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进入中场休息时间，你要问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再这样下去第一天的流程就可以直接宣告结束了！何驰已经把儒林众士挂在了腰上，什么学派之争别人压根不在乎，无论何种理念全部打包扩散出去，来一场思想哲学大逃杀。
橘生淮北则为枳，儒家出国一定会经历各种拷打！一旦跳出了儒家的舒适区，别人接受何种理论就不由你们儒家说了算了，百家之中谁最能跑，也不由儒士们来定义。
中国文化好就好在每一本书都具备多面性，你可以说中国流传下来的每一本书都镌刻着那个时代独有的烙印。《孙子兵法》是兵书不错，但它同时也是一本哲学书籍。墨家是一群工匠没错，但是其传承核心又有兼爱之道。学技必学理，何驰甚至不用费尽心思为这些古籍专门编织一套叙事逻辑。
“至于说地中海究竟有没有文明，文明程度究竟怎么样。只需这么真刀真枪的撞上一撞，即见分晓！”
曾经有无数人幻想罗马和大汉真刀真枪的打一场，何驰能力有限不足以发动一场欧陆全战，但不意味着他会放弃布局。阿图卡亚不是要求知救国吗？何驰不会让他只带一个尊王攘夷的思想底板回去，何驰要做的就是把大量哲学书籍翻译成册，让丝绸之路将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带往西方世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语而夺人之声，不教而诲人之理，是为书也。
何驰的底色是匪，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割一片地方给罗马人办学校！
“这位兄台，你也来了。”
学堂里的儒士们正在大声密谋，孟连离席在学堂附近活动活动腿脚，老鹰这般大大咧咧的现身，着实令孟连有些意外。
“如何？”
老鹰只抛出两个字，孟连笑着捋起胡须说。
“口袋套口袋，大口袋装小口袋，大小通吃乾坤袋。能跳出五行经天纬地已然不凡，东西方之论、思潮、文刃等等都是老道从未想过的事情。老道来之前听儒士们说何荆州要修什么《万国文字大全书》，现在细细想来只觉背后生寒啊！”
“立意太高，不够脚踏实地，昭国这盘散沙还没聚起来，就想着西方的事。”
“兄台可不能这么说，昭国之内的事是昭国之内的事，昭国之外的事是昭国之外的事。你们墨家最善守城，想必也知道每每攻城之前必会劝降，不管有没有劝降成功的机会，这一劝是对自己的交代，也是对城中守军的交代。老道以为水总会去它该去的地方，若真是应了何荆州的话，中华百家未必不能西出一征。我道家老子曾经身先士卒西出函谷关，如今我就是想不支持都难啊！”
“哼！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哈哈哈哈哈，你们墨家的兼爱不也被何荆州装在乾坤袋里吗？稍后只管洗耳恭听罢了！”
不远处几个学生拿着新装好的小册子和铅笔奔进了学堂，之前愿意记录者寥寥，但随着何驰段位的提升，短促的思考已经无法满足需求。接下来的内容必须抄回去仔仔细细的研究，好好揣摩破解之法。
“天子驾到！”
“天子驾到！”
“天子驾到！”
三声高呼由远及近，孟连向着老鹰一揖，说了声“天子驾到巨子还是速速入席吧”，随后便轻抬双脚往学堂走去。
谁也没有想过三天的大辩论会有这样的开场，尤其是聚在广场上的举人们，在中场休息时他们的讨论尤为热烈。之前都是武功征伐，谁也没有想到文治也能征伐，唇枪舌剑在此时此刻具象化了！
“王大人，万岁要来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王漆翻书的手都在打颤，他抬头看了一圈眼前同样在翻书的学究，他们每一个都是汗如雨下。反正天子压着何驰不敢赢，但何驰没说怎么赢，现在学究们都被乾坤袋套住了，三局两胜何驰完全可以放水放出两胜，只力求这一胜赢的漂亮！
“停手！万岁来了，速速入席！”
王漆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罢手，一众前几天还在各种谢师的官员，现在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各个都像从土坑之中爬起来一般。何驰的炮火覆盖可是无差别的攻击，学派之争只打嘴仗有什么意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只要离开儒家的舒适区，环境变了你不想改良也只能被迫改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天天子很不开心，自己一直在袒护着儒士们，之前叫停何驰已经给了他们充分的周旋空间，现在“半场休息”更是给足了他们反应时间。可是无奈何驰从不落俗套，“学派”这个大口袋兜不住他！接下来就是单纯的垃圾时间，儒士们只有竖起耳朵听，直到把何驰的理论全部听明白了，才能开口进行反击！
“何驰人呢！”
天子坐定，何驰这才冒出脑袋，孟连眼睛一瞪，只见许怀安正跟在何驰身后！何驰半转身体，将几份奇怪的书页递给他之后，交代了一句“就这样吧”，便打发许怀安离开了。
“何驰，你还能一心二用！”
“陛下恕罪，微臣也不想的。微臣还想早早结束掉这场辩论，回家吃饭呢。”
回家吃饭？何驰才不会放过这次拓展思维的良机，万箭齐发之下总有一两个开窍的，持续的时间越久开窍的时间越多！当然阵型铺的越开，事后别人抓空隙反击的力度也就越大，但前提是何驰没想过赢！他都不想赢了，何在乎事后的事情！
