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陆东淼的一句话可谓四两拨千斤。现在攻守易型，儒士们成了守的一方，何驰变成了排兵布阵的进攻方。儒家有百年底蕴压着，他们或许不擅长进攻，但是背靠皇权进行防守战却是他们的专长，之前就有过法家东出的先例，政论之事都是儒家的强项。
何驰淡定的歪了歪脑袋，脖颈发出两声脆响，然后他的眼睛环视一周，说道。
“那就请诸位洗耳恭听吧！”
“……”
天子也提了提精神，如果何驰落入俗套恐怕不出三招就会被儒士们寻到破绽，他也很期待何驰的攻势有多猛，儒林又能不能迎来一场巨震。
“我所立的育儿派，的确有一部分属于公羊派的观点。但是，也仅限于一小部分罢了。我何驰认为的公羊派或者说儒家诸多学派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人人都在争这树顶的位置。”
“何荆州……”
“不要打断我说话！”
何驰往后一挪屁股、双膝一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试图抢话的人。
“无论是公羊派，崇德、尊仁，你们的圈子都太过狭隘了。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就是抱着金砖头等死！进退的意义你们尚且没有搞明白，星火相传的意义你们更是一窍不通。任何事物都有广义的和狭义的，我们看西域以西的人都可以叫做西方人，同理西方人看我们和匈奴都是东方人，这就是广义上的理解！至于狭义的，你是秦地之民，他是燕赵之民，我是吴越之民，这就是狭义的。而如果你再细分狭义的又可以变成广义的，直到分成最基础的男人和女人为止。你们所谓的学派不过就是广中取狭之道，分得再细又有什么用，你我皆是东方人，学派之争不过是一场内斗！一个人的道德品行再高，他能影响的范围有多少！一个人的著作再厉害，没几个识字又当如何！育儿如同育国，因为这个国家总要交给下一代的，下一代越强国家就越强！谁不希望自己的后代比自己更强大！”
何驰的第一波炮轰直接打得儒士们气势全无，陆东淼有些后悔了，他启动的攻守转型好像帮了何驰一把。天子保持着镇定，他并不想打断何驰的发言，何驰看到天子没有反应，就一脚踩在了油门上。
“进退之道，也分广义和狭义，它可以是一人的进退，也可以是我东方百家思想的进退！孔秀大人西去万里，见到了无数蛮荒之地，有些地方甚至没有文字和记录工具，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身毒的百乘帝国光语言就有十几种之多，何驰敢问诸位，你们看到了什么？”
“……”
天子左右扫过，儒士们凝着眉头开始了思考，魏征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那么多国家，那么多语言，而中华早在秦始皇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书同文、车同轨，这就是碾压级的文化体量优势！
东西罗马的实际控制区才多大地方，地中海沿岸的气候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的农业开垦，罗马与蛮族反复争夺的法国大平原、德国黑森林、巴尔干地区和黑海北岸的黑土地才是理想的农耕区。可是这些农耕区都在帝国的边境上，所以一旦蛮族强势起来，罗马的国内就一定会闹饥荒，这就是罗马帝国面临的困境，他们的腹地承载力十分有限。而反观昭国的农耕区全都在其腹地，得天独厚这四个字当之无愧！
“广义上的进退，就是国家的进退。我们的刀兵步卒暂时到达不了西方，但是我们的华夏文字可以比我们的军队更早的抵达西方！狭义上的星火相传，是指思想和文化的代代传承。但广义上的星火相传，是传承，传是外传，承是内部的承接。把无数的思想带去那些蛮荒之地，用我们的文字把他们的文字体系冲垮掉，让他们用我们的律法，让他们用我们的礼仪。只要证明了我们的文化优势……”
“会怎么样？”
魏征不自觉的问了一句，何驰停了好长一段时间，等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说。
“就可以降低征服和统治成本！”
“征服？”
陆东淼脱口而出，他明显有些错愕，这何驰的脑子里究竟在转些什么，竟然能天马行空到这种地步。
“没错，可以降低征服和统治成本！是问一个城市用着我们的语言，他们的律法和礼仪都与我们类似，统治他们是不是比归化一些异族更容易。”
人人都听说过唐朝的归义军，眼下何驰都快搓出无线电了，你再想象一个家门口的归义军是不是太保守了一点。他们为什么不能是耶路撒冷归义军、巴尔干归义军、奥尔良归义军！在公元前两百年这个节点上，直接拆掉西方神权话语体系的根基！这可是足足两百年的提前量，埃及、希腊和罗马这群遭受千年荼毒的玩家，反而还要感谢自己呢！
“可是，你……”
大黄皮子真是既要又要的典范，犹豫和怜悯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没有直接照搬西方的殖民模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经是莫大的忍让。何驰没有直接把地中海掀了，把北欧用冰块封起来，已是给足了先祖们面子。
退一万步说，哪怕天上那位真的那么做了，何驰的心中也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因为北美的印第安人大概率和商朝遗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何驰如今的定位去看欧洲人，他就是在保护千年前之后的一脉同胞，你说什么道德问题就和天花毛毯去说吧。
