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的不冤枉，输的着实不冤。”
房石在听过楚绥的叙述之后，长叹一声。输的不冤枉啊，何驰这是留手了，也算是给兵家指了一条明路。
“绥儿你想，现在昭国国力正盛、四境稳固，兵家之兵如果不变的话，可就鲜有用武之地了。孙武留的是策，此论最是精妙，因为策可以运用于各种场合，于内于外、于敌于友，或为牵制、或为依仗。只是……”
“义父可是看出破绽来了？”
楚绥心中急切，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的辩论，何驰已经在今天实现了降维打击，许多人纵使不能理解何驰的思想架构，但是其中很多有用的理念很快会被儒林吸纳。简而言之何驰的话解析了儒家的道统，并赋予了道统创新的可能性。
此非危言耸听，世界上很多人都是随波逐流的，当大儒们的经书开始在荆州大卖，你说他们最终会倒向谁。河北和河南还没有一郡之地能有这样的文化底子，哪怕是富庶的两淮和扬州也不可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认得三百个字，文化产生的虹吸效应是非常可怕的，毕竟哪个儒士不希望自己桃李满天下呢，如今荆州识字的人就是现成的桃李！供需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只不过识了几百个字就能产生这么巨大的杀伤力，何驰早在“江夏踏田”案时就已经开始了布局，送还儒生只是狭之策，真正的策略直到现在才显出威力。
“倒不是破绽，为父只是觉得何驰的话没有说完。”
“他都已经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能说的？”
房石摇着头，只说“不急”。今天的辩论场上一定有很多精彩的发言，第二天的辩论抄本应该会很快抄录出来，房石派出去买书的人应该就快回来了，果不其然买书的一来一回，已经到了院门口。
“老太爷！老太爷，书市那边没有卖的！”
房石疑惑，急忙追问。
“是他们还在抄吗？”
“不是，京城里所有的书商都不敢抄，更不敢卖！”
洛阳毕竟是京城，这必然是天子出手的结果，强行违逆是很可怕的，小小的书商岂敢去撞南墙！房石立刻想到了其他办法，说道。
“你速去学生手里买一份笔记回来。”
“我回来之前去问过了，但不知是谁在儒士们之间传了一句谣言，说他们的饭食和住宿，何驰都自掏腰包垫了一半的花销。现在所有人都压着笔记，是既不敢抄，也不敢传呀！”
并非谣言！不是谣言才是最可怕的！诛心，这两个字已经甩到了房石面前，记忆和笔记你都可以带出来，但是最后怎么处置可不由你说了算，在洛阳、在这京城之中你是虎必须卧着、是龙必须盘着。
“我们也是出了钱的，凭什么只论他何驰的那份，你去讨上一份便是……”
“不！绥儿，此事万不可急，京城终究是京城。”
房石镇定的发号施令道。
“你派几个人出去，以拜访的名义盯住了带着笔记的儒士们。我们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等这一茬过去之后，各归各乡再找他们借阅抄录。”
想压热搜，自然要下血本！何驰的确喜欢口无遮拦，但他已经提前将封口费塞了出去，再加上天子的轻轻一拨，这个热点也就消弥于无形。房石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顺应天意的道理。
“还是何荆州技高一筹啊，老夫领教了。绥儿，你先静下心来，把今天所见所闻全部录写一遍，尤其是兵家之策的那一段。”
“义父！”
“绥儿，你千万不要想着与何驰争锋。此人身上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今天的战报一定是边境上打了胜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胜仗，绝对的大胜仗！据你所说，天子看到战报之后表情就再无变化，而是催着何驰把话说完，足可见这份功劳不是别人的，而是独属于何驰的！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击敌破阵，从古至今几人能做到？如果何驰不想给你留一寸脸面，只需把功劳掷出来。于言于行他都已经做到了，而且一定是言出必行，所以天子才会独宠！”
