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结束了，书商却懵了，除了第一场辩论的笔记可供人抄录，其他两场的笔记直接被打为禁书！有幸将第二场辩论笔记带出来的人都藏着掖着，而第三场所有笔记就没走出国子监。至于辩论的结果更是没个准信，有人说何驰赢了，有人说何驰输了，还有人说胜负尚未可知。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
嵌着金线的三封布袋套着三本整理完毕的笔记，天子将它们放置在东宫内的书架上。今天是三月二十五，辩论结束后的第三天。
“这三册书对你大有裨益。第一本上有进退之论、广狭之论，广狭之论乃辩证之法，学会之后看待各种事物必有不一样的见解。第二本上是道统之辩、尊儒之辩，每次阅读都会有不一样的感悟。第三本无甚出彩的地方，只是最后的急问急答衔接紧凑，或可为参考。”
天子现编的亏心话说到一半就接不下了，太子抬头看着若有所失的父皇，轻声问道。
“父皇，儿臣听说驸马输了辩论。”
那样的输，算输吗？
天子在心中反问着自己，何驰一句“不争树顶之叶”自断上升通道，在最后的急问急答时，天子都放松了警惕。何驰拥有卓越的洞察力，这让他在面临突如其来的问题时都能找到正确的解题思路，而楚绥一直敛着锋芒，在众人眼中这两人之间已经隔开了一道天堑鸿沟。当楚绥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好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更没人想到何驰就那么顺利成章的败了！
这一句承诺便彻底断送了他入朝的路径！可是真的败了吗？
细细梳理之后天子才发现了端倪，从第一天的树根之论，到第二天的百家争鸣各司其职，再到第三天的恢弘奇观、蓄畜吃肉、荆州试点。一套完整的计划图已经徐徐展开，最后楚绥的一问断了入朝之路，但何驰也早已安排好了自己未来要做的事。
如此看来何驰的计划并非完美，最后他明显是强拖着“蓄畜吃肉”落地，当他提出“荆州试点”的时候如果有人察觉到异样，就有充足的时间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当天子试图复盘的时候，发现他根本做不到，因为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加钱吃饭”和“百万税源”。
赢的彻底，输的体面！或许这就是何驰的进退之道，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辩论结束之后人人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绥仅靠一问斩将，这个结果对于房石来说大喜过望！在他的计算之中，只要何驰这个可怕的怪物远离权力中枢，那么自己和姜氏就能保持五五开的局面。毕竟房氏还和关中王爷们藕断丝连，将来如果子孙之中能有人被天子重用，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
关中诸王们也很满意，他们收获了八百万石粮食的处置方式，剩下的就是派几个代理人去荆州将这件事落定，彻底把那八百万石粮食转化成他们兜里的票子！
儒士们很满意，因为何驰一旦离开，国子监还是国子监，翰林院依旧是翰林院。天子还压了热搜，第三天的笔记更是彻底失传，辩论的胜负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明年又是会试了，不过是一场辩论而已，它只是金榜题名的前菜罢了，别人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剩下的还有天子与何驰两个人。
天子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这三天他反复翻看笔记，往往是一夜看到天亮，好多奏折都搁置了起来。
何驰更是一反常态，这三天他宅在家中足不出户。根据府中仆役回报，何驰三天来生活十分规律，入夜就睡，清晨便起，上午赏花除草、烘烤饼干，下午就在花园里晒太阳、品茶，傍晚下厨做一顿晚饭。三天晚上，一天由季昔眠服侍，另外两天与琴扬公主同寝。
根据何驰定律，他如果不闯祸、不做妖，八成就是大祸将至的前兆！
不光天子十分担心，就连魏征也是忍不住前来探视，他来到侯府门前只见前门紧闭侧门也不开，绕了半圈回来就没看到任何一个侯府仆役在外走动，呆立了好一阵子魏征看了看无人经过的街道，心中渐渐萌生起退意。正当这个时侯府的正门突然动了，门板发出声响，何驰用力将门挪开了一条小缝往街上瞅了一眼。
“原来是你呀！”
何驰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很欣喜，也不是很失望。他拉开大门阔步走了出来，魏征看他气色不错，心也就落了下来。
“怎么着？不服气？打算再和我继续论上一论？”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
魏征接不上话来，何驰笑着对他说道。
“也罢，既然你来了，就去和刘协道个别吧。”
魏征惊讶道。
“刘协要去哪儿？”
“先回江夏，再去江陵。”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真走啊？”
“真走。”
何驰笃定的回答，魏征一脸焦急连忙组织起语言，试图说服。
“刘侍郎只是替太子吃了罚，为什么要让他离开京城。就是让他留在这里准备应试也是极好的选择，况且城内城外多的是住人的地方，何苦要离开？！”
魏征的不成熟让何驰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向魏征提问道。
“我是谁？”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何驰无力吐槽，摇头叹气道。
“我是在问你，我是刘协的什么人？”
“你是刘协的师父。”
“这不就得了！”
魏征脑子一阵眩晕，但他还是缕清了思路，追道。
“你不争树顶之叶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让刘协争一争。”
何驰揉着太阳穴从魏征身边走过，这个妹夫还真是天真的可以，或许是时候让他开窍了。于是他朝着远处一指然后快步离开前门，魏征急忙追了上来，只听何驰慢条斯理的说道。
“有空多看看兵书吧，学点孙武之策，将来可是有大用处的！刘协的确可以争，但不是现在！秋黄之后必是冬雪，我何驰在辩论场上得罪了那么多人，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实在不妥。”
“可是你之前不也是把他留在京城了？”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都说大智若愚，你怎么一点也没长进呢！”
