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已经到了，何驰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感，负责接送的马车还没来，自己还有一丁点的自有活动时间。雷丰一直在收集着市井中的消息，而何驰已经好久没有检视他的工作成果了。
“《自律百策》、《明悟心得》、《熟读战国三百遍》……”
洛阳的书商和纸商们毫不客气的割了一波韭菜，清一色几页厚的小薄本，一边收着刊印费用，一边在书市上高价售卖。何驰选了一本耐心的翻完，然后将它们罗列整齐搬入书柜之中，这些书都是这个时代的学究对于世界的理解，何驰一点都不觉得他们的言论荒谬、古板，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应该发生的事和产生的思想。有时间的话应该深入剖析，而不是蛮横的指指点点。
“侯爷！”
成长林出现在书房门口，何驰将书柜锁好回头问道。
“长林来了，是马车到了吗？”
“马车已经到了。”
何驰将钥匙收入抽屉，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今天的京城一如往常，市井之中很快热闹了起来，当权者和教育者的思辨还不足以引发思潮，推动思潮需要庞大的科技力和生产力。何驰只能尝试着掷下一颗石子，期待着它泛起的涟漪在将来变成一朵冲上海滩的浪花。
何驰来到门前，左边是刘协，右边是胡亮，两人似是来替他保驾护航的。
“刘协！”
“师父。”
“怎么样？”
“师父是问徒儿的身体，还是？”
何驰笑着说。
“为师问你，你失去侍郎的身份之后，有没有一种空虚感？”
“空虚感？徒儿不明白。”
“就是总感觉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刘协思索一阵，摇头道。
“徒儿并没有那种感觉，徒儿记得师父说过闻道、守道和破道。人身居何位，只是根据道之变化而产生的变化，若我站在杯中，见杯中水浅自然会有所遗憾。但徒儿如今站在杯外去看杯中，倒觉得那水满水浅都是十分平常的事。”
“你看得这么开，倒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跌落容易，再攀登可就难了，有人跌一次跤便永远爬不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会跌的更重些，甚至跌回江夏守着薄田终了一生。那时你说的话无人听，你写的文章无人看，甚至别人把你这个人都忘了，等我们百年之后你要一个人孤独终老，每天只能图一口饭食，就这样轮几十个春秋。”
“徒儿本来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如今回去自觉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有愧父母和师父的栽培。”
何驰点头，说道。
“如果为师要你回去呢？”
胡亮急了上前说。
“何荆州何故这般，刘小子大好前程，现在不过是在一桩小事上吃了些亏，就此回江夏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驰不看胡亮，只等着刘协的回复，刘协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
“刘协听从师父安排。”
“你今天回家就和雨溪商量南下的事，为师已经安排了季师娘替你们张罗车马，再抽几个沈家的护院随行护卫确保安全。一路之上不可太急也不可太缓，太急了过于仓促必有隐患，太缓了遇到梅雨又会卡在半路上。你权当这是一次历练，南下的时候沿途多看多思，还要准备科举入仕。”
刘协点头，何驰说罢转向胡亮道。
“你稍后把你手中的事交托一下，准备启程去河北。我会向陛下说明的，刘协留下的一伙人就暂时归你管辖。他们职务不变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若有人作难断了他们的薪水，你就告诉他们我何驰照付不误。只要他们恪尽职守把自己的本分工作办好了，该给的东西我一样不会少，下有温饱，上可免罪免罚恩旨特赦！”
“何荆州，刘小子就这样回去，着实有些可惜了呀。”
“你先别替刘小子担忧了，还是替自己的未来谋划一下吧。”
“何荆州小看我了，我胡亮不是没当过赤脚汉，大不了再回江夏铡马草去！”
何驰哭笑摇头，对胡亮说。
“切记，河北不是荆州！凡事留个回旋的余地，现在是刘协被罢，辩论结束后就该轮到我了，势衰之时切不可说大话、说满话。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何荆州，就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吧。”
胡亮和刘协对视一眼，最后点头认下了何驰的安排。
“长林，稍后你带着雷丰去接胡公子的差事。田间地头的事且多且杂，你初上手时切勿莽撞，田间地头的事你要多看多学。”
