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一武,同样都是歌功颂德。只是换了个说法,一个成了正理,一个成了禁忌。岂不可笑!”
“你也已经上了年纪,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不分轻重。”
老鹰和太后在一间耳室之中“各抒己见”,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家长里短可聊,若要论恩义,一个留了空城,一个宽赦死罪,便已经彻底扯平了。现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能再次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已是奇迹。太后只觉恍如隔世一般,眼前的事物都有些不真实了。
“天子会如何处置何驰?”
“天子的事当然是天子自己做主,你要是真这么操心后辈的事,就应该多教教他怎么说话办事才对。”
“……”
何驰被李福提溜走了,但是他留下的余波还在向外扩散。歌功颂德,一边是仁义之道,一边是征伐之功,组合起来才是昭国开国的全貌!奈何近百年来儒家一直握着话语权,所以武功的份量越来越轻了,何驰今天据理力争直接把当年打入关中的武功亮了出来,这一记闷棍不知道要打懵多少儒林学士。
“何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李福将何驰带到了天子所在之处,门外十六名禁军夹道而立,里面除了天子外还藏着四个人!
“李公公,去准备午饭吧。那么多人要吃饭,可能要准备上百个厨子才行。”
“唉!”
李福短叹一声,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天子的声音直接从屋内穿了出来。
“怎么了?难道李福你也有高见高论,要与何驰较量较量?”
“奴才该死,请万岁息怒!”
“还不快滚!”
“遵旨!”
天子直接踹开了李福,看来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何驰并不急躁,先捋了捋袖口领口,然后才推门进去,天子身后一张硕大的山水屏风,那四个人就藏在屏风之后。门被门外的禁军拉上了,屋内一片肃杀之气,何驰垂着脑袋等着大黄皮子降下发落。
“何驰,朕当真小看你了。你不但精通军政,更熟悉帝王心术!”
“敢问陛下,您是想让我说呢,还是不想让我说呢?”
天子将袖中的三页纸往地上一摔,食指一点说道。
“你还想说什么!”
“微臣想做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微臣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但微臣说的句句实话,微臣至今的所作所为都是按照微臣的所思所想去做的!”
天子冷笑一声,催道。
“这就说完了?”
“没有!人人都应该知道,我昭国打赢强秦是轮番苦战的结果,打入关中是我昭国的立国之战!统合六国西扫强秦,树立正统,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儒士们妄论仁义,在这种事情上搞文武倒置,难道微臣还要让着他们不成!不过才短短百年,这就已经不能说了,那么再等五十年,是不是就要废武了。等到我昭国两百年的时候,是不是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从此以后再也不提立国时的血战!统是武功,合才是文治,岂可混淆!”
“……”
“微臣知道万岁在担心什么,您无非就是觉得,文不能夺权,武是可能夺权的。所以盛文而轻武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朕从来没这么觉得!”
“可是昭国已经有这样的势头了!”
何驰激烈抢断,天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微臣是少谦的外孙,但不会走他的老路,微臣要做的就是肃清谬论、正本清源!”
“何驰你胡言乱语什么!”
天子举起那三张纸,喝道。
“你看看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微臣的意思就是,万岁不要以为只有武能夺权,文也是能做到的。不止是武夫有皇帝梦,文臣也有皇帝梦。文臣都是走科举之路,他们如果不能对武功有清醒的认知和正确的评价,以后必定是文强武弱,原因就在这树顶的树叶上。况且之后还有文化出海,坐视偏见滋生,将来只会越走越偏!请万岁清醒视之,是儒生向您求官,而官者并不一定非得是儒生,有德者,不能由儒家来定义。”
“还有吗?一次说完!”
“文臣夺政虽不见血,但蛀国祚、烂社稷。微臣践行儒道,所以有些话微臣不得不说!”
天子突然发出爆笑,三页纸被他丢到一边,真真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脸上欲哭无泪,对何驰问道。
“你还有儒道!你的儒道是什么?”
“儒道就是统之后,是一个合字!就是实事求是、求真务实,是各居各位、各谋其事,是不偏不倚、不离不弃!善工者工,善政者政,善征者征,上下一心统合一国!德者,不仅仅是仁德而已,仁德只是狭义上的德。广义上的德,是德高望重,一个德高望众之人怎么可以无视立国之战,怎可贬损百家,怎可独揽功劳!仁、义、礼、智、信,都有广狭之论,对儒家有利的话要说,对儒家不利的话,哪怕它是正理就可以不去说吗?若真是这样,儒道与那些歪门邪道又有什么两样。微臣践行此道,故死而无憾!”
“想得美,一个死字太便宜你了!”
天子气着气着突然气笑起来,外面的禁军听到了都面面相觑,之后这里不再有人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李福端来茶水送到屋外。
“朕不是让你滚吗?”
“回禀陛下,奴才带来了一句话。”
天子一皱眉,想着太后也真是多事,偏来这么一嘴求情干什么!天子怎么可能为难一个刺头,自何驰起势开始,他就一直在帮天子完善赏罚之权,从最开始的法场救张晴开始,桩桩件件看似毫无联系,其实最后落赏落刀的都是天子。要不是今天何驰把帝王心术吐出来,天子也不会为难他。
“何驰,留下来吧。太子缺一个老师。”
“谢万岁好意,但微臣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况且经过微臣的运作,河北检地之事已经顺畅无阻,太子今年必能有所斩获!”
“你什么时候……”
天子话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回想刚才在辩论场上发生的事,天子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难怪何驰要提关中的事,原来这就是一个局,那吴章无意之间竟然替何驰完成了一个局!
“好你个何驰!你连朕都骗!”
天子是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何驰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给河北房氏来一个下马威。重提关中旧账,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但同时也在敲打着那些当初两头下注的两面派!喜的是,旧事重提之后,是赏是罚都在天子手中,河北检地今年之内必能见到成效!
“我何驰岂敢欺君罔上,只是实事求是罢了”
“何驰,朕必须提醒你,玩火者必自焚!”
“微臣的育儿之道有星火相传之说,若为星火,臣之幸也!”
天子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说了一声开门,门外的禁军再次动手将门打开。
“什么事,过来说。”
天子朝着李福一声,李福立刻弯着腰溜过何驰身边,来到天子耳畔,轻声几句之后天子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暂歇两盏茶的时间,并告诉王漆,让他传朕的旨意准备午饭,今天的辩论可能要拖到下午去了。”
“奴才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