“万岁是不是忘了微臣进来时说的话，微臣是匪啊，一个匪教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善善之辈！育儿如同育国，我理想中的儿子是比我还凶、还恶、还可怕的家伙。他老子打一条街，他就要打十条街。他老子结义兄弟四个，他就要有四十个。他老爹建立了船帮，让赤脚汉都守规矩。那么他就要让那些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的地方全部守我们的规矩，都朝拜同一个天子！吾欲以字为锤、书为毡，锻百家为刃，以思潮文刃先撼西土！”
何驰的声音在学堂之内回响，这根本不是什么进攻，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火力覆盖。
“儒家善守，便守之。交给善攻者攻之，自古斩将夺旗先登之士，大多不是治学之人。我中华自周公吐哺时起已历千年，百家千年总有能战者！战者就是动用一切资源，文字和文化也是一种资源。我们的文字和文化这么优秀，为什么不让它们散成漫天星火，载着百家的思想燎原开去呢！”
陆东淼都被怔住了，全场都被何驰的理论镇主了！
冒顿甚至已经忘了呼吸，之前因为何驰不主张北伐匈奴，他还对何驰存有些许好感，现在听闻虎啸龙吟，他已经对何驰有了杀心。
孟连、伍子成以及躲在一边偷听的老鹰都在心中惊叹！这何驰只是把儒家当成了一个战争挂件，这群儒士甚至只是他的棋子！对比之下，起手就是学派之争的儒家是多么渺小，人家已经站在东西方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而老儒们还在争门前的一草一木！
你的理论强势，就把理论扩散出去，培养出新的受众，这一点显然是儒家不擅长的，因为孕育儒家的土壤是中华大地。脱离了中国这个先决条件，儒家就很有可能水土不服，反而是各种盛产工具书的小门小户会广受欢迎。要学技术先学认字，学了文字又能读懂更多的书，能看懂书之后就是小说、戏剧、音乐之类的文化产品，之后还有广播站和电台！如此就是一个大循环，像接力棒一样不断的传下去。
这就和钨金钱一样，很多小国并没有铸币能力，为了能有合适的等价物进行通商不得不选择接受了钨金钱。小国寡民没有铸币能力，他们难道就有文化抵抗力了吗？宗教或许会是一道难以突破的防线，但前提是他们足够团结，现在的地中海宗教也不是一家独大，所以在何驰看来西方的文化抗性几乎为零！
“以文刃为开路先锋，不及者无需有慈悲，全部碾碎即可！”
何驰转向冒顿，似乎是回应着那股隐隐透出的杀气一般，他冷笑道。
“要说我育儿派有什么政见！那就是陷阵之将百技不压身、万般皆武装，夺土如守土！从文到武，从军到政，总合一力。战非战，战即总体战！”
学堂内外鸦雀无声，何驰替所有人打开了新视角，而最致命的是天子知道何驰能说到做到。
“拜见天朝大将军！”
“我不是将军，起来说话吧！”
徐宁停住战马，眼前是一片染血的沙地。他作为使团副武官不可能擅自离队行动，这次带着二十名精锐前出玉门关，一为探路，二为联络楼兰王。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刚出玉门关不到二十里，他就撞上了一群抢劫商队的“匪寇”。
两只商队总计三十只骆驼坐在沙地上，另有五十多匹“匪寇”的马匹散在远处的沙丘上，至于那些“匪寇”已经全部葬身枪口之下。徐宁的小队如黑风一般袭来，只发出“彭彭”的响声，一个个持刀的“匪寇”就应身倒下，跑的快慢只是死亡时间的快慢。二十名精锐骑士跟着徐宁策马飞驰，当他们举枪瞄准的时候，敌人只有死路一条。
“副武官，他们是匈奴人！刀子挺硬的，刀把上还有纹饰，应该是匈奴左贤王部的精锐！”
向导安舀检查了“匪寇”手中的弯刀，确定了他们的来历。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规模的游骑兵枪战，作为小队之中隐身的第二十一人，他全程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不敢露头。一声“咔嚓”声牵动了安舀的目光，他看着徐宁身边的士兵将空弹壳退下放入胸口的口袋。
“匈奴人怎么出现在这里！看来这里是是非之地，我们不能停留。二十人太少了，匈奴人能来五十骑，就能来更多的！安舀，现在回头天黑之前能不能回到玉门关？”
“现在还没到午时，天黑之前可回到关内。”
徐宁的任务是与楼兰王取得联系，他带的二十名骑马火枪兵的确战力非凡，但这一波敌人有且只有五十个。而徐宁得不到补给，随身携带的子弹打一发就少一发，若是撞上十倍于自己的部队，这个小队就有覆灭的危险。
“我们要回玉门关！”
徐宁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路上出现了截道的匈奴人，前路未知继续冒进风险极大。若是遭了埋伏这二十骑折损事小，手中的火器留给匈奴人就是最大的隐患！
“你们还要继续向前吗？”
“我们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徐宁看两个商队头人这么不干不脆的，也就不想再深入交流，他直接把枪一挂对身后的骑兵说道。
“什么都不要拿，快马不停返回玉门关！”
“天朝的大将军，这些战马……”
徐宁回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各处的马匹，并不留恋直说道。
“这些马就送给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多谢大将军搭救，多谢大将军赏赐！我们会在楼兰为你们准备好酒席的，请您一定要来！”
两名商队头人快乐疯了，几个脚快的少年如离弦之箭一般跑向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这些牲口可是优质的货物，这次被劫他们非但没有遭遇损失，反而还收获了一大笔天朝将军的“赏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