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第二天,主题为论道!按照王漆的布置,这三天的辩论万变不离其宗,总离不开“驯化”两个字。如果昨天的大口袋把何驰兜住,今天就应该是何驰扛着儒林的大旗与各家论个短长。
虽说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但越是未知就越有看头,今天的看头就在于何驰的未知!
“你们谁先来?”
何驰洒脱的一抖袖子,今天的学堂内多了好多看客,甚至连陆欢都赶来捧场了!
陆欢哪里是来捧场的,他的心分作两边,一边是还没兑现的八百万石粮食,一边是对何驰前途的“担忧”。蒯良已经成了好多人的“前车之鉴”,天子如果顺手把何驰揣了起来,陆欢绝对会急的跳脚!他好不容易把那该死的少谦盼走了,现在又来一个何驰,感情这一家人都与陆欢八字相冲,天克关中!
“何大人!”
“伍先生!”
伍子成突然出声引来一阵哄笑,他尴尬的举目四望,却见好多人都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陆欢不愿对这个酒囊饭袋投入半分关注,伍子成这个人混的太差劲了,为了过安乐日子立场不定、成分复杂。陆欢只把他当成一个随时可以甩掉的包袱,亏得之前花了那么大力气动了太后的关系将他强行塞到何驰身边,结果不到半月时间他又屁颠屁颠的跟到了姜国舅身后!如此反复之人,何堪大用!
“法家无人喽!”
“可叹呀!可怜呀!”
纵使天子就在眼前,这顿讥笑伍子成也是躲不过去的,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声音传来,他真叫一个如坐针毡。
“正经打招呼呢,你们何故取笑!”
何驰抬起手向着笑声传来的地方一点,一个儒生不服气的大声说道。
“何荆州不要乱做好人,伍子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恐怕比我们更清楚吧。”
“我自然清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何驰笑着回头对那得意洋洋的儒生说道。
“我一人的观点不足为信,敢问这位,伍先生此人莫非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倒不至于,充其量不学无术罢了。”
“原来如此!那儒林之中就没有不学无术之人吗?兄台都要这般笑骂,恐怕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要搭进去吧!”
“何驰你休要强词夺理!不学无术之人就应该去不学无术之地,跑到这等做学问的地方来作甚,他要是不说话,我还懒得理他呢!”
“不学无术之人,去不学无术之地……”
何驰眼睛抬头走上房梁,那儒生立刻紧了牙齿,怒喝道。
“何驰你好大的胆子。”
“兄台稍安勿躁,我可是照搬原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依我看咱们还是斯文一些、客气一点,是不是不学无术都暂且一听。这么多人可为旁证,如伍先生真的是来捣乱的,自有乱棍打他出去。”
“何驰,你是不是有意偏袒?”
“不!我只是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为论道,但此间儒林一家独大,可与某一论者少之又少!若诸位还无容人之量如此取笑贬低,今天我们就不用论道了,诸位早早回家准备吃午饭去吧。”
天子适时发声,一句“是极!”让众人垂首拜呼“万岁圣明!”。
“论道以道理论之!朕也想多听听百家之言!”
“万岁圣明!”
学堂之内两声齐呼之后再次进入正题,何驰向伍子成点了点头,伍子成正要开口,吴章突然插了进来。
“何荆州,既然是论道,学生有一事不明还望您可以赐教。”
“这位兄弟,你连先来后到都不懂吗?”
“何荆州此言差异,我儒林之士宽阔胸怀,不会因为一丁点小事就难为任何一个人。”
魏征眉头皱起,这吴章一上来就拉大旗,令人心生厌恶!何驰压了压心火,慢条斯理的说。
“那您有何高论呢?”
“法家李斯窜谋赵高矫诏害贤,致使强秦山崩!敢问何荆州,你怎么看?”
“我不想怎么看。”
“请何荆州回答我的问题!”
吴章强势压迫,天子也不阻止。这一下更助长了吴章的气焰,以一个盖棺定论的事件来寻求何驰的“意见”,这手段可谓阴损!
楚绥屏息凝神,坐等着何驰回答。今天必有一场血战,如此不讲武德的“对峙”可能会发生很多次,而胜机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何驰见吴章不依不饶,也就起了斗性,横竖都躲不过去的又何必再躲!
“你认为,致使强秦山崩的是法家?”
“不是我认为,是的确如此!”
“对此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请何荆州指教!”
何驰叹了一声笑道。
“不敢指教,且先说你吧!你无非就是强绑了成见,用成见的绳套来套人罢了。在朝官员大部分都是出自儒林,贪赃枉法的官员是不是可以和儒林绑在一起呢?进而就是整个儒林就是贪赃枉法的匪巢,在座的各位就是土匪喽?”
全场一片哗然,天子却懒得去管,昨天他管是给科举的面子。今天论道儒林之人应该多看少言,他们本不应该开口的,这般强行拖何驰下水就如同小孩吵闹一般,观影体验可谓惨不忍睹!
“闭嘴!闹哄哄的成什么体统,这里是做学问的地方!”
陆记喝了一声,全场的声音低了下去。何驰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吴章面前礼道。
“强秦山崩,李斯和赵高的确可以占一份功劳。那么,秦二世有没有责任?”
“昏庸无道,自然有责任。”
“天灾人祸,有没有责任?”
