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好多跳蚤!”
云来院的浴室是公用的,基本一人一桶水,每人用过之后换水刷桶清洗干净再给后来人使用。今天打扫浴室的仆役们可是遭了殃,一浴室半死的跳蚤直往人身上跳!
“快把那身衣服丢到沸水里去!”
一名管事顾不得身上的瘙痒,指挥着仆役将冒顿留下的衣服拿走。仆役耐着瘙痒端起那一股子酱味的皮衣皮裤,熟料就在这时衣服上的跳蚤直接扑到了仆役脸上,那仆役只觉满头满脑都有东西在爬!
管事看到此情此景连连摇头,这身衣服要是出去了那整个云来院还有好日子过!于是又把端着衣服往外走的仆役拦了下来。
“不能出去了,直接丢到浴桶里吧!”
仆役紧闭着嘴巴将衣服托到浴桶边,眼前是一大桶羊骚味的羊油,天知道这冒顿多久没洗澡了!
“这身上没了跳蚤还真不习惯。”
冒顿面对铜镜用手擦着自己的脖颈,隐隐之间还能蹭下一层皮屑,阿骨站在一边一副有话要说的脸孔。冒顿并不恼怒直说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
“大单于,辩论一结束我们就回去对吧!”
阿骨心中积着好大的怨气,他质问着冒顿,冒顿轻松一笑转过脑袋点了点头。
“对!辩论一结束,我们就回去。”
“我至今都不明白,这场辩论真那么重要吗?”
“重要!非常重要!”
“但这是昭国人的学究说昭国人的事,与我们匈奴有什么相干?”
“因为他们统御着万倍于我们的人口,因为他们有无数的矿产和粮食,因为那何驰造出了浮舟和火器,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打败他们。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阿骨的脑袋快过载了,冒顿起身将阿骨撂在一边,无视桌上的饭菜起身往门外走去。
“大单于,你去哪儿?”
“我去见见智者,问几个问题!”
冒顿回头看了一眼迷茫的阿骨说道。
“你想不明白的话,就在房间里呆着吧。”
每一个群体都会有先行者,大家站在冒顿的视角来看阿骨,就会觉得他眼界太过狭隘。如果把这两人替换成何驰和天子,大概也是一样的感觉,有很多先行者的思维是不被当时的主流大众所认可的。
或许当匈奴转化为一个稳定的汗国之后,再反过来看冒顿的抉择,才会知道他的选择无比正确。打打杀杀之中的利益分配,逐水草而居的生产方式,依靠抢夺来的生产力,这些蛮荒期的生存法则注定无法孕育出一个国家。部落聚集起来就是大部落联盟,大部落联盟被打散了就回归到原始部落状态,它永远不可能具有一个国家的思维。
匈奴如此,西征的蒙古也是如此,部落的上限取决于它的头领,一旦它的头领衰亡,那么部落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这个周期比二百年一次的皇朝周期律还要离谱,一个游牧部落统治者的全盛期只有三十年,当他的全盛期一过,部落就会陷入衰退之中。匈奴的历史就是一个又一个部落头领的接力,换而言之部落头领必须足够年轻、好战,只有这样才能让部落保持活力。
说来也是巧,天子本想找个道家方士去安抚一下孟连,于是就在电报局里找到了许怀安。当天子得知许怀安是孟连的徒弟时,他的心思突然就活络了起来,精明肯干的皇帝似乎都有收集人才的癖好,如果能把嵩山观的道长拉拢过来就好了!
一来可以为将来的电报局储备人才,二来拉拢了嵩山观的观主就等于握住了一部分民心,每逢大事站场、走秀,逢年过节赊粥、赠衣。哪怕用三品官的俸禄养这么一个人肉喇叭,天子也是非常乐意的!
“先不说为师来了能干什么……”
孟连何许人也,他既然能给何驰下套,怎么会看不出徒弟的异常。这许怀安虽然是穿着常服来的,但是他的脚上穿的可是厚底靴!
“就说你怎么当起了官?”
孟连点了点许怀安的脚上的靴子,虚缺上前动手一提,两眼一瞪说道。
“师兄穿上靴子了!”
“小师弟,你莫要捣乱!”
许怀安推开虚缺,拱手对孟连说道。
“这事,还望师父恕罪。徒儿的确在朝中任职,但究竟任什么职,徒儿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事关重大,说了恐怕……”
孟连脸上含笑上下打量着许怀安,捋着胡须说道。
“说了恐怕掉脑袋?”
“这个……倒不至于,如果师父愿意留下,徒儿自可全部告知。不但可以全部告知,而且以师父的本事,借此中兴道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连眉心之中凝着疑惑,这劣徒什么脾性他最是了解!虚安、虚安,市井之安,一饭之安,虽然一顿饥一顿饱,但好在自由快乐、无拘无束。当初孟连放许怀安下山的时候,想着若是不回还了世间只不过多一只闲云野鹤。若大彻大悟回还了,就是鸟倦归笼自然就会褪去稚气,不再是一个只求一饭之安的闲散之人,想着为师门尽一份力量,如此嵩山观便可托付有人。
这是多大的事业!能让一个平时不会为金钱所累之人,主动来当说客?