“谨遵侯爷吩咐。”
何驰安排好“轮班”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踏上凳子上了马车。
一队骑兵前出护卫，载着何驰的马车一路向北，京城的街道上热闹非凡，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或许就有一棵苍天大树的种子已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生根发芽了。
“莽撞什么！”
魏炅还是改不了教训儿子的毛病，自家小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眼看过从头到脚能挑出无数的毛病来。
“我告诉你，今天你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准说，给我规规矩矩的坐着。”
“父亲，孩儿可是揭了皇榜的，你不能让我当哑巴啊！”
魏炅一瞪，魏征一缩，这可是标准的父慈子孝！
国子监外的广场上聚集着千名学子，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之身，每一个都身着统一的儒衫，跪坐在蒲团之上。大学堂的大门向他们敞开着，尽管里面的声音很难传出来，但作为这次盛会的见证者之一，他们不会甘心放弃自己的方寸之地，仅仅几息时间便已跪坐入席，根本不用王漆费心张罗。
魏炅带着魏征从一侧的侧门进入大学堂内，核心位置的一圈人已经坐定了，只有靠近大学堂门口处还有些声响，其中有官吏有儒生，他们淅淅索索的不知在交流着什么。
“魏公子，请跟我来吧。”
魏炅最后瞪了儿子一眼，好像是在告诉他“回家收拾你”，魏征解了束缚瞬间松了松肩膀，他跟着一名领路的太监绕过层层人墙，最后到了一人一席的最佳观影席上。魏征环顾左右，天子的正席在他左侧，自己距离正席还有五个人，之前有一面之缘的孟连道长就在自己的左手边，而在自己对面的居然是匈奴大单于冒顿！
“怎么有个匈奴人在这里啊！胡蛮也来这种地方吗？”
“还有个道家的方士！”
“那不学无术的伍子成怎么也在！”
魏征静下心来之后才听到了那些“淅索”声说的是什么，人们心中各有成见，不远处还有一个面容奇特的人物。只是和这些大人物相比，蒯良面容根本不算一件值得讨论的事。魏征多看了蒯良几眼，发现他早有准备，在众人不觉间他就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削了双头的铅笔，莫非他要把在场发生的事全部记录下来？
冒顿也看到了蒯良的小动作，他的眼睛立刻上行，将蒯良的面容刻在了脑子里。
“万岁驾到！”
从外至内的山呼之声排山倒海，一遍、两遍、三遍，如同潮水冲平了沙滩，今天的天子卸下了明黄，他与诸位儒士一般穿着灰布儒衫，应着所有人的呼声，天子来到了他的正席之上。冒顿压着自己的脑袋，他的礼仪并不纯熟，只能竭尽所能的学着身边的儒士们。
“平身！”
“圣谕，平身！”
“圣谕，平身！”
“圣谕，平身！”
魏征听着太监们一阶一阶的传话，从室内到最远一共有三级，而那最闷的一声他的耳朵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今日辩学，只为思辨，不得有辱斯文，不得谩骂侮辱，不得无理蛮缠。求道、思道、各抒己见！”
天子画了一张大饼，随着太监们一阶一阶的外传，第二次山呼来袭！何驰站在门槛外，耳膜都快被这噪音轰碎了！
“万岁有旨！宣金冕侯、山南东道总督事、荆州刺史、驸马都尉何驰觐见！”
何驰忍俊不禁的一笑，自己的名头是越来越长了，最初天子封的官是什么来者？好像是一个亭长，还有江夏士兵为了避免直呼其名，取了一个“掌印大人”的称谓。
权力是会让人上瘾的，万幸刘协并没有深陷其中，何驰不排除刘协真的是天纵奇才，但越是天才就越应该接受锤打。自己临阵换将也是以策万全，房氏虽然归附了，但并不意味着检地这条国策可以顺利推行下去。给他放一个假，让胡亮顶上吃些风雨接受些历练，速胜之论万不可取，第一个五年计划还没开始呢，自己必须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庐江水匪何驰，前来领教诸位的高论！”
何驰没有停顿立刻打开了群嘲，天子冷哼一声说道。
“何驰！你何来的胆子说这大话。”
“万岁息怒，微臣自然是借了匪胆才敢说这大话的。您看这里外上千人恨不能把微臣瞪死，没有借来的胆子我何驰怎么敢走进来呢。”
天子一时语塞，何驰顶着众人的视线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座位，这里是全场第二的核心位置，他的对面就是握有昭国教育中枢的一朝天子！所有的视线都落定在这个有恃无恐的怪人身上，大学堂内一息之间声响断绝。魏征只觉一阵窒息感袭来，他心血澎湃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一双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