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和江夏是荆州的咽喉，江陵和长沙是荆州的胸肺，阿图卡亚带着庞培一路南下，终于在今天抵达了襄阳港口。通往襄阳的道路并不难走，汉水之上的渡船穿梭不息，真正绊住他们脚步的是两人的好奇心。
南阳郡发展迅速，风景较之阿图卡亚第一次南下时已经大为不同，襄阳港口外围的集市又厚了一圈，有些集市发展出了固定的街道和店铺。两人刚从港口下船就被叫卖声吸引，只一扭头就拐入了怪石嶙峋的石市之中。
“客官请看，这些都是做好的。这块是伏虎，这块是玉兔，这一块是盘蛟。”
“我请相士看过了，我要佩一块金。”
“那可巧了，您看这一方黄蜡石！红缨当头，可出一尊公鸡。”
“这红色入晕，明显杂了。”
“客官可小声些，不杂的那就是明黄了。我就算敢卖，你家敢用吗？”
在一处专卖掌中宝的小店铺门前，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正在挑着东西，庞培被这些亮闪闪的小玩意吸引，拽着阿图卡亚来到了店铺门前。在垫着纱布的展示台上是一个个小巧的玩意儿，庞培不懂这些坠儿是干什么用的，只觉它们实在小巧可爱便凑到近前捧起两个细看。
“阿图卡亚，这是什么？”
阿图卡亚站稳身体，看着庞培手中举起的两个小玩意说道。
“这是坠子。”
“坠子？”
“就是装饰品。”
“怎么用？”
阿图卡亚举目四望，正好四周都有对应的摊位，于是他便指道。
“像那样挂在扇子底下，还有更小的就做成那种簪子上的装饰，还有……还有……”
阿图卡亚正找着对应的商品，接待客人的掌柜终于脱身出来，对着面前的两位“西域人氏”介绍到。
“这用途可多了去了，玉石料可以做成玉佩、扳指、玉珏、玉带、玉镇纸、玉笔杆、玉筷子、玉碗。石料看材质，越鲜亮的越贵，杂色越少的越贵，也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玩意儿，譬如扇坠子、嵌珠、珠串，也有人挑喜欢的颜色和特殊手感的石头，就做成手里把玩的玩意儿，雕个猫狗鹿兔什么的，闲来无事玩耍玩耍。”
闲来无事在手里盘个东西，这种习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有需求就有市场。阿图卡亚极力翻译，庞培大概只听明白了一半，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钻心思去做这些小玩意，不过好歹他知道了这些都是普通的商品。
“我们买几个。”
“这里一掌大小的都是把玩的玩意，一贯钱一件，不分颜色你们随意挑吧。”
老板做生意倒也不挑人，但是当他看到阿图卡亚从腰包里掏出两串铜钱的时候，他连忙摇头道。
“和西域人做生意，一律只用钨金钱，你带着铜钱也买不了。”
“我们是罗马人。”
“罗马人也不行，这是规矩！”
老板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阿图卡亚在腰包之中翻了又翻，但是除了铜钱就是银锭子，袋底都翻过来了都没找到钨金钱。偏庞培盯着两个小玩意儿爱不释手，为了成全他的心愿，阿图卡亚只能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公文。
“我们这里有公文，我们一路都是用铜钱的。”
“能来这里的哪个不是带着通关文牒的，你要没有钨金钱就快去那边置换，否则被人抓到了连我在内都是先拿问再追税！”
之前西域商队闹出来的破事造成了现在的余波，虽然阿图卡亚随身携带的公文和西域商贾的通关文牒不一样，但驿站认不代表商贩会认。正在阿图卡亚和庞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眼尖的周单发现了人群中的两搓“杂毛”。
“阿图卡亚先生！”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背着一本厚重的“魔法书”，这样的背影着实令人印象深刻，周单一眼就认出了阿图卡亚，阿图卡亚遇到了熟人也是一脸欣喜。
“周主簿，好久不见。”
“您客气了，乡君说过你们要来，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呢。你们这是在买东西？”
“不瞒周主簿，我们没带钨金钱。”
阿图卡亚一句话便引得周单“哈哈”大笑，这些事由还不是西域那群食铁兽搞出来的，本来好好做生意大家互利互惠，非要搞暗戳戳的手段。
“你们看上的东西都是用下脚料做的，一贯钱一个都嫌贵呢。”
周单将阿图卡亚和庞培带到一座新落成的茶楼之中，他先打发了手下去向乡君报告，又看过了阿图卡亚携带的公文，之后双手递还。
“不是你手中的御赐文书不管用，而是因为市井之中没几个人能认全了上面的印信。这些新开的市集里面大多都是江淮人，前台掌柜也就认得些许字会算个账罢了，产品质量更是参差不齐。”