如果许怀安真的是出于本心,那么他口中所说的复兴道家必有一定的可信度。
“可为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让为师怎么向观里的师叔师伯们交代啊。”
“这!”
许怀安左顾右盼,砸舌之后绕过小师弟走到孟连身边,轻声说道。
“师父可能千里传音否?”
“自上山第一天为师就说过,嵩山观没有仙法、术法,你……”
“师父!就是这……”
孟连更是疑惑了,许怀安疯狂指着自己,莫非这个徒儿自己已经领悟了千里传音的法决?
“你?千里传音?”
“现在只能二十里,再多的就不能说了,否则徒儿脑袋就要没了。”
孟连的疑惑更重了,他缓声慢气的说。
“你平时闲云野鹤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去干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事,为师看这件事必是小不了。况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师也不要你传音二十里,你去门外传个响屁进来,为师就信了。”
“师父,这里没东西,我想传也没法传啊。现在我的确是小官,但是归天子直辖……,再多的真不能说了。”
许怀安紧张的满头大汗,孟连已经有了兴趣。浮舟不是正飞在天上吗?如果天子真的有了千里传音的手段,其对军事、民生的帮助何其巨大!
“有什么事,直接进来说吧。”
孟连一心二用,门外一个人影正要拍门,正被他收在眼中。
“打扰孟连道长了!”
来的是一名云来院的外勤管事,平时他不往里面跑,但奈何负责内务的那位还在和跳蚤较劲呢。
“可是有什么事吗?”
管事身后跟着一个太监,太监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两人的视线往桌上一走,看到了一筷未动的晚饭。
“原来道长还没吃呢。”
“见到徒儿心中欢喜,聊了一阵家常,没及吃呢。”
“原来如此。万岁赐下一盘岭南来的鲜荔枝,请道长品尝。”
刚刚还在说千里传音,现在就撞上了隔空取物!岭南到洛阳,还是鲜荔枝!许怀安和虚缺四个眼珠子看着那被冰块围住的六颗荔枝被人端到了桌上。
“多谢万岁圣恩!”
“天子有谕,不必多礼。请道长慢用。”
看着冰山之中的六颗荔枝,师徒三人都愣住了,许怀安和虚缺都没见过鲜荔枝,更不知道它的吃法了!孟连先在脑中翻了一阵,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
“去壳,吃其白肉,肉中有黑核,不可生吞。你们试试吃吃看吧。”
许怀安看着孟连,说道。
“师父,这可是御赐给您吃的。”
“为师没吃过,看这壳极是坚硬,我也不会剥呀。”
两个大人大眼瞪小眼,虚缺却是眼疾手快,他摸着荔枝粗糙的外壳,猛的使力一按一股香甜的汁液就喷了出来,笔直的滋在了他的脸上。
“师父,你没说这荔枝壳这么薄啊!”
虚缺用舌头舔着脸上的果汁,沾在手上的他也不愿意放过,这是一种记忆中没有的味道,甜腻腻的还有一股清香!
“谁让你这么猴急的,下手也不知道轻些。”
徒弟替师父踩了坑,孟连正好当事后诸葛亮,他拿过一粒小心翼翼的剥了起来,很快一团白色的果肉就出现在手心中。
“哇!师兄,你看这就是荔枝!岭南来的荔枝!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果吧!”
虚缺吃了果汁,孟连吃了果肉,正当许怀安想要讨一枚尝尝味道的时候,孟连突然转头向窗外说。
“兄台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来,何必躲着不露面。”
冒顿听到孟连的声音,于是阔步走到房间里,他的视线落并没有被饭菜和荔枝吸引,而是定定的看着孟连说道。
“匈奴单于冒顿,前来聆听前辈教诲。”
孟连摇头“呵呵”笑着,心说这匈奴大单于哪里学的礼数,“聆听教诲”这种不伦不类的词汇又是谁教给他的。
“师父,不……”
许怀安猛摇脑袋,他归天子直辖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师父和匈奴单于有什么瓜葛。
“他是来见师父的,你慌什么。”
“师父,他是匈奴人。”
虚缺也上来劝,孟连却不做回答。他扶桌起身将荔枝核吐了出来,再取一颗揣入袖中对冒顿说道。
“这里说话不方便,大单于随我去外面说吧。”
“前辈还没吃饭,还是等前辈吃过再说。”
“年纪大的人,饭食浅。到了点也不着急饿,我先去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再吃。”
孟连这句话似是对两个徒弟说的,又像是对冒顿说的。说罢之后孟连便再不听两个徒弟的劝谏,他阔步从冒顿身边走过,出了门缓步走在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