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楚绥了！
之前世人对何驰的理解止步于疯癫，天子独宠何驰更是令无数人百思不得其解。房石甚至一度以为何驰可能是先帝的私生子，若非如此怎会和当今天子如此亲昵。
现在楚绥终于窥见了些许真相，天子与何驰之间藏着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不仅仅是几门大炮、几杆火枪。而是餐风饮露，是这种神话级别的究极工程！
“楚公子？”
楚绥回过神来，他抹去手背上的汗珠，朝着何驰行了一礼道。
“请何荆州指教！”
“我闻河北楚家有先败后胜之说，何某请问楚公子，这先败后胜，说的是不是先算败、后算胜？”
何驰好重的一拳，刚才孟连一拳打在了何驰的舒适区上，现在何驰照此办理，直接以楚家的先败后胜之说起头。楚绥年轻气盛，自然不会放任何驰肆意妄为，他直截了当的回答。
“所谓胜兵者，先胜而后求战。败兵者，先战而后求胜。私以为我楚家先祖，就是取了这后半句，败兵者，先战而后求胜。先败而后胜，乃是后手胜先手，留有足够的运筹空间，后手未必会失了先机，先手者很可能会在进攻之中露出破绽。”
“原来先败而后胜，是先后手之说。”
“自然是这般，临阵之将，岂可随意言败。一阵败则士气颓丧，战之不利也。先败而后胜乃是在一阵之中后手搏先手，以多算而谋胜，是为谋也。好多不学无术之徒，轻视我楚家之言，只以为败一定是指吃了败仗。”
何驰点头，笑道。
“楚家之言自是有理，败者可以是后手，可以是诈败，可以是临阵调度。此败非彼败也！”
“看来何荆州也是个善战之人，想必对军阵战法颇有研究。”
“非也，非也，我对军阵战法一窍不通。”
何驰倒不是谦虚，你要是挖几条壕沟、建几道矮墙他还能指挥若定，但是古代的阵型和号令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一个将领不懂旗鼓光靠嗓门的话，你最多只能统帅五百人。好在自己家中有赵蓝若这名女军师，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她是真的能操旗控鼓统领三军！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楚公子指教。”
“何荆州请。”
“怎么用先败而后胜之理打进攻战？”
“……”
楚绥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攻其必救，诱敌而出。”
“若敌方将领早有准备，就是拼死不出，又当如何？”
楚绥摇头笑道。
“何荆州，战法战术多有变化，讲究一个因势利导。应其势、改其阵这些都是再基本不过的策略，每每临阵自然要审时度势善用兵力。”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是我何驰以为，楚家只善守而不善攻，而且从史实战例来看，自项羽自刎之后，楚家先祖就从没有打过进攻战。”
楚绥的脸色刷一下红了起来，陆东淼心呼不好，但是已然来不及阻止，只听楚绥一声断喝冲到了何驰脸上。
“何驰，我敬你忍你，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污蔑我楚家先祖！”
“……”
何驰被楚绥当面痛骂倒也不怒，他只用袖子擦了擦脸，端起笑容对暴怒的楚绥说道。
“楚公子何故这般，我的意思是楚家先祖之所以留下这句话，大概率已经看到了秦国的结局。所以先败而后胜，还有其他的解释……”
“你是说我楚家……”
何驰也不客气，直接大声盖过了楚绥。
“我没有拉扯你们楚家，只是在就事论事！”
楚绥就怕何驰提这一茬，因为楚家当年可是秦国之臣，如果让何驰解释先败后胜，那么很可能就是秦败昭胜，楚家就成了首鼠两端之人！真正的朝秦暮楚之辈！
楚绥的小心思，何驰能猜透七八分。小狐狸遇到老怪物，等级差距摆在明面上。在没有房石救场的情况下，楚绥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点，现在该轮到何驰践行“先败后胜”之道了。
“算了，既然楚公子放不开，那我们就不论楚家之言了。但论道之题已起，楚公子又揭了皇榜，你现在可以选个论题和我一辩。”
陆东淼只叹不妙，何驰提问楚绥回答，楚绥打防御战自然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解释先祖留下来的话，并以此衍生下去论兵家之道。但就因为这一怒，楚绥让自己完全陷入被动，刚才还说攻其必救，这不是被何驰稳稳拿捏住了！既然你不让提，那么现在换你来进攻，何驰则自动转入防御。
楚绥也是如梦初醒，何驰不就是在攻其必救！自己血怒上头干什么，明明只需要平静的处置，便可以缓缓降低这个话题的热度。现在何驰以退为进，真轮到自己进攻的时候，楚绥突然没了重点。将旗在手，士兵列阵，但是敌人全部掩在迷雾之中，四下风声鹤唳疑兵重重。
“何荆州昨天提到总体战，楚绥想要请教，这总体战究竟是什么样的战术。”
何驰嘴角微翘，楚绥顿感不妙，他已经意识到“总体战”是一个口袋阵，但还是不知不觉的掉了进来。
“孙武所著之《孙武兵法》，私以为总和而言，通篇立足在两个字上。”
“哪两个字！”
“不、战！《孙武兵法》的核心只有两个字，就是不战。我何驰融百家之长，才有了这总体战的构思，育儿派也将奉行不战之论，战非战。”
“那何为战非战！”
楚绥知道自己进了何驰的陷阱，但将旗在手，阵型未乱，现在就投降还太早了。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楚公子有没有想过，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最适合征战？最适合被称为善征之国？”
“何驰……”
“非秦也！楚公子想的实在太多了。你总是守着同一个泥潭干什么，大家都不在意的事，你偏每字每句都防备着，秦国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东西了。如果你还要这样反复陷阱去，那今后就干脆不要出来说话吧！”
