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的外甥女要远嫁东方了，我专程为此事而来。”
克丁好大的不老实，他刚刚步入伯耶的城堡就左顾右盼起来，伯耶笑而不语一路将他带上客座。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听说你前不久猎了一头狮子。”
“对，那是一头漂亮的雄狮，而我已经将它献给了我的国王！”
伯耶一边宣誓着自己的忠诚，一边走到了自己的正席上，他盯着目光躲闪的克丁问道。。
“我听说雷伊以西瘟疫肆虐，连泰西封都沦陷了？”
“快别提了我的朋友，这场该死的瘟疫已经让安息国内民不聊生，连我也险些栽在它的手中。雷伊城（德黑兰）有圣火庇护，但泰西封（巴格达）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么说大月氏国内并不受影响？”
克丁摇头道。
“只是暂时不受影响而已。现在让我们谈些正事吧，我王命我大量采购风油精，这是一项无比艰巨的任务，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拉上老朋友一起干。”
伯耶心中有底，印度的雨季快到了，蚊虫叮咬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些小家伙不止吸血这么简单，它们会传播疟疾和一些人畜共患病，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感染了不知名的疾病几乎等同于宣判死刑！
“我想应该是身毒的雨季快到了，蚊虫肆虐的日子不好受吧。”
“你的嘴巴可真是不饶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都存着各自的小九九，达成共识的条件也很简单，只需要足够的利益。
“克丁，我不想强调我的身份，但你应该知道我以及我的领地都属于我的国王。你如果想要大量购买某些东西，最好能先征得他的准许并先向他缴纳定金！”
“我们都是替各自的王办事，忠诚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对此我轻车熟路，也一定会征得莎车国国王的同意。”
“既然这样就好办了，你只需获得我王的准许，我的商队随时为你服务。”
“这只是一件事。”
“你一般不会带着很多事来找我的，希望这件事不会让我难堪。”
伯耶的视线撇向自己收藏起来的抬枪，克丁这才注意到靠在墙上的黑色“装饰物”，他的眼睛中透出光彩，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一款陌生的物件。没有见过枪响的人，不会知道子弹的可怕，克丁也没想过自己会见到如此“袖珍”的一杆火器。
“它是不是有点小？”
“对付狮子足够了。”
克丁舔着嘴唇，他的肢体语言告诉伯耶，他很想要这么一杆武器！
“听说你最近谈成了一桩婚事，而且嫁妆也很古怪。莎车国的伯耶突然开始搜罗各色书籍，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伯耶先让仆人端上酒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这并不是一桩理想的婚姻，而且两者年龄差距有点大。要不是看在何荆州的面子上，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其实伯耶，我也是有苦衷的。你知道我从若羌捡走了一些东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非我所愿，但我不得不去做。我会送上一些陪嫁，聊表我的歉意。”
“是吗？哦，这可是一件大事，很可能触怒昭国天子。”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真心向你求助。如果您愿意替我保密的话，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
克丁笃定的点头，因为伯耶的外甥女艾米拉有一个未婚夫，尽管两人从未见过面，但是信奉祆教之人是绝对不会让血脉外流的。血族内婚被他们称为圣婚，尽管伯耶可以搞定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但他无法让那个未婚夫彻底闭嘴。况且那名未婚夫就是伯耶的姐夫胡穆的亲族弟，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伯耶和他的姐姐都是外人，虽然胡穆现在点头同意了，但是一直留着这个隐患总是个问题。
