子监,路上好多碎碎之语萦绕在耳畔,搞得他好不心烦。
“平身吧,替朕说说,你们打算怎么辩论!”
王漆从刘协身上抽回视线,起身追到天子右后侧说。
“回禀陛下,共分三天,第一天为派系之辩。”
“派系?”
王漆是铁了心要给何驰一个下马威!何驰是谁,连科举都没有碰过的水匪之流,无论他如何神行百变,一旦涉及到儒学派系,那他就进入了未知领域。科举之中的主流派系是春秋公羊学派,其核心强调大一统,求才、正学、通政是其最核心的思想,其从春秋开始一直流传到清末,可谓是儒学派系中的中流砥柱!
其他的还有仁派,崇尚仁义。德派,追求自我修养和道德层次。这还只是现有的几大主流派系,如果时间线再往后推,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派系出现。这些玩意儿名为派系,其根本全都是学术方向的不同,其核心都是从孔圣的仁义礼智中演化而来的!
不管什么派系,不管如何演化!眼下这就是一道坎,何驰要入局要么表明自己的派系,要么就闭嘴在一边旁观!如果他敢说自己是任一学派的,紧跟着就会有无数刁难的问题袭来,而且都是高端定制化问题,准保能把何驰活活噎死。
“这还有什么派系!?”
天子皱着眉头,回头向王漆问道。
“朕只知道公羊学派,这儒家难道还分几派?”
“回禀陛下,非儒家分为几派。子曰:君子和而不同。每人读书都有自己的追求,何荆州的确是儒林中人,但是他每每用水匪自称,我等儒林中人总不能和一个水匪坐而论道吧。或许是自嘲,或许是自贬,但做学问就是做学问,一旦坐下辩经论道,就该有一个态度。读书为报国、读书为修身、读书为明理、读书为不惑,总要有一个贴切的理想,才能坐在一起辩论明理吧。”
天子点了点头,何驰总是抱着水匪的名头撒泼打滚,如此这般或许是个契机,正可以让他改了这个恶习。
“第二天呢?”
“第二天是论道。”
“何为论道?”
“回禀陛下。道就是道理,此番来的不只有儒家,来者且多且杂。每一家都有不同的治世之道,虽然如今儒林一家独兴,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道就是论学之根本,亦可为根本之说。”
“根本,国之根本,人之根本。根本,好!就是论根本!”
“陛下谬赞。”
天子暗叹着厉害!他有点低看王漆了,第一天先让何驰站队,何驰一旦站队入伙,第二天就可以让他去替儒家挡箭,根本之说这个话题一旦牵扯到国之根本上,已经立学百年的儒家恐怕罕有敌手!两阵车轮战过后,第三阵才是绝杀,何驰如果处理不当会有大麻烦的!
“第三天就是问学,此番揭下皇榜之人都为何荆州而来,他们皆可各抒己见,何荆州也可畅所欲言。”
刘协的眉头紧锁,这就是专门为何驰定制的杀阵!经过第一天的转化和第二天的“一致对外”后,第三天就是老儒抓住何驰的所有弱项进行最后的围攻。刘协都看出来天子怎么能看不出来,这三招着实狠辣,法家、墨家、道家之人本来是儒林的麻烦,现在却成了何驰的麻烦。何驰搞不好就是深陷其中,最后变得里外不是人!
“知道了。”
刘协赶来提醒何驰,何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根本不在研究学问,而是自顾自的抱着脑袋“啃”着无线电电路图。
“师父,这次儒士们有备而来!您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师父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还怎么和那群老儒玩。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可是师父,一旦你入了学派……”
何驰的铅笔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这倒是个问题,自己并没有专门研究过什么儒家学派,宏观理论家和实操理论家差异巨大,若是真的咬文嚼字,自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随便选一个派系是不行的,何驰需要另辟蹊径!
“我是,育儿派的!”
“育儿?派?”
“对啊,我自创的!昭国114年,三月十八,何驰自创育儿派!”
何驰无惧乱战,反正天子也没打算让自己赢,到时候他只管王八拳一阵乱打,反正自己脸皮够厚挨打喊疼的必不可能是他!
云来院是招待各国使节的地方,但现在各邦使节都南下去了,天子临时征用其客房用来安置那些揭下皇榜的勇士。安置倒是其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统一形象,毕竟这是在一国教育中枢开展的盛会,总不能让别人穿着破落的衣服上阵吧,他们不屑自己的形象,天子还要考虑国体呢!
“孟连道长,万岁知您远道而来未带换洗衣物,这一件道服是万岁赏赐于您的,供你更换之用。”
“多谢天子隆恩!”
“万岁有旨,不必言谢。”
一身道服追着晚饭端到孟连和虚缺的房间里,孟连遵旨收下,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虚缺咬着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倒不是饭菜不香,而是云来院里的生活实在太闭塞了。
“看什么呢,快吃吧。”
“师父,我想回田庄里去。”
孟连将道袍捧到床上,摇头对虚缺说。
“我们已经是天子的座上宾了,哪还有半寸自由,等这一茬过去就好了。”
“天子真……”
“咳!”
虚缺果然是个缺心眼的货色,孟连立刻冷咳打断,在云来院里妄论天子,这小小徒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天子无意慢待两位道家传人,实在是因为道家的影响力使然,糠大上报之后天子认为应该招待在一个地方,继续野放这师徒二人恐会招致更大的祸端,这是约束也是保护,那么多年轻气盛的儒生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老人和孩子。
正在孟连长舒一口气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只手掌轻轻的拍在门上。
“师父,师弟,你们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