楚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等他提起毛笔回忆辩论场上发生的一切时，一句打趣似的“小狐狸”在他的大脑之中回荡开来。
一百二十人突袭匈奴千余人，逃窜二百余人，杀伤三百余，俘获五百余，另生擒匈奴左贤王。这一千人可不是什么匈奴牧民，这是左贤王身边的精锐，一百二十人俘获五百余人，一个要看五个人，这样的俘获比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神话！
以至于玉门关守将看到一百人出六百人还的时候，只以为陈术他们全军覆没了，是他们被匈奴人押回来换赎金的。
“我早说了，这火枪就是比弓箭厉害，万岁要是能给我拨上一千杆，今年我就能杀到瀚海南岸！”
陆记看着战报，嘴巴大咧着。
天子却是烦恼异常，谁不知道那“砰砰”响的玩意儿好使呢，关键是现在的子弹产能不足啊。火药工匠们几乎是做一天歇三天，一月顶天搓出一万响子弹，而且由于硝石价格飞天，现在每一颗子弹的价格都等同于等重的黄金，别说什么铜壳霰弹无烟火药了，就是火器营用来演练的黑火药都频频短缺。硝石的产能完全跟不上需求，除非天子狠狠心把化肥场给停了。
“伯父还是专注在金矿上面吧，枪倒是容易造，就是这子弹，朕这里一月都造不满一万响。”
“其实万岁大可不必给冒顿枪械的。我们放他出关就已经给了天大的礼遇，至于匈奴自己内部的事，他能活就活，不能活大不了就是换一个继续打就是了。”
“伯父认为，我们昭国与匈奴一直这么打下去，是一件好事吗？”
“一百年都打过来了，不继续打，难道还要惯着他们！”
天子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朕带大伯去看一样东西。”
陆记嘴角一挑，笑道。
“莫非是传说中的那件万里山河图？”
“万里山河倒是不假，伯父见到就知道了。”
天子盯了李福一眼，李福立刻会意，三人一前两后出了闻政殿，也不呼号，更没有多少人随行，只跟了六名禁军宿将凑了九匹马，一路来到军械库门前。军械库的门一开，陆记瞬间就流起了哈喇子，两门大炮杵在军械库深处，四周聚着一圈小炮。上千杆抬枪全都挂在武器架上层，其下还有更小的更短更轻便的火绳枪。继续往里走就是昭国的明星武器——单管霰弹枪，不过在它的旁边出现了几位更耀眼的新星——双管霰弹枪，当然还有一把能够与左轮媲美的连发武器——杠杆霰弹枪。
水电站是秘密，军械库里还是秘密，多层秘密累加之下，天子对何驰自然是无条件信任。这样的武器数量，足够支撑起一场大型战役。而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孤军，如果指挥官能合理的将它们与传统武器进行混编，带来的收益绝对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这又是什么？”
陆记面前出现了一张桌子，桌子中间放置着一个东西其上盖着红布，看它圆滚滚的样子不太像是武器，更与周边有棱有角的“骄兵悍将”们错开了画风！
“地！”
“什么武器叫这个名字？”
“这很可能就是我们站的地方。”
“万岁别打哑谜，我们总不可能站在一个球上吧。”
天子轻轻揭开了谜底，随着红布落下，何驰绘制的地球仪出现在陆记面前。地球仪上的昭国那么小，远远没有达到“天下”的地步！
“玉门关大概就在这里！”
天子指向玉门关位置，陆记看了又看，终于看到了孔秀补出来的一个小地点。
“这么小？！真的假的！我们真的在球上？”
“伯父稍安勿躁，朕自有办法弄清楚。”
“怎么弄明白。”
“观星！”
左贤王被俘的高坡上，已经停住了两辆马车，暮色将近，马车上的望远镜也随即展开，镜片安装就位，经过反复调整对焦，两只眼睛几乎同时锁定了天幕之上的北极星。中国的观星术古已有之，而如果你在不同的经纬度上观察，北极星所在的位置也是不同的。
“把角度记一下。”
“是！”
你在北纬三十度的地方观测，北极星的仰角就是三十度。如果你在赤道上，北极星将会出现在地平线上。如果你在南半球，那么你是看不到北极星的。这虽然证明不了地球是一个球体，但至少能证明平地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平地”。