伯耶想要谋取更大的利益，之所以他迟迟不借兵给胡穆，就是因为他并非唯一的选择。胡穆想要夺回领地，纳吉想要登临王位，伯耶借兵之后他的功劳很有可能被胡穆的族亲们冲淡掉，况且伯耶是莎车国人，很难说在战争结束之后自己能不能分到纳吉承诺的土地。选择太多就是买方市场，只有让他们没有选择才能让伯耶这个卖方来随意定价！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你的外甥女艾米拉有一名未婚夫对吧，现在安息王国卷入到了瘟疫的泥潭之中，好多领主因为领地和难民问题起了纠纷，只缺一个愿意出价的人。婚姻是无比神圣的，岂可儿戏！圣火必将涤荡罪恶，还清白于佳人。”
伯耶满饮一杯白酒，然后一脸严肃的对克丁说。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我明白！”
克丁满饮白酒之后擦了擦嘴巴，转向伯耶行礼之后就退出了城堡。
皇帝、王、贵族、领主，这些统治阶级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在受到外部压力的时候，一些国家可以做到上下一心，而有些国家便开始剧烈内斗。在土地等于生产力的时代，人地矛盾是一切的诱因。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当法律和道德失去约束能力的时候，只有最原始的暴力才能平息纠纷。
这就是典型的人地矛盾！
何驰又将地图请了回来，之前讲清楚秦国是如何败的，现在要讲秦国是如何亡的。伍子成问了一个蠢问题，答案也分三六九等，直接说一个“是”此事便可终了，直接说一个“否”也可以搪塞过去。何驰却偏偏选择最容易触雷的解决方法！
“强秦接连挫败项羽、刘邦两路大军，此后有辗转赵、齐两国，征伐不臣。在这段时间内，出现了很多立功授勋之人，这些人的封地就封在河北！”
楚绥心头一紧，何驰已经在拨动他的痒筋了，兵家协助秦军破楚之后，封地就落在河北。
“之前我们说了广义上的秦国衰败，是因为政策无法及时转型。那么我们现在再来看看狭义上的管理问题，首先就是这些能战之人封地的问题。强秦以军功封爵，斩级夺首不可避免，因为道路仅此一条，一个百姓只有通过军功晋升才能跻身勋贵之列！所以越是能战者身上的血就越多，哪怕他是一军统帅，哪怕他严令部下善待俘虏。改政，则秦军丧失战斗力！不改政，越打仇人越多，复仇之火越烧越盛！秦二世将这些打回来的地方封给那些领军之将，让他们来统治这里的百姓，看似是解决了夺级的问题，让将领征战时少些杀戮留存民力。但秦军的底色没有变，更缺乏真正有能力的将领统军，使得基层逐渐混乱。当一个将领的意志无法贯彻到基层时，他就必须在保持战斗力和丧失战斗力之间做出选择！”
天子微微点头，问道。
“如此一来，秦国岂不是死局！”
“万岁圣明，秦国的确是死局。因为要征伐六国，它对于战功封赏过高，如此之高的战功封赏的确可以激发出士兵的斗志，但绝对不可持久。外出征战，抽调的都是青壮，战死的也是青壮，一旦迁延日久民力不济，先不说关中田地荒芜闹饥荒的问题。单是战将和士兵的赏赐应该用什么去填补，每打一场胜仗就要钱粮去填，一年的生产还不够半年之用，这样的军政拖着还谈什么发展！秦国持续扩张时有地可赏，可是一旦停止扩张就无地可赏。秦国一直主张外扩政策，退回关中就是自断生路。”
伍子成听得云里雾里，他有些疑惑的向何驰问道。
“何荆州，这与我们法家有何关联？”
一名儒生忍不住笑道。
“说你不学无术还不信！军功爵就是商鞅搞出来的东西！”
何驰见又要起哄笑，于是立刻救场道。
“是也不是，军功爵本身没错，任何事情都在一个度上。秦军之所以能一统六国，军功爵是其助力之一。最后变成滥赏的原因就出现在秦二世身上，没有优秀的将领导致统帅对于军队失去了掌控力。最后导致国力被军队抽空，站在秦二世的立场上看，把军队全部调回关中是唯一可行的部署。两个选择摆在面前，一个是军队动乱自成一派反噬己身，一个是失去所有关外的土地。是问各位，如果你是秦二世会怎么选？”
明显的军阀误国，秦二世、李斯和赵高联手作孽导致核心领导层出现真空。进而对军队的掌控力丧失，于是军队就成了难以驾驭的驽马，它横冲直撞的同时还会连带着摔死主人！无数次战争教训摆在眼前，告诫后来者治安战是打不完的。
“敢问何荆州，你为什么说，秦国没有优秀将领。”
楚绥出声询问，何驰却毫不意外，他转向楚绥说道。
“就因为楚家先祖没有跟随秦军返回关中！就是因为河北楚家，没有变成关中楚家。”
“你！欺人太甚！”
