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这里就是批给你们建学校的地方了，以这处小丘为中心，东南西北各十里。稍后会有人给你们在四周打上标柱，这样方便辨认。另外乡君说了，你们的学校也有垦荒的义务，新垦的田地三年之内免税，在昭国交纳粮税可是每个人的义务，你们若要在此久居自然也不能免俗。”
地利将一方地契折好递给了阿图卡亚，阿图卡亚点头应着脸上满是欣喜！庞培听不懂地利官在说什么，他站在山丘之上举目四望，来到昭国之后这些罗马人已经受了太多震撼，意大利半岛的土地根本无法与这里相比！昭国人口中的“几亩薄田”真是极尽谦虚的说法，远方那一片连一片一直蔓延到山水尽头的都是农田！
庞培的惊讶无以复加，罗马的农业区都集中在边境上，腹地的承载力极为薄弱。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暂时的家，也可能是永久的家。”
“这里所有的土地？”
庞培伸展双臂，他想要将所见的土地全部囊括之中。
“并不是所有，以这里为起点，你往东南西北各走五千步，就是我们学校的范围。”
“这是几个总督花园的面积？”
“确切的说是十四个。”
“何荆州批了十四个总督花园的土地给你建学校！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提图斯，他会发疯的！”
庞培的下巴已经彻底掉了下来，或许他并不明白批准用地和封地之间的区别，但是只要剥夺土地的条件是一致的就不妨碍他们理解昭国的法条。至于缴纳田税这些都是阿图卡亚这个校长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过眼下他还不能立刻松懈下来。
“收起你的下巴，让你的士兵就地扎营并准备好干粮，稍后我会让人来建造一些简单的建筑当做住所。至于你暂时还不能休息，你还要和我一起去襄阳一趟拜见乡君。”
“阿图卡亚，你是说那位乡君还不在这里？你干脆告诉我，这个国家到底有多大吧！”
阿图卡亚略微思考之后，做出了回答。
“如果把荆州比作一个人，我们现在大概站在这个人的眉毛上。”
“哈！？”
“别那么没见识，除此以外还有扬州、两淮、河南、河北，听说一个叫燕的地方有酷似黑森林的林海，在它的东面还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海洋，那是大过几十个爱琴海的大海。庞培，昭国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上数倍。”
庞培的下巴彻底合不上了，他曾经作为陆军军官转战奥尔良和多瑙河，也曾经作为舰船指挥官穿行在爱情海上。本以为见多识广的他，第一次被这片广袤的国土所折服。
昭国很大，大到需要足足三四亿人口去填，然而国家缺少的仅仅是人口吗？如果技术、生产力和认知跟不上的话，人口的无序增长只会演变成另一场灾难！
午时已过，随着天子入席，今天第二阵厮杀已经开启！
何驰再次进入到靶位上，全场安静三息之后孟连直接开口道。
“何荆州有礼了。”
“道长有礼了！”
“老道身怀两问，不知何荆州可否一一对答。”
“道长直言便是。”
孟连见何驰不怯战，道也爽快，于是捋了捋胡须抛出第一问。
“老道曾经有幸见过墨家巨子一面……”
天子眉头微皱，自己这个二皇叔总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既然太后已经认了他的恩情，再追究恐怕会牵连出太多干系。只求这次辩论结束之后，二皇叔可以永远留在荆州，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巨子问老道如何重塑兼爱之道，老道实在迷茫，不知该如何应答。故来请教何荆州，你对墨家之道有何看法？”
“看法不敢当！墨家之道以广狭之论论之，广者办不到，狭者向往之。”
“何荆州的话，好生令人费解。”
“道长勿虑，且听我细细说来。”
何驰转过身去，正面面对着孟连说。
“墨家之道，心也，情也，无私也，侠客也。以广狭之论中的广而言，体量稍大一点的族群、部落、城市、国家都办不到。因为每一个族群的包容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包容下去，更不可能对任何人都以兼爱论之。我昭国南北学生尚且不合，一地鄙之，一地高之。河北的看不起河南的，中原的看不起关中的。开国之时甚至还有并州官和凉州官的冲突，这些都是事实，故而我才说办不到。”
老鹰听着何驰的发言，鼻息越来越重，太后回宫歇息去了，他现在一个人在耳室之中也没多么规矩。何驰的话越说越重，他也就干脆起身踱步起来。
“可这些问题在科举取仕之后，不是渐渐消弭了吗？”
“道长以为是真的消弭了还是假的消弭了？”
……
孟连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何驰摇头说道。
“人人都说我何驰治理荆州有方，更通晓军政云云。但其实我何驰不过是个拌稀泥的，有些问题就像稀泥一样，只要你不停的加水搅拌，它们就永远不会凝结成块。我何驰只是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但其实问题永远都在，一旦我不加水了，或者拌稀泥时棍子搅慢了，这坨稀泥就会渐渐僵硬。”
“这论点倒是新颖！”
“也不多么新颖，这其实是我在肥料坑里拌农肥的时候领悟的道理。”
好多儒士只觉一阵反胃，好几个还掩着口鼻打起了嗝来。孟连倒是不嫌弃，直说道。
“万事万物终有规律，道法万千全凭自然，以小理而见大义者，是为悟道也。”
“道长就不必高抬我了，我不过就是个拌稀泥的角色能有什么大智慧。不过水多了泥看起来相对少了，但是水加太多稀泥就会脱离你的棍子，如果水加少了棍子搅起来又十分费劲。无论水多水少，泥终究是泥，水看起来再清澈终究也只是泥水，一旦停下之后便会原形毕露。”
“虽有道理，但这与墨家何干？”
何驰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敢问道长，一池泥水能搅的动的时候，那是盛世还是末世？”
“这……”
孟连心中一虚，好一招以小见大！孟连一直窝在道观里悟道，却还不及何驰的一手点拨来得有用，只一瞬间他就觉得思绪通透了起来。