“江？淮？”
庞培收好手中的两枚石头玩意，模仿着周单吐出了疑问句，好奇的目光又一次投射到阿图卡亚身上，于是阿图卡亚又开始了一次新的讲解。
“荆州之外还有扬州，就在更东边。”
“这个国家到底有多大？”
阿图卡亚的感慨周单听懂了，他摇头笑道。
“大的很呢，这位兄弟莫不是想在昭国游历一番？你要一城一地的去走去看，五六年时间也只能看个大概。”
阿图卡亚倒有些尴尬了，他连忙对周单解释道。
“我这位朋友，语言不熟，现在只能听懂一点点。”
“来日方长总会习惯的，我看他现在说话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周单的赞许庞培听懂了大半，他裂开大嘴冲着阿图卡亚大笑起来。周单的手下快去快回，一晃眼就转了回来。
“周主簿，乡君说让你带着客人移步襄园。”
三人手中的茶水还没过半，但是阿图卡亚利落的放下了茶盏，他还向庞培甩了一个眼神，庞培立刻会意也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周单本不想催他们的，但是看到两人好一副严肃的表情，心中也猜了一个大概。
这两人多半是要在昭国常住的，他们携带的文书上的格式也与西域商贾的通关文牒大不一样。既然要常住，自然就要拜码头，可不能因为半盏茶就给主人家留下托大的印象。
“既然如此，两位就随我来吧。”
周单挺直腰背带着阿图卡亚和庞培下了茶楼，门外已经准备好了三匹快马，三人一前两后离了码头的市集，很快土路换成了大路，马蹄声也由沉闷的声响变成了悦耳的“滴滴答答”。
庞培的好奇心并没有因为离开港口而消失，平坦的道路在荆州已是稀松平常的事物，街道上的车马工人更是眼熟，但是襄阳这里明显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坐在路边的孩子们嚼着一朵朵白云，十几个挑夫挑着一块硕大的石头，一根主梁用的硕大木料从头到尾架着三辆板车，还有成群的工人踏着整齐的步子从田埂上走过。看似混乱却井然有序，几千双脚在街道上南来北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要做。
尘土飞扬的地平线吸引了庞培和阿图卡亚的目光，远处好大一片白色的地面，两方巨大的石碾负责压平地基，工人们喊着整齐的号子牵引着它们向前推进。阿图卡亚按耐不住困惑，向周单问道。
“那里是什么地方？”
周单看向工地，颇感自豪的说道。
“那儿是安宁公主的行宫。”
阿图卡亚整理思绪，然后将信息量打了个对折，向庞培解释道。
“你可以理解为，何荆州的女儿被皇帝封为了公主，既然是公主就要有自己的宫殿，那群人正在给那位公主建一座家。”
庞培的精神显然有些麻木了，他愣愣的点头，直到马匹转向之后，远处的非对称建筑让他惊掉了下巴。在襄园旁明显还有一方“小工地”，有一座主体建筑已经有了基本的框架。
“别那么没见识，我们就快见到曹乡君了。”
庞培收住下巴，转向阿图卡亚，接二连三的震撼已经让他的心中起了“邪念”。
“我说老朋友，何荆州没有规定学校该建成什么风格吧。”
“忘了柯狄的庭院吧，那家伙的品味太糟了。”
“也许我可以造一个比他更有品味的学校，由我来主导设计，你挑人来施工。”
“你先把设计图画出来再说。”
一提到设计图整天与刀剑为伍的庞培就吃了瘪，他终于老实的闭上了嘴巴，安安静静的骑着马跟着周单来到襄园正门。人类似乎对奇观有一种别样的执着，一座襄园已经是了不起的杰作了，但它还远远没有达到奇观的高度。
穿过襄园的大门，庞培仿佛闯过了一道结界，所有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了园外，园内鸟语花香仿佛仙境一般。顺着石子铺成的道路往前，无数叫不上名字的花朵争奇斗艳。踏上桥头，迎面扑来的新绿洗去两人心中的浮躁。侧路丛丛绿阴夹道，那里仿佛是跨越时空的绿色长廊。
春天的襄园自然披上了春绿色的新衣，庞培感觉自己的艺术细胞在急剧膨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已经蠢蠢欲动。
“也许我们的学校应该像这样……”
“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
阿图卡亚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庞培的胡思乱想！
“你要明白，何荆州是荆州首富，他的财富难以计数，而那混账柯狄再混一百年也比不过他。”
“或许我们可以根据预算做一些微小的改动，比如绿色长廊，比如水车，比如在门口放一些战利品。”
“战利品？”
“你看，像这样把狩猎来的野兽放在门口。”