“楚公子何故这么大火气，就事论事罢了，你的先祖智谋超绝能以败阵之军击破项羽联军。他怎么会看不出来秦国的颓势，正因为他看到了秦国的结局，最后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况且选择留下来的也不止你楚家一脉，据我所知河北房氏也将嫡子留下了，还有其他大姓族多多少少都两头下注，一部分子弟迁入关中，一部分子弟留在封地上。”
楚绥倒不怕何驰提这茬，主要是楚家和房家都替秦国卖过命。这一段可是很多家族的黑历史，他实在是怕何驰有心把水搅浑，让众人对这些秦国旧臣口诛笔伐。
“后面的事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天机大帝非但没有没收各家的土地，还将各家能人异士收入麾下，真可谓是用人不疑的典范了。”
何驰停顿了片刻，等众人的视线再次聚拢之后，继续说道。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从强秦退入关中之后，就是秦国与我昭国围绕着人这一资源的争夺！那么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们就干脆看看秦国退入关中之后发生了什么!首先秦军一统六国之后，其兵源来自天南海北，秦二世退入关中，有一部分士兵并不愿意离开故土，便有了第一波人口的流失，这就是关中逃兵。跟着就轮到法家了！”
伍子成心中一落，想着可算是说到法家了。
“我想伍先生一定存着疑惑吧，明明法家的政策一直都是对的，可为什么一个秦国一个昭国却出现了两般气象？”
“是也！我就是疑惑，明明好多昭国律令都照搬法家典故，可是……”
伍子成一番激昂，却被几双冷眼打了下去，何驰甩了甩袖子，撇去那些冷眼说道。
“我敢问伍先生，弱民之术弱的究竟是谁？”
“弱民之术，弱的自然是民啊！”
“那什么是民？”
伍子成牙齿一合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的说。
“这个……，这个民应该就是百姓。”
“那我何驰算不算民？”
“何荆州应该算是官，士农工商，您应该是士才对。”
何驰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学堂灌入一阵狂风，卷着他的笑声冲上了天际。
“错！大错特错！伍先生你一定要记住了。弱民之术的本质是，君王以下皆民也！弱民不是弱农，也不是弱工、弱商！弱民的本质是均弱，是皇帝独强掌握一切，君王以下无有臣公，皆民也！”
“……”
全场一片死寂，何驰的暴论反复冲刷着所有人的认知，陆欢和陆记都怔住了，愣是找不到机会插话！
“君王要战便能战，君王要耕便能耕。所以秦始皇一死便后继无人，因为法家依强主则强，依弱主则弱！强主眼中法家不过工具耳，其可以用法家均弱，掌握天下八方，要耕便耕、要工便工、要战便战，其下无有敢逆者！法家如果遇到弱主，便会成为权贵的工具倒嗜其主，反而对君王越发束手束脚起来！”
伍子成听得大汗淋漓，但是突然有人喝了一声！
“大逆不道之言！”
天子冷眼一戳，那声音瞬间消失于无形，何驰也毫不在意这小插曲，继续说道。
“所谓大权旁落，其实就是法权旁落，说得再简单些就是一国之君无奖惩之权！伍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伍子成哪里想过，今天何驰所说的话足够他用十年时间慢慢体悟了。
魏征隐隐之间有些触动，他接住何驰的话说。
“是不是因为秦军滥赏？”
“对！秦军失去制约，关中人力空虚，国库空虚粮草不济！此时如果还要维持战争的开销，就必须依仗关中贵族供给钱粮，那些本来被秦始皇打压的贵族再次冒头。若说军队是外务，这就是秦国的内政，也是从秦二世放任关陇贵族开始，秦国真正由盛转衰。前线军队要赏，后方权贵把持朝政。如果秦国持续外扩，关陇权贵的影响力还会弱一些，但是当秦国决定退回关中，就是老账新账一块算的时候。一个君王手下的军队都要靠别人的接济来供养，国家的财政还要依靠这些贵族打商量，你还有什么资格和别人谈法，还如何去赏罚！”
翻翻古籍，一边是军队尾大不掉，一边是权臣乱政的事发生过无数次。而这两件事几乎会同时发生，如果遇到一个强主还能平衡住军队和文臣的份量，还能牢牢握住财政。然秦二世显然不是那样的人物，所以当秦始皇死后，秦国便已经处于土崩瓦解的边缘。一边是巨额的军费消耗，一边是国家的管理问题，从一开始的稍稍放手，到最后财政外包，君王直接摆烂享乐，这种类似的事中国历史上发生了无数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