“刚才说到哪里了？”
天子随口问了一句，儒士们明显还没从懵逼状态回转过来，何驰看向蒯良，期待着蒯良给出答案。何驰的注视引起了天子的注意，蒯良习惯性的遮面，天子却不以为然。
“你是叫蒯良对吧。”
“回禀万岁，小人是叫蒯良。”
“功名几何？”
“是个秀才。”
“朕看你之前记得认真，你说说看，何驰刚才说到哪里了？”
蒯良被众人注视，这让他脸上浮起了阵阵燥热，天子降问他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往前翻了一页笔记回答道。
“回禀万岁，何荆州刚才说了进退之道和星火相传之道，和这两者的广义和狭义之论。”
“那他还有几条道？”
“接下来还有土木相依之道，千年传承之道，包容兼爱之道。”
天子点头看向何驰，何驰等候多时了，先向四周巡了一礼，正坐在蒲团之上。
“西出传道，广播星火！这是我所立育儿派的对外政策，我要做的就是善战者战之，善守者守之，分工明确，拒绝内耗！后续的三则都为前两则服务，但广义和狭义并存，所以内政和外政兼而有之！”
“……”
四下无人敢打断何驰的话语，何驰提了一口气继续说。
“土木相依之道！在说这条的时候，我先给诸位讲个故事，南阳郡有一座小村庄，这个村庄里的居民好吃懒做，整天不思农务。每有官员劝农，都被他们无理取闹，但他们村庄里总有吃的东西，也不见有人饿死！原来村庄旁边有一条官道，之前因为一个姓马的县令不作为，致使官道损坏无人修理。起初只是一两个商贾进村来寻挑货之人，让村民们帮他们把货物挑过这段泥泞，后来这条烂路就成了村子的生财之道！马县令落马之后，村民们依旧靠路吃路，甚至屡次三番破坏官道拦路收费。”
天子皱眉问道。
“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简单，不思劳动者，强制劳动即可。再有敢破坏道路之人，直接改道而行，并在荆州张贴榜文广而告之在此地有这么一个村子，活剥了他们的脸皮！但最重要的是让那群村民学习新的技能，让他们适应今后的生活，不再起靠路吃路的心思。”
“这和土木相依有什么关系。”
“万岁怎么忘了，微臣可是匪啊！您只需站在微臣的视角上来看，全国那么多路，靠路吃路的有多少，恐怕不止一个村子的人吧。微臣之前说过总体战，如何做到总体一战，仅靠那些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吗？微臣之前所说的上下脱节，也是有感而发，树冠之叶鲜绿漂亮，但是他们的德行无法普及百姓。其中就隔着一个识字！百姓不识字，如同睁眼瞎子，德行德行无法深耕，政令政令无法下达，我昭国空有这富丽堂皇的学堂，却孕育不出泥土护住大树的根脉！”
“继续说。”
“遵旨！这前面是狭义上的土木相依，还有广义上的土木相依。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我们和异族之间必定有某种界线，东方人中也各有不同。我们的北疆是地理上的一道边界，那么我们的文化边界在什么地方！人人都在争一个树顶的位置，导致人人都忽视了树冠的宽度、树根的深度。种过树的都知道，树如果无根就不可能长出漂亮的树冠，需要长出茂密的树冠就一定先要扎下深根，树高冠大就必定根深蒂固！土为扎根之处，文化先行撬动土壤，树根后至扎下根基，最后才现树冠！”
“那千年传承？”
“人无树木之寿，却有树木之忧。一棵树木再高再大也有风雨之忧，唯有育树成林，外传内承代代不断。一人成家之后，自然希望家中人丁兴旺。一木成活之后，自然是百木成林。此为千年战略，哪怕今后昭国不复存在，亦可保中华传承连绵不绝！”
何驰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这本该是儒士们反击的时候，但在场众人无一人出声。整个学堂之内都是铅笔的“擦擦”声，还有几个学生因为落笔太重，一下子把手中的册子戳了个对穿。
“你倒是替朕担心到千年之后的事了！可是何驰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你说了这么多，先是总体战，又是靠路吃路。最后却以包容兼爱收尾，你不是土匪吗，这兼爱又是什么把戏！”
“回禀万岁，有刀子不用和没有刀子是两码事！微臣的兼爱，是爱能爱者，容能容者，对于我们的树林，自然要予以呵护。否则谁认你做大哥，谁甘愿为你赴死。微臣可以爱，也可以容，但绝对不能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因为凡事沾了滥字便不再是恩惠反而变成了仇怨，一如之前靠路吃路的村民。微臣的育儿派，有句话叫做惯子如杀子！微臣以为该罚则罚，当断则断，滥仁误政，滥爱误国！这些都是狭义上的，接下来是广义上的，微臣主张的包容兼爱，是要分辨真伪，爱能爱之人、分辨能容之事！不能所有矛盾归为一类，不能将所有差异一并抹除。表象之下必有真象，当有人打着兼容博爱的幌子来骗取同情的时候，诸位也要一眼识破。这看似是一桩小事，实则是一桩攸关国家命运的大事！我们东方百家虽然有过争斗，但君子和而不同，相互包容已是常态。西出之后，免不了有些妖魔鬼怪捡了皮囊，反过来霍乱世间！爱有界，容有度，方可辩真伪，方能真正做到求同存异！”
何驰话音落定，学堂之中绝了人声，天子回过神来不说一句视线直落王漆肩头，王漆直觉肩膀上突然压了一座山峦，腰椎都快被这股重压碾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