“其实无论是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等，都有两面性。盛世的时候大家都与泥混在一起，看不出来谁究竟是谁。儒家虽为尊，然向下难以惠及众生，从农事者尊的是农家之理、工者尊墨、刑者尊法，各行各业各司其职。一旦天运有变，池中无水，道长有没有想过，我们理解的诸子百家会不会变成另外一幅样子？”
“……”
“诸子百家都有世俗与理想两面，世俗为水，理想皆为日月星辰。儒家的天下大同，墨家的兼爱非攻，道家的万法自然，它们都是泥水者需要仰望的存在。其实最理想者，无一不是在灭人欲，但人欲真的能灭掉吗？”
孟连心中一颤，他已然看不透眼前的何驰。天运有变，池中无水，诸子百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孟连没有想过，甚至使劲的去想他也没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所以我才说办不到，苍生如泥，一旦无水，便会原形毕露，板结干僵再难相容。盛世之时大家都在泥水之中不自知，虽存有偏见，但利益一致所有矛盾都可暂缓。再辅以星月之辉，说上两三句漂亮话，好多矛盾都可迎刃而解。只要那根木棍带着大家转起来，彼此之间都可兼容，然这并非无私之举，只是木棍带着、水流承着，泥者不觉吃力罢了。”
“……”
“到了末世，人人挣扎求生，人们一边安于现状唾弃理想者，却又更渴望那些追逐理想的人能改变这个世界。翻翻史书，其实百家都讨论过如何救国、如何强大，这就是取水之道！墨家兼爱之道，也绝不仅限于口头，他们真的有过无私之举。我敢问道长，这种无私之举，是在盛世之中更加耀眼，还是在末世之中更加夺目？”
“盛世相扶已是不易，末世相助更显大义！虽都是义举，但老道以为，末世兼爱者更加夺目。何荆州解之甚妙，老道佩服。”
“道长过谦了，我只是说了广之论，还有狭之论没有解呢。”
“老道没记错的话，何荆州的狭之论是向往之。”
何驰点头，看了看左右，拿群儒士突然集体缄默，好像是中了什么定身术一般，齐齐看着何驰谁都不敢妄动一下。既然这样何驰也就不客气了，他直说道。
“自然是向往之，人也是有两面性的。无论盛世还是末世，任何时候仗义之举都能暖人心，所谓兼爱站在国家的角度上是行不通的。因为敌我的差异就摆在明面上，或富或贫、或贵或贱。没有了这些差异，还需要什么法律，还需要什么科举，还需要什么国家和官员，更不需要长城和疆界。如果真有兼爱非攻的时候，那必是真正的天下大同之时！我们每时每刻都在遥望日月星辰，明知不可达，泥水之中的先行者也会试图离开池塘，义无反顾的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理想，哪怕在途中被烈日烤干也在所不惜。所以在狭之论中，为理想、为无私者，它确确实实存在，而且不乏追随者。我们身而为人，不可能灭了人欲，也不可能无视理想，所以广义上我们办不到，狭义上我们又的的确确的想办到。”
孟连重重的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他掂了掂第二个问题的份量，倒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何荆州高论，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来今后儒家季圣，非你莫属。”
好酸的一句话袭来！一人挑着何驰背朝他的时候说的这句，何驰的后脑勺也没长眼睛，自然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既然有人提到了季圣，那就干脆好好盘一盘！
“住口！我儒家季圣早已有之，岂可胡乱冠衔！”
“敢问何荆州，你所说的儒家季圣究竟是谁？我们怎么不知道？”
何驰并不回头，这种小猫小狗他都懒得用全力回击。
“我儒家季圣，自然是嬴政，始皇帝！”
何驰的话呼啸而过，所有人都抖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只听到身后一排抖牙的声音，冷冷的一笑问道。
“怎么？今天很冷吗？”
“何驰你休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敢问这位先生，宣布书同文的是谁？”
“秦始皇焚书坑儒，岂可封圣！”
“我只问你，宣布书同文的是谁！？”
“……”
身后那小猫没了声音，何驰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知道焚书坑儒确有其事，但焚书烧得大多是方士之书，坑的也大多是江湖骗子。我儒家之中的确有人被牵连进去，这一点秦皇嬴政是该被人拿出来说道说道。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总不能因为坑了几个儒士，就否了书同文的功绩吧！你家算账从来只算仇，不算恩的吗？你家修的史书，只论过，不论功吗？”
“……”
“若没有书同文，诸位写的狗屁倒灶的文章，几个人能看懂！昭国科举取仕，天南海北的学子齐聚京城，都用毛笔写着同一种文字，这就是书同文的功绩！我尊秦始皇为儒家季圣，还觉得亏欠他老人家呢！咱们要不再讨论讨论车同轨，再尊他一个墨家亚圣！”
“何驰你欺人太甚！”
一个儒生气得“呼哧呼哧”大喘粗气，看样子已经动了真怒。天子撇还没撇眼，李福就立刻让人把他带了出去。
陆欢、陆记和陆东淼看在眼中，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能与何驰战上三合。上午的一个时辰儒家愣是没争取到半分优势，现在到了何驰发力的时候，没有斤两的人根本挨不住何驰两拳。
何驰兵不血刃就教训了插话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向孟连讨问道。
“道长，你还有第二问没说呢。”
孟连心中已经垂下一串冷汗，真要论道几个是他的对手！如今倒不如顺势而为，讨论一些偏科的话题，将何驰引入自己的口袋之中。孟连想着想着，便心生一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