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面红耳赤的儒生被带出了学堂，坐在外面广场上的儒生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见那人冒着好大的火气。尤素见状立刻吩咐两名禁军接手，熟料就在这时那儒生拉起嗓子，对着场外千余人大声吼道。
“何驰封秦始皇为儒家季圣，如此下去昭国必亡！昭国必亡！”
场外之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被那学生的一面之词这么一激，便瞬间躁动起来！“轰隆轰隆”的议论声如浪涌滚滚而来，魏炅和王漆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往外走去。天子眼睛看向李福，李福扎实的一跪立刻连声请罪！
本来要举起第二问的孟连，也被门外的声浪挡住了！门外掀起了抗议声，这倒助长了儒士们的志气，他们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端正坐着，只看这场闹剧如何愈演愈烈。王漆和魏炅的声音越来越弱，听着那股人潮就要涌进来了，孟连紧张道。
“何荆州还是暂避锋芒吧。”
“道长眼中这点小场面也算锋芒？”
何驰转向天子，说道。
“惊扰万岁圣驾，微臣罪该万死。此乃微臣自己惹的祸，理应由微臣去平息。”
陆记很想出手帮一把，但是天子完全没有示下，大黄皮子似乎笃定了何驰能办到一般，一字不说只点了点头。
只这短短的功夫，事态已然升级，尤素的一声“列阵”传入学堂之中。何驰完全听不到王漆和魏炅的声音了，知道事态已经到了失控边缘，于是二话不说抽动腰带，儒衫一脱甩在地上，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喧闹的学生们看到何驰出来了，都高喊着“逆贼”涌上了台阶，尤素指挥禁军在学堂门口列阵，生生将学生们挡在台阶下。何驰丝毫不惧步步向前，他的眼睛扫过喧闹的人群，发现魏炅和王漆两人早已经被裹挟在了人流之中。
绕过挡路的禁军，何驰带着一身可怖的伤疤出现在儒生们面前，魏炅和王漆使足了力气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两人都是丢了官帽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魏炅也是气性上头，他看着袒胸露乳的何驰，没好气的说。
“何驰你出来干什么，你还嫌这里不够乱？！”
“魏大人此言差矣，我只因为外面闹出了械斗，故而准备出来找人好好打一架呢！”
“什么械斗，还不是因为你而起！”
“哦，原来是因我而起！”
“废话！”
何驰向前一步与魏炅错肩，双手叉在腰上，抬起脑袋看了看层层叠叠的人头，笑道。
“诸位举人老爷，你们是想和我何驰讲道理呢？还是想和我打一架？”
“何驰，我们要和你理论！”
一人起声，千人呼应，何驰只觉耳朵一疼，
“好！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要打架，我陪你们打架。你们要理论，我陪你们理论一个够！”
“这可是你说的！”
“秦始皇这季圣，我何驰认定了！但又不服者，只管上前，我辩到你服为止！”
两名小太监抬着桌子来到门外，蒯良兜着纸笔，还不等喘上一口大气，就立刻铺纸点墨。何驰站在台阶上，学堂之内虽不见其人，却能闻其声，天子饶有兴趣的等着，脸上看不到半点惊慌。
“秦皇嬴政，焚书坑儒，实乃暴君之举！此等暴虐之徒，就应该被人世代唾骂！”
“这位同学的意思是，只要和儒家有仇的人，不管他另外还做了什么，都要一律通算，全部都可贬为暴虐之徒。”
“何驰，你休要拉拉扯扯，断章取义！”
“我没有断章取义，我只问你，是不是只要是害过儒士的人或者和儒家有过过节的人，你们都要不问功过一律通算？！我请这位同学想清楚了再回答！”
“你……哼！”
第一阵杀退一个，第二个立刻追上道。
“何驰，你凭什么要尊秦始皇为季圣！”
“就凭昭国独尊儒学！我何驰敢问诸位举人老爷，昭国独尊儒学，独尊这二字的份量可是不轻呀！那么尊者该当如何？”
“尊者自然是受八方拜服！”
“没了？”
“尊者也要广施仁德，教化万民！”
“放屁！尊者既有责任，更有义务！如果你只受八方拜服，不履行自己的义务，你凭什么当这个老大！天下最无赖的无赖都没有这么耍无赖的，天下最流氓的流氓都没有这么耍流氓的！尊者，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言行一致，其次能给予每个人正确的评价，如此方能德高望重，方能对得起尊这个称谓！威望不是用来报私仇的，一个人有七分恶、三分善，三分善虽不足以盖其罪，他该死就要死，但是在给他盖棺定论的时候，你不能把那三分善给抹了！况且嬴政之功何止三分！”
“科举取仕乃是我昭国奉行的国策，嬴政纵使有功，也不能尊圣！”
“始皇先统江山，再统文字。我且问你，若没有书同文，何来的科举取士！”
