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又要干什么去!”
何驰正欲摸黑出门,熟料在侯府后门被琴扬堵了一个正着。今天的街道上格外安静,再加上何驰这般的鬼祟,琴扬知道这里面必有蹊跷!
“男人的事女人少管,我带着雷丰出门,三刻必回。”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琴扬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何驰只能以摇头相送,谁不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人生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荒谬,明知是错的,但还是要去做。何驰感觉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谬论,或许只要顺应自然昭国迟早会找到出路的,自己完全就是在瞎忙活。
“侯爷,公主回去了。”
雷丰这个时候才敢抬起头来,何驰沉默不语,他提起门口准备好的灯笼,带头走入了黑暗之中。
匈奴是个部落联盟,许多部族都觊觎着天山之下的草场,如今左贤王老上被擒,围绕着草场的归属问题必有一场混战!换而言之匈奴之中必起内乱,兄弟连兄弟、手足连手足,再加上各部之间相互支援,仅是预估一下战争规模就足矣让冒顿胆寒!
更不用说现在是春天,牧群可都指着这个时间繁衍生息呢!如果匈奴各部在这个时间选择开战,今年冬天漠北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所以他必须立刻返回漠北主持大局,这也是眼下唯一的一条生路!
“混账东西,粗手笨脚的干什么呢!那些东西比你们的命还值钱!”
当阿骨得知今夜启程的时候,他的脸上就挂出了难掩的兴奋之色,一切准备工作都简化成了打包袱,反正他们也没有多少随身物品,丝绸和织物又都是软的,如此一来只需打上十几个包袱,一人一马驼上一个也就顺手带回去了。
冒顿让阿骨在外面全权负责,自己坐在云来院之中用枪油擦拭着那杆天子赏赐的霰弹枪,女马奴来到门前不敢进门,只直直的杵在那儿低头等着。
“进来吧。”
“谢,大单于。”
女马奴跨过门槛,冒顿把手中的霰弹枪一放,小心翼翼的将枪油壶用塞子塞好,然后把油壶、铜条、擦枪布和猪鬃刷都一股脑的塞入了一个长方形的皮袋之中。
“有名字吗?”
“回大单于,我没有名字。”
“那从今天起,你就叫油儿。”
“油?儿?”
“对,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不用再去马厩里了,从现在起你和阿骨一样必须时刻呆在我的身边!”
此次返回漠北,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左贤王的位置空缺,诸部一定会试图瓜分天山下的草场。冒顿的力量太弱了,如果无法满足诸部的要求,他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可话说回来,放眼四周全是饿狼,天山下的草场能喂饱几个!更不用说左贤王本部精锐虽然残了,但是他部族的体量摆在那里,被架上大单于之位的冒顿究竟应不应该向他们挥刀呢?草场是绝对分不匀的,仗是一定会打起来的!
冒顿从没感觉自己在昭国之内是如此的安全,他竟然有那么几息时间不想回去了!现在回到漠北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尔虞我诈,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关系到自己亲族诸部的存亡!
“大单于!”
阿骨在外面疾呼一声,冒顿不敢怠慢将枪往桌上一按,对油儿说了一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门口,只见二十名披甲禁军送来了两箱东西。
“匈奴大单于冒顿,这是天子允诺的武器,你们开箱验一验吧。”
阿骨迫不及待的去打开箱子,冒顿急忙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两箱打开每箱之中都横着五杆霰弹枪,加起来就是十杆。阿骨看到这些漆黑的枪械竟然兴奋的跳了起来,他的眼睛里迸出精光,顺手拿起一杆端在手中抓起袖子反复擦拭。
冒顿本以为阿骨这样的举动会激怒禁军,但是禁军将领只用“没见识”的眼光看着眼前的蛮子撒欢,对他们来说这些武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此平淡的反应,让冒顿感觉如遭重锤,昭国拥有的火器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火枪只有枪是不行的,那古怪的火药和子弹又该如何生产!天子允诺了三百响,如果平均分配下去,十一杆枪分不到三十响一个人,这些子弹打完了又该如何去补充!
“阿骨,别闹了!”
冒顿现在如履薄冰经不起一丁点的变数,他立刻喝住了正在狂欢的阿骨。
阿骨被凶了一句立刻收起了兴奋的劲头,他没有选择将枪放下,而是迫不及待的背到了自己的肩上!
“冒顿谢过昭国圣君!”
禁军将领没有一句额外的废话,他只对跪下的冒顿说道。
“门外自有人马护送你们北上,子弹在出关之前不能交给你们。我昭国天子有谕在先,大单于切勿失信!”
“我冒顿必不负圣君厚望!”
此番回去,若冒顿不能稳住匈奴内斗,那么接踵而至的报复将是灭顶之灾!匈奴各部论内斗可是一等一的内行,毕竟哪个部族聚居在何处彼此之间都了如指掌,冒顿若不成功就只能成仁了!
“师父,今天好大的不对劲,那群匈奴蛮子要干什么去?”
“你吃饱了不睡觉,是不是闲的慌!”
“徒儿只是好奇嘛!”