使团从洛阳出发，他们会经过长安、祁连山、玉门关、楼兰，然后两辆观星车分作两路，一路走南丝路，一路走北丝路，最后在葱岭之下会师。洛阳位于北纬34度，敦煌位于北纬39至41度，北丝路的吐鲁番在北纬41至43度，南丝路的且末城位于北纬38度左右。大量的观测证据将佐证使团走过的路是一个弧面！如果将来能往南海派出一支舰队，当他们在地平线上看到北极星的时候那就可以彻底证明，地球是个半圆！最后就是环球航行，盖棺定论！科学的进程有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加速，但其求证过程一定是循序渐进和反复求证。
“滴滴滴，滴，滴……”
电报机样机发出了刺耳的“滴滴滴”声，许怀安拿出铅笔立刻将卦象画了下来，在孟连看来这就是简化的八卦，一长就是一长，一短代表两点，如此对照之下就成了道家专用的摩斯电码。
“百！骑！破！千！胡！”
许怀安将卦象对照出一个个音标，而孟连一眼就看出了，这一句“百骑破千胡”，之中除了“千”以外，其他字都只有两个音标。于是心痒难耐的他进了一步对许怀安说道。
“这千字的音，是不是太多了，或可缩减一下。”
许怀安一个激灵，立刻回过身去对师父问道。
“师父您有何高见？”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看看，看看而已。”
孟连脸上写满了尴尬，这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就是密语，只要根据八卦对照，将密语绘成音标，然后连起来阅读就成了一句话！当真是好厉害的传音方式！
“这滴滴滴叫的人在多远的地方，只听它滴滴的响，也不知道传过来要多少时间呢。”
“距离此处有二十里，而且只要他点下去，我这里就有响声了，前后差不了一息时间。”
“二十里！？一息！这么快？”
“只这样师父就惊讶了？何荆州说这叫有线电报，还有一种无线电报，可以隔空传千里呢。徒儿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但现在能传二十里，它也已经很厉害了。师父你想想，你在山上装一台，只需要发个电报，山下的人就知道了，也省了您派人跑上跑下传话。”
许怀安满脸的兴奋劲，他先收好纸笔，然后端正坐姿将自己这一侧的电报发了过去。两边隔着二十里远，所有信息都是顷刻而至，这可比什么驿站传信和飞书传信快多了。孟连终于知道那句“开始加速”是什么意思，这样的速度足够颠覆无数人的固有认知。人虽然不会被碾成粉末，但是你的一切认知将会被碾为齑粉并被彻底重塑，或许将来从南到北朝发夕至不再是一种幻想！
“何大人到！”
何驰一天都不带沾家的，眼看着黄昏将近，他还不得不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金不换已经在客栈里久侯多时，他见到何驰来了，立刻迎了出来。
“金兄，事情可办妥了？”
何驰还没站稳脚跟就急忙问道，金不换摇头笑着说。
“只这点小事都信不过兄弟？”
“非是信不过，唉……”
何驰长舒一口气，天子想压热度，何驰岂能不配合。自己出了那么多钱，不就是要在这关键时刻背锅灭火的嘛！反正已经吸引了那么多仇恨，再多几双冷眼又何妨！反正就属自己最能背锅，添上几口也不觉的沉重，等回了荆州两眼一闭自然就听不到那些人的叽叽喳喳了。
金不换看何驰满脸的疲惫，就知道他今天赢的不轻松，长叹一声说道。
“为兄看你不似当年豪情，更没有那股洒脱的劲头了。”
“那是金兄今天没在国子监见我喝退群儒，我还年轻着呢。”
“明年就是会试，你这样得罪他们，会不会出事呀。为兄虽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干系，但是这些天……”
金不换环顾左右之后，轻声说。
“伴君如伴虎。”
何驰苦笑着摇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权力如火有多少人最后玩火自焚。现在何驰忙着灭外面的火，可谁来帮着他灭自己的火，沉默许久才勉强挤出三两笑容，接话道。
“一人须有一人的用处，我这根棒槌要是敲不出声响了，那多半也就没用了。”
何驰话音刚落，远处几袭青衣就寻了过来，真是一刻都不得清闲，这么快催自己回家的人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