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我的好贤侄呢?”
中山王陆记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城,他一进何驰的府邸便大大咧咧的吵嚷起来,自来熟的过了前厅,陆锡才追了上来。爷孙两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这府中上上下下也没人敢拦他们。
“这大伯真是越来越没谱了,还王爷呢,来别人家里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琴扬今天在房里睡回笼觉,何驰走了她也不甚担心,说死了也是哥哥打妹婿的事,天子还能让她守活寡不成。
“侄女!”
“在呢!大伯前面坐着,侄女稍后就来!”
琴扬无比厌恶的“哼”了一声,突然一个声音让她如坠冰窟!
“小婢,见过中山王!”
端荔枝和茶点来的侍女被爷孙两人阻住了,琴扬心中一万个着急,只催着身边的婢女说着“快些”。
“这是茶点?”
“回中山王,是公主的茶点。”
陆记和陆锡的眼睛在果盘之中走了一圈,最后定在几颗奇怪的“鸽子蛋”上。
“这是哪里来的鸽子蛋,看起来疙疙瘩瘩的好不奇怪!”
“这是……”
侍女不敢出声,陆记却直接动起手道。
“本王撞着时间进城的,这茶点就先让本王垫垫饥。不然饿昏在你们府上,你们可吃罪不起喽。”
陆记伸手,陆锡手更快些,只听“啪叽”一声他就捏爆了一颗荔枝。一股扑面而来的清香让爷孙两人的眼中瞬间透出光来,他们不再停留快手快脚的将那一盘茶点端到了前厅。
“小婢无能,请公主恕罪。”
“起来吧,再去传一份过来。”
琴扬虽然心疼,但还不至于这么小气,这大伯许又是来讨好处的,先让他吃几颗荔枝等等开口的时候嘴软了也就好应付了。如此想着琴扬理了理裙摆,然后带着两名侍女来到了前厅,陆记和陆锡已经将一盘东西一扫而空,看爷孙两人的架势哪有半点王亲贵胄的样子!
“琴扬见过大伯,您怎么来京城了?”
“来京城自然是有事,话说这果子好生稀奇,以前从没见过。”
“大伯吃的是岭南来的荔枝。”
“我上次去岭南怎么没见过它?!”
“这荔枝一年才熟一次,快些三月、最迟五月,大伯带着驸马去岭南时荔枝早没了。”
陆记猛猛的点头,嘴里和手上一刻不停。陆锡腾出了些嘴巴,立刻追问道。
“它们是怎么从岭南运来的?”
“当然是坐浮舟过来的,送荔枝的人在天上飞了两天呢。”
爷孙两人一听这茬,嘴巴和手都快了起来,直到那一窝十二个“鸟蛋”全部被剥了壳,这两人才打个了饱嗝停顿下来。
“大伯怎么又带着锡山乱跑,你们来京城干什么?”
陆记从怀中掏出三份皇榜,正好用它们擦起手来,边擦还边说道。
“你看!我来给好大侄助威!这三份皇榜在我的领内,谁人敢揭!明天辩论,我往那里一坐,就看谁敢为难我的好大侄!”
“明天?”
琴扬皱眉反思了一息,真亏自己记得日子,否则真被这中山王绕进去了。
“明明是今天才对,驸马已经去了国子监,大伯来晚了。”
陆欢拉开擦手用的皇榜,仔仔细细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再细细算了一算路上的日子。陆锡也跟着核算,算来算去果然少了一天。
“哎呦!大伯真是老糊涂了,这怎么还能记错日子呢!”
琴扬哭笑不得,摇头说。
“晚了就晚了呗,大伯稍安勿躁,几个腐儒而已,驸马早上走的时候胸有成竹,想来这第一轮必不会有风浪。”
“这第一轮辩什么?”
琴扬想了想,说出了“学派”二字。
学派!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儒林的左翼和右翼,公羊派算是中间派系,也是最多人认同的派系!根据何驰的观察现在儒林之中已经有了极端保守派,但是极端激进派并没有出现,而如果自己站激进派直接无条件的强调改革,那毫无疑问就会被拉入到泥潭之中。自己独创的育儿派只能算作一个温和改良派,毕竟任何政治理论都要作用到实践上,真正的改革只有等荆州发挥出带头作用之后才能进行。
“何荆州,你这个育儿派我们闻所未闻啊!”
“敢问老先生,什么叫父母官?”
“何荆州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你莫不是说天子要叫百姓子民,借着如此的大义强压我们吧。这不就是公羊派的观点吗?你不过借了公羊派的皮,抄出了一个育儿派。”
四周响起应和声,何驰不以为然,只等懆懆声停顿下来,才再次开口说道。
“那我敢问老先生,何为育才。”
“育才就是教育人才,子曰有教无类。”
“老先生的徒弟,都是您自己的孩子吗?”