孟连提手打在虚缺额头上,把他从窗口轰走了。前线传来战报,今晚冒顿就要离开,只要是个带脑子的人都能知道其中的干系。
禁军全程监督着匈奴使团收拾细软,冒顿将枪械以及配套的保养器具从箱中取出分发给了身边的另外九名亲信,如此忙到月上枝头才算准备就绪。
此时此刻云来院中的儒士们早就沉入了梦乡,云来院外的街道上一队百骑游骑兵小队悄然而至。冒顿牵马从侧门出来,只见那些骑兵身上的盔甲反着火光,道道金芒扎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些人会全程护送大单于出关,天子允诺的弹药就在他们身上。”
阿骨看着那些游骑兵身后漆黑的火枪,又看了看自己肩头的铁棍子,心中突然产生了落差感,故急言道。
“你们给我们的东西是不是次品?”
“哼!”
禁军将领轻蔑的一笑,冒顿立刻上前赔礼道。
“侍卫失礼冲撞了将军,请将军恕罪。”
“我没空和蛮子置气!天子给我的命令是送你们出城,大单于如果准备好了,就早早启程吧,以免夜长梦多。”
“冒顿在离开之前还想去一个地方。”
禁军将领眼睛一瞪,心中只说这匈奴蛮子事真多,暂时压下火气对他问道。
“去什么地方?”
“冒顿想去向何荆州请教破敌之法!”
冒顿话音落下,一排整齐的持枪声响起,连禁军将领的脸色都变了,转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阿骨想要拔刀相持,却被冒顿死死按住了刀把,半寸都拔不出来。
“请将军容我去讨个对策,如我冒顿真有不轨,必死于乱枪之下!”
“你不能去!”
任何一个见识过火器威力的人,都知道何驰对于这个国家的重要性。侯府百步之内伏着数不清的眼线,何驰每天去过什么地方干过什么事情,比天子的起居注还要详细。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一旦出了事,这些禁军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干系!
“如果冒顿不能去,那这位婢女……”
冒顿指向了瘦弱的油儿,禁军将领撇了撇嘴巴,很多事他做不了主,按照流程走的话他应该强硬的驱逐冒顿,带着兄弟们早早回去复命。
“也不行!天子可没允诺过额外的事,我劝大单于收了这心思。”
将领话音一落,伸手一请道。
“大单于请吧。”
“有劳将军。”
冒顿彻底死心了,他牵马在前,一百名游骑兵分作前中后三队尾随,虽然冒顿手上没有戴枷,但这样的阵仗和押送罪犯并无区别。
孟连看着院墙外的火光开始移动,心中稍稍落定。但是直到那一簇簇火光走完,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依然没有半分困意。二十里开外,一息而至,今天的电报机让他大开眼界。单调的滴滴声配合着伏羲八卦,就能排列组合出简短的话语,那传说之中遥不可及的千里传音居然近在眼前!孟连从没感觉自己距离传说这么近,近到可以摸得着、看得见!
冒顿心中虽有遗憾,但是此次能全貌全样离开昭国已经是蒙了天恩,他再也不敢奢望更多,只低着头催马向前。一行人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在京城大街上,灯火一明一暗,马蹄声一起一落。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此行毫无变数的时候,不远处的道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盏灯笼,禁军将领揉了揉眼睛,看着那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何”字。
“停着!别走了!”
将领喝住队伍,自己策马飞了出去,一直来到打灯笼的人面前。
“路上是什么人?”
“他是我府中的人。”
打灯笼的是雷丰,何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打着哈欠,禁军将领连忙下马跨步过去,见礼道。
“何大人,您可不能让小将难做呀!”
“不让你难做,既然已经守到了有缘人,我也该回家了。”
何驰一抖袖子,抖出折了三折的纸放在地上,再用一颗随手捡的小石头压住。处理完这些事后,他长长的拉了一个哈欠,对打灯笼的雷丰说。
“雷丰,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
“好嘞!”
禁军将领看着地上的纸和小石子不敢妄动,他目送着何驰离开,正要归队的时候,却见冒顿下马正朝这里走来。
一张薄纸,置于路边。冒顿越走越近,当他看到那张被石子压住的纸后立刻跪了下去,最后的十几步距离他以膝盖点地一寸一寸挪到石阶前!
“何驰写了什么?”
“回禀陛下,何荆州写了三句话。”
牲畜成群,失头则乱。
赏忠罚逆,恤弱怜贫。
令出金帐,印信独一!”
因为冒顿没有实力打持久战,所以他必须采取斩首战术。因为冒顿的势力太弱,所以任何比他强大的部族都是需要防备的对象,他只能去拉拢比他更弱更小的部族,并通过战争重塑匈奴部族强弱格局。
第三则,何驰本来想写,“令出金帐,百部合一。”。但,匈奴逐水草而居,各部都有各部的固定领地和游猎范围,游牧的本质决定了其统合的难度,距离核心领地越远的地方就越难管辖,最后只能采取放权自治,放任他们自立为王。
“印信独一”是何驰能想到的唯一的集权手段,出来混江湖的至少要认得大哥,那谁是大哥呢?你和游牧民说那么复杂有什么用,你有耐心说个清楚,他们有耐心听完吗?只需告诉他们,那一位拿着龙头棍的就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