“天灾常有……”
“我问你,有没有责任?”
“……”
何驰不想让吴章拖时间,直接自问自答道。
“强秦山崩,原因多种多样,这占一成,那占两成,最后才有了这个结果。从狭义上来看秦始皇占一半责任,秦灭六国之后,始皇没来得及整合国家就崩殂了,从彻底统一到秦皇崩殂,满算不过两年时间!国祚未稳、奸臣害贤、昏君上位,六国大族尚存,如此再加上天灾民心有逆,才有山崩之势!其中原因细细碎碎,怎么可以单论一个法家!”
“……”
“广义上来说,强秦之政就注定了它会山崩。秦国未能改政,便注定了此结果,且不可逆转!”
天子微抬嘴唇,问了一声“为何?”。
“回禀陛下,强秦强在军功封爵!普通人要成为人上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无仗可打了。纵使关外还有匈奴、羌胡,体量较之六国来都小的可怜。在统一之后国内需要从武功转向文治,这个过渡期本就十分凶险。秦始皇在位时间极短几乎后继无人,强秦不单单要有贤人辅政更要换筋易骨!除非有第二个强人能再次以鲸吞六国之运筹帷幄铸牢根基,否则强秦必亡于一个强字!再说这统一六国,本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遭,更不用说在短时间内换筋易骨!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们现在还在摸着强秦过河呢!诸位要是不好好过日子,不把前车之鉴刻在脑子里,后人也会指着我们的鼻子说我们也是秦二世!”
吴章不依不饶,上步喝道。
“何驰,你是说我昭国也会如秦国一般!你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吴章!”
魏征听不下去了,一声打断吴章说道。
“论道就是论道,你岂可如此拉扯!”
“魏学兄,你说这是拉扯,但在我看来,这是何荆州预言了我昭国将灭!如果他不能给出一个答案来,这件事可小不得!”
吴章多少有点蛮不讲理了,不过他只要死死抓住这个论点,何驰就无法从泥潭之中脱身。其他人若要来帮忙,只需一招即可挡回!
“此乃天道!我昭国因为换筋易骨而生,但绝非永恒,之后若无法继续换筋易骨,终有亡国的那一天!”
“哼!何驰你少说什么天道!什么是天道!?明明就是妖言惑众!”
何驰微微一笑,吴章浑身一抖,他觉察到了何驰的淡定,似乎他早就知道有人要以此做文章。
王朝兴衰的问题,几乎是各朝各代都要去面对又不愿去面对的问题!敢吹哨的,多半会死无葬身之地,可若这就是天理循环呢?!
“何某敢问吴小兄弟,春夏秋冬可是天道天理?”
“自然!”
“树木倒下,它的枝叶就会腐烂可是天道天理?”
“这也是自然,但是……”
“错!错!错!这是现在的天理天道,不是以前的天理天道!因为天道更易,才变成了这样!”
何驰一甩袖子大声说道。
“何某敢问在下,这天道天理是我们所认为的那般吗?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天道天理可曾改变过?我们现在以为的道理,实则在亿万年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道理?”
天道天理是不是发生过改变?孟连一时间也没有答案,他苦思冥想却不得要领。何驰淡定的面对质疑声,慢悠悠的说了一声。
“把东西抬上来吧。”
今天何驰料定会有人提起这茬,所以故意准备了几个道具,马车吃重的原因也是因为多了几件随行之物!几名侍卫将几块盖着丝绸的“石头”挪到了学堂里,很快它们便组成了一道屏风,人们也在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料到伍子成的一句话,竟然牵牵连连这么长时间。
“陛下,请容朕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何驰向天子打申请,天子点头算是同意。陆东淼和陆欢死死盯着那些道具,他们很期待今天何驰能说出什么样的暴论!冒顿的眼中闪烁着求知欲,今天他虽然闭口不言,但全程都在用心听着。
何驰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一块最大的石头旁,指着绸布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们人未出现之时,树即为天理之巅!地面上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大树,而且哪怕它倒下了,它也可以永存于世。于是世界上就这样一层积一层,一层叠一层,堆得如同山峦一样,积了足足万丈厚!”
“可笑!”
“可笑吗?我也觉得挺可笑的,那些遮天巨木八成也会觉得我们挺可笑的!因为在一个东西出现之前,它们就是无敌的,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腐烂!无论是在水坑里、沼泽里,哪怕倒下了也是一棵树木。诸位且看!”
何驰揭开了第一块绸布,一块巨大的黑色煤块出现在众人眼前,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印出了那黑色煤块上的古怪纹路。明显的树叶痕迹出现在众人眼前,何驰继续揭开绸布,让人们看清了那些古木的真面目。
“我们现在看到的煤块,就是曾经倒下的巨木,这些煤块都是巨木留下的痕迹。它们的尸体一层压一层,堆出了一座一座山峦,填平了一个又一个沼泽!直到……”
“直到什么?”
天子有些急切的询问,何驰不紧不慢的说。
“如果巨木如此无限的堆叠下去,那么我们脚下就没有土了。这些遮天巨木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腐朽的一天,直到木耳和蘑菇的出现。自此刻开始倒下的树木就会变成大地的养料回归自然,巨木们也被盖在了土层之下变成了现在的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