“这当然不是!”
“我想也是,虽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但师父心中的一杆秤总是有些偏颇的。好学生会得到师父的关注,而差学生师父则没那么多精力去培养吧。”
几个老儒眉头一凝,其中一人抢话道。
“此育才之论与论题无关吧。”
“的确与诸位的学派无关,但是与我的学派有关。儒林太窄,六艺太浅,上难承天,下不入地。一棵大树,应该深扎根脉才能茁壮成长,要是成了悬空之木纵使它的根系再发达也是徒劳。”
“何荆州,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说我们这群读书人应该去做工耕地不成?”
“错!您说反了,而是应该让那些做工耕地之人也能读书!”
“何驰!你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竟然连尊卑都不要了!”
“若诸位觉得只读几本书便可高人一等,我们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何驰一句话抛出,全场顿生变故,无数的人捶胸顿足!喝闹谩骂声随即传来,天子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向李福递了一个眼色,李福立刻尖着嗓子说。
“国子监乃斯文之地!诸位注意体统!”
尤素守在国子监广场上,跪坐在外面的千余名举人也被里面的动静牵动,好在这一股混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全场恢复了平静,但很快儒士们调整了状态,迅速展开下一次攻击。
“敢问何荆州,你刚才一来就说自己是水匪,如今你也已经是一地属官,岂可如此自污?”
“何言自污,我何驰实事求是,发迹向上虽然好,但绝不能忘本。我从街头斗殴起势,杀过人、抄过书、画过春宫图,替一群撑船的赤脚汉谋生路。凡是我以前做过的事,都是我的根。舍根如同忘本!”
“何荆州意有所指吧。”
“不错,落叶归根。取功名者应该知道根在何处,苦寒之家发迹的不少,但富贵之后能真正落叶之人少之又少,反而是无根之木越来越多。”
天子眼看着有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场面,立刻发言抢断了何驰的群嘲。
“何驰,大儒论道不是市井吵架。你若再这样挑拨,朕只能赶你出去了!”
“万岁圣明!!!”
一群人齐齐高呼,何驰却不为所动,既然大黄皮子开口了,何驰正好乘上这阵风口。
“微臣敢问万岁,您见到一个人家落地了一个男婴,你会害怕吗?”
“不会!”
“这个男婴褪去乳牙,长出真牙之后呢?您会害怕吗?”
“还是不会。”
“男婴生在农家,时过境迁他变成了男孩,在田间拿着一根木棍乱舞,您会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
“男孩习武,木棍换成了锄头,几年之后男子手中的锄头换成了长枪,身上也披了步甲。您会害怕吗?”
“我昭国又添一员战兵,何惧哉。”
“这个战兵突然开始看书,您有作何感想?”
“文武双全,可堪大用。”
“如此一个新生小将,微臣敢问诸位,谁会害怕呢?”
几名儒士倒咽了一口口水,其中一人说道。
“何驰,你这是何意?”
“这是我外公少谦的发迹之途,在下没有任何一丁点的额外意思。”
少谦的名字一出好多人的心中一震,那是从武官跳到文官堆里的异类,在天子登基之初三党握住朝政的时候,哪个大儒敢抬头辩经!
“何驰,朕最后一次提醒你,你不要太过分!”
“万岁圣明!”
这一次的儒生少了好多气势,但该有的应和一寸不少,天子心想着被何驰盘进去了,好一个循序渐进!如此细想之下,天子也有了疑问。少谦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人害怕的,又是什么时候回归到了托孤老臣应有的状态。
“我会感觉到害怕!”
突然出声的居然是冒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胡蛮身上。
“部落里有这样一个勇士出现,他如果不忠于我,就会取代我。”
“没错,因为会被取代,所以才会让人感觉到害怕。”
何驰转向冒顿,说道。
“老一辈并不惧怕被自己的下一代取代,他们唯独怕取代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下一代。”
“对对对,就是这样!如果是我的儿子、我的兄弟,他能取代我带领部族继续壮大,我就能安心的离去,但如果是其他人他就会霸占我们的部族和牛羊!”
何驰点了点头,这个匈奴蛮子还真好用,毕竟儒士们不敢说的话,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来,我们读书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如果是一个一直被人看不起的差学生,甚至不是自己的学生,甚至是一个田间的放牛娃跳出来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各位高儒还能一视同仁吗?平心而论,这是私念人人都有,真遇到这种情况一视同仁的少之又少,有些私心过剩之人恐怕连好好的交接班都做不到吧。”
“何驰,朕要你直说,什么是育儿派!”
“下为育才,上为育国,愚公移山,父死子继,星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