庞培指向了内园门口那只黑白相间的动物，食铁兽滚滚正在竹林之中挖竹笋，它对这些陌生人毫无防备，但是当庞培和阿图卡亚意识到那是一只熊的时候，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滚滚，过来！”
曹枢的声音传入滚滚的耳朵，它灵活的转身从土坑之中跃出，扑腾着小脚一步一跳的来到了小主人面前。这一幕看呆了庞培，在他的印象之中，熊可不是这么温顺的动物。
“小公子好。”
周单向曹枢行了一礼，曹枢冲着周单点头道。
“周先生好，娘亲就在里面，你们快进去吧。”
曹枢吐着奶气的声音，正经只持续了片刻，说完之后他就带着滚滚走了。庞培和阿图卡亚的视线追着猛兽和小顽童，一人一兽走到远处，又邂逅了另一群刚刚摘花归来的孩子们，他们叽叽喳喳的将滚滚团团包围。
震撼，一路之上都是震撼！庞培只觉阅历渐长，进入内园之后面对雄伟的红楼他已经感叹不动了。丝绸、纱幔、黑漆、鎏金，奢华在这座楼上彻底具象化，看着那每扇都不一样的窗格，庞培只吐出一句话。
“太华丽了，太漂亮了！”
“别发呆，该行礼了。”
阿图卡亚拉了一把庞培，庞培这才看清楚在一楼大堂之内最显眼的位置上站着一名女子，阿图卡亚没有一秒犹豫，立刻单膝跪道。
“阿图卡亚见过曹乡君。”
我敬爱的统帅提图斯，我们已经安全的抵达了东方，并顺利找到了阿图卡亚。在沙漠的彼端是一个巨大的王国，它的体量无法估计，他们能在空中飞行，他们能在沙漠之中制冰，他们有海量的丝绸、蜂蜜、糖和精盐，他们拥有我们不曾拥有的高级武器。我将跟随阿图卡亚去南阳郡，去那儿建立一座学校，并顺路拜访襄阳女王。阿图卡亚把她吹得神乎其神，说她是掌握着华丽与财富的女神化身。不过话说回来她的丈夫的确挥金如土，他不吝金钱在领地上开设了无数间学校，柯狄与他相比就是一条白色大蛆！我更期待这次会面的成果了，至于飞船的事我想暂时没门，但我发现了很多更奇特的东西。我发誓我没有忘记兄弟们，等我站稳脚跟之后，会在这里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提供支援的。
“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故友，来自罗马的庞培。”
庞培在阿图卡亚的催促声中回过神来，他匆忙行礼道。
“尊贵的女王，我想请求一笔资金用于援助我的战友，恕我直言您庄园的华丽让我想起了在卡瓦拉挨饿的兄弟们。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将这视为一笔投资。”
曹纤看向阿图卡亚，阿图卡亚为难的抿着嘴，在经过几轮思想博弈之后他最终如实翻译了出来。
“纵使远行千里也没有忘记家乡父老，倒是一名义士。可是我听说我的夫君已经给了你们一笔不菲的费用。”
“那是用来建设学校的，我想要的是直接投资。”
曹纤听着阿图卡亚的翻译笑着摇头道。
“既然庞培义士喜欢直来直去，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昭国与罗马相隔甚远，我无论给你多少财富，你都无法直接运回故土。十车货物在经过千里奔波之后还能剩下一半便已经是奇迹，更不用说你们还要设法渡海，其中的损失难以估量。况且你们在故乡之间还隔着东罗马，运输这一关就过不去。”
庞培有些惊愕，这名女子居然了解国际局势，本来想着可以获得一笔额外的投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
一听到有办法，庞培的脑袋“蹭”的一下竖了起来，他渴求着襄阳女王掏出些神奇的宝贝，或许有比浮舟更厉害的东西也说不定！
“虽说是办法，但大概与你想的不同。阿图卡亚先生，我想你们既然在南阳郡建立学校，也总要和故乡取得联系，你的老友既然是战士，那么组建商队提供护卫这些事，他应该可以做到吧。”
“没有问题！我们也想获得与故乡直接联系的手段，如果能有一支我们自己的商队，那是最好不过。”
“我可以借出五千枚钨金钱，只是需要有东西作为担保。”
一买一卖，你情我愿，曹纤正愁怎么消化钨金钱呢，能有一支替自己效力的外籍商队就可以让他们缓缓消化掉这些超发货币。
庞培已经抵押了战舰，阿图卡亚又抵押了一座橄榄园。一个人的一句话用来当钱花，八百万石粮食算什么先驱者，真要追溯的话还要数这桩何驰主导的跨国抵押最先达成了国际借贷。
“慷慨的阿图卡亚，他把庞培的战舰和我的橄榄园抵押出去了，真是自作主张！”
“你难道不应该怀疑，东方会有那么傻的家伙，只因为一纸没有任何效力的抵押，就把钱借给阿图卡亚？”
墨尔斯“神奇”的无罪释放，甚至他本人只走到一半就官复原职回到了卡瓦拉。看完阿图卡亚的书信之后，他笑着将信纸收好，对已经成为同伴的提图斯说道。
“你不够了解阿图卡亚，他是不会说谎的。我想我们最好保持着敬意，认为能制造出浮舟的学者很蠢的人，大概率是他自己够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