何驰的失望挂在脸上，继续说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我外公还在京城，刘协还是太子伴读。你怎么不想想这里面起了什么样的变化？现在少谦告老还乡，我又要离开了，刘协更丢了官无法得到太子庇护，你说他继续留在京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好细腻的心思，魏征脸色骤变，突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了！他快走两步来到何驰身前拦停道。
“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就是从你要在春分辩论开始，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魏公子抬举何某了，我真要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算计一些更大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
“每一件事都是我何驰做的不成？人浮于世，先因势利导，后顺势而为，恰到好处只是站在结果上看过程产生的错觉罢了。我何驰就是有通天的本领，最多也只能操纵一两件事。”
三天的辩论，何驰面对的九连环只松了三个，接下来的六个就要用硬实力去拆解。刘协被罚可以说是一个意外，既然太子身边呆不下去，那就不要憋在京城当受气包，年纪轻轻就积累上怨气，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趁着何驰手中有资源的时候，去找个地方实习积累工作经验。
“先积累一点工作经验，如此当他科举入仕之后，自可比同龄人高上几个档次！”
“……”
魏征好一副悔恨懊恼的表情，何驰笑着对他问道。
“怎么不说话了？我也给过你相应的资源，你老老实实的在南阳郡当一个村官不好吗？那是好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机遇，举人点外缺都不常见。还没通过科举就开始累积阅历和施政经验，除了世家门阀之外，其他的子弟是想都不敢想。哪怕只是一个村子，你手中也有一村实权。”
魏征脸上一阵臊红，何驰停下脚步看着掉队的魏征，冷声一笑道。
“我不久之后也要走了，若不是一路人咱们就不必勉强了，魏公子出身不低，趁着现在谋一个仕途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我给你一份送别礼，也算看在这份交情的面子上。”
“何故如此决绝。”
看着魏征一脸天真的模样，何驰只呼好熟悉啊，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总以为机遇是无限的，他们哪里知道有时候宝贵的机遇不会出现第二次。如果魏征上不了这艘船，那么他就注定跟不上将来的发展节奏，“蓄畜吃肉”这个启动开关即将按下，一秒的犹豫很有可能就是千里的差距。
“小伙子！我何驰是要带着昭国加速的人物，没空和你这种目标都不明确的人拉拉扯扯。有些话本该是在辩论场上抛给你的，但是顾忌你和你父亲的面子，我没有直接说出来。现在我只问你，你的父亲让你要与我平齐，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很荒谬？”
魏炅接的很平静，两人就这样在路上驻足，讨论起来。
“不是荒谬，我感觉甚是无力。”
“不！就是荒谬，这是你父亲或者说很多人都会踏入的误区，因为追人不是目标，它就不能算一个目标。”
“为什么？”
“因为人很复杂，你如果把一个人作为目标，要么盯着他的优点模仿他，要么盯着他的缺点极力否定他，能真正破开虚妄命中靶心者寥寥无几，除非你和他本就是一类人。人是很复杂的，这就是误区的成因，我们往往陷入其中而不自知。只要是人就有优点和缺点，追一个人或者比较一个人，我们往往会全方位的去进行比较。可是两人之间必然互有长短的，有时候各自所长不一样，甚至有些能力还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指一个人作为目标，这个目标本身就很模糊。譬如我已经有了这么多妻妾，难道你还要比我找的更多吗？”
何驰总是这样打些不恰当的比喻，但是有理是真的有理，他想要与何驰平起平坐，但“何驰”就是一个飘渺的概念，追赶之时总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我们更多的要专注于在事上，比如辩论、比如政论、比如管理。一个人一生能恒久的做好一桩事，那便是很厉害的成就了。你想获得我的尊重与我平起平坐，那么你就应该专注于自己所长，并将这项能力发展到极致！五指齐长是不切实际的，用中指去比小拇指更是自欺欺人，你对照的应该是实际的事，而不是本身就不完美的人。人必不可能完美无缺，有些人表面无恙但是性格糟糕，但是这些问题都不妨碍他们成为良将能臣。”
“……”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总说对事不对人，论迹不论心。论事往往比较客观，好好坏坏都有一个标准，人的长短往往过于主观，你不一定能说个清楚。至于客观和主观，你可以理解为客观是不夹杂各人感情去看问题，主观往往会夹杂进个人的喜恶。”
何驰说完继续往前走去，魏征带着思考一路尾随。两人走过长长的街道，魏征都忘记了时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何府门前。
站在何府正门，魏征抬眼向里望去，只见好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整一个搬家的架势。就连成长林和雷丰也在这里帮忙，门口还摆着两辆马车，马车上是层层叠叠的新书。魏征顺手拿起一本，打开看了两页，再抬头时何驰已经带着刘协走了过来。
“南阳郡的扫盲工作已经有了些许成效，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给他们增加一些读物。认字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如果光识字却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与不识字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这么多书！是不是太奢侈了？”
“那你究竟是不是村官呢？如果你是村官，该想的问题不是书本有多贵，而是如何运用好这些书籍，让更多的人读到他们。如果你不是村官，你在心疼个屁呀，又不是花你的钱！”
魏征脸皮一阵抽搐，一句反骂憋在喉咙里硬是吐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