何驰要坑死楚绥有一万种方法且不带重样，秦国早已经入土百年，楚绥以为的绝杀牌，实则杀伤力极为有限。教条化、模式化、甚至是刻板化，总和四个字就是纸上谈兵，沉溺在功勋之中再难有实践之日！
“楚公子尽可畅所欲言，我想何荆州不会如此狭隘。”
魏征抛出了定心丸，但楚绥还是不自觉的瞄向了天子，孟连知道这个年轻人很难接住何驰的招数，还没接战就已经三番两次露出了败相，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请何荆州指教。”
“善征之国，不就在我身边吗？”
何驰向着冒顿一指，所有人这才想起，辩论场上还塞着一个匈奴大单于。
“我何驰以为，最善于征战的国家，首先是从君王到奴隶都居无定所，其次足够穷困不打仗就活不下去，再者还要有很强的机动性，更要有广袤的土地可以躲藏，如果有些天然屏障阻止类似昭国这样的大国北伐那就更好了。”
部落制政体十分落后，但是在战争方面他们的动员能力和持续性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越穷的地方越是难打，因为你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打下来之后要进行治理。但是这群部落民就和土匪一样，他们足够穷、足够无知，所以不会受道德和法条的约束。穷了就来抢，抢了直接溜，若没有应对策略，只是一味的压制便会持续反反复复永无宁日。
“可是自从何荆州让船飞到了天上，我们就再难南下。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何荆州所说的不战，是用武力让我们无法有南下的念头，从中做出取舍从而达到不战的目的。”
一个兵家之后，理解能力还不如一个匈奴大单于，说出去孙武的脸都快丢光了！
“没错，但只是其中之一！大单于领悟的不够全面。”
“我冒顿虚心求教，所谓不战还有什么办法做到。”
何驰要教敌人如何针对自己？天子的白眼直接飞了过来，陆记也连续咳了两声，以示警告。
“狭义上的不战，就是让国家足够强大，以至于四邻八方不敢有妄动的念头！广义上的不战……，这要说出来，恐怕就要说上十天半个月了。”
何驰笑着转向楚绥，说道。
“先败而后胜，是楚家先祖百年前说的一句话而已。如今是什么年代，兵家就没有想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道理吗？”
“如何无常？”
“如何无常？所以在楚公子眼中，兵就是兵，兵者永远不可能是其他东西？而我何驰理解的内容是，兵者无形也，若说有什么东西可以战胜对方，并且保证国家安全。那么我会告诉楚公子。钱是兵，粮是兵，字是兵，礼是兵，儒是兵，书是兵，墨是兵，沙土是兵，疆域是兵，人口是兵，谣言、瘟疫、山峦、雨雪、四季、日月皆兵也！”
“……”
“陷阵之将百技不压身，万般皆武装。兵者，不止要应对临阵之战，不止要操纵兵戈之阵！对付武卒，需要有对付武卒的兵器。对付文工，自然也要有对付文工的笔墨。兵家狭义上就是统军之将，谋克敌制胜。兵家广义上，就是针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敌人，用最大的限度、用最多的工具以期做到不战而胜！”
楚绥不服，追道。
“为什么要不战而胜，如果不战，兵家之策还有何用处。”
“问的好！我昭国硕大一个国家，看似庞大实则臃肿，动员征伐起来耗时耗力。我们要考虑的事太多了，而且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什么抽调民力导致粮食欠收的问题。就说每打一仗，伤兵要治，残兵要补，各地征兵遣散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钱财。像我们这样的国家，现在每打一仗赢了亏钱，输了更是亏兵亏钱！昭国以外无有更富者，反而养兵所需的辎重，战功的封赏都要由国家来偿付。如果我们不能做到不战而战、不战而胜，那么轮番消耗下去，我昭国迟早会被耗光！因为谁家都有个阴晴不定的时候，我何驰也不可能保证昭国没有那个时候！兵家之策，绝非浴血之策。白刃黑血，笔也！攻心者，言也！撼阵者，势也！孙武遗惠，乃是谋之理，而非战之策！”
“……”
四下无声，冒顿低着脑袋细细听着，他知道何驰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以何驰的手段不知还能变出多少奇物，他只需配合天子调兵遣将，漠北的匈奴早就被打退到瀚海以北了。不战而战、不战而胜，何驰真的做到了，而这一点只有昭国的敌人最是清楚。
“战争之中一个国家的军事政策太过精密反而是一种累赘，匈奴和那些一城之国都太粗糙了！他们每一战又几乎都是生死之战，所以他们悍勇无畏，因为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就能拥有一切！他们赢了有地有钱有人，输了还是一无所有，再次遁逃等着下次杀回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同理如果我们治下的百姓都是一无所有，敢问在坐的诸位还能不能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听我何驰大放厥词！”
冒顿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他很弱，他符合很多人的需要，他可以随时被替换，同时他又给匈奴人带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让匈奴部族不再一无所有。
“报！报告万岁，玉门关飞书送来军情急件！”
有飞书送信的效率也太高了！陈术和徐宁大获全胜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回了京城，何驰是真的佩服这些驾驶氢气球的信使，他们不眠不休在天上飞那么快，就真的不怕一头撞进山里去来一个球毁人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