“自有后来人！”
“那就可以无视先驱者？！纯纯睁着眼睛说瞎话！商汤代夏，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这些先驱者共同造就了我华夏九州。但是哪怕周王也只是分封天下，做不到统合天下，秦皇更进一步做到了统，我昭国在统之上做到了合。若没有一统，只靠儒家之理，天下能是当今的天下吗？若没有一统之功，各国依旧各划疆域，各用文字，音更不同，别说科举，我是吴人，应该会和各位在战场上相见！”
“各划疆域有什么不好！我倒认为周公封天下诸侯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好好好！和我这么玩是吧！那敢问仁兄是哪国人啊！可曾听说过朝秦暮楚？那些小国寡民是不是要站出来说几句话，也让你去体验体验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他们今天被人打一顿，被迫投靠秦国，明天被楚国打一顿，又被迫投靠楚国。如此反反复复整天活在夹缝之中，两头打不过，或战或降百姓都要遭受强国霸凌！如此惶恐的日子，你想去试试吗？！你想回到周公分封之时，先回家去问问你祖宗百年前生活在哪一国，万一倒回去发现你就是那朝秦暮楚的小国之人，要你持戟敢死的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哼！”
“秦皇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也，大仁大义也！大国之民当然爽，无事霸凌一下小国，抢夺他们的粮食，蹂躏他们的妇女，抓些奴隶为自己劳作。秦皇嬴政，他解了无数小国之民的烦忧，他们可以不用再朝秦暮楚，可以不再首鼠两端屈辱的过日子！天下一统这就是最大的德！诸位有什么疑问，可以迈开你们的双脚，去西域一城之国、苗疆一山之寨走走逛逛，听听什么一群狮子亡一国，一头棕熊摧一寨的奇谈怪论！”
这一次停顿了好久，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此起彼伏，何驰叉腰站在阵前等着。王漆和魏炅心中大定，这次风浪已经阻住了。
“秦皇暴虐，滥用民力，修长城、修皇陵！”
“我何驰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修长城、修皇陵、修驰道、修直道。长城、驰道和直道我们现在还在用呢！”
“然终有过错！”
“就依兄台所言，这算几分功过？比先驱之功如何？比一统之功如何？比书同文又如何？我说句公道话，充其量十成之中占去一成，已经不能再多了。若今后有人拿出了确切的史实，此功过或可增减之。但我还是那句话，史官不可以只评价一个人的过失，而无视他的功劳。这样有失偏颇的话，绝对不是一个尊者应该说出来的，我儒家既为尊，就有义务正本清源！”
……
何驰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准备退潮。
“我说诸位，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何驰什么时候成了儒林领袖，我的一句话又有什么要紧的。从始至终都是我与你们在这里争辩，天子始终未发一言。私以为封秦皇为儒家季圣只是何某的一厢情愿。至于到底该不该封，怎么封，又为什么封，横竖不由我做主吧。你们若是要以秦始皇封圣为由开一场辩论，我何驰自当全力奉陪，到时候若侥幸胜了，那可就别怪我喽！”
尤素、王漆和魏炅都长舒了一口气，这还起什么辩论，要是真起这样的辩论儒林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只要不再提秦始皇封圣的事，这一茬便可揭过，聚在台阶前的儒生们也是败兴而归，一个个拍拍屁股回到了座位上。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何驰在心中吐槽一句，然后转身踏上台阶进入学堂，陆欢看着何驰身上一道道伤疤心中很是不快。心想着那一枪怎么就没有扎透了这厮，偏留下了这样的后患。
“何荆州所言有理，却未免有失偏颇。”
正在穿衣服的何驰突然顿住了，他看向发言的楚绥，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愿闻其详！”
“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量同器，这些的确他的功劳，但若无我昭国相继，世间又会陷入混沌。绥以为功分两份，一份在秦，一份在昭，一份是先驱之功，一份是传道之功。何荆州以为如何？”
儒士们点头应着，一字一句的“对”“对”之声萦绕在耳畔。何驰笑着点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楚绥果然是一个能打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