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没有持续多久，庞培和阿图卡亚立足未稳，他们手中资源极为有限，根本达不到上桌谈判的标准。曹纤只象征性的援助了五百枚钨金钱作为先期投资，等这两人真的有本事建立商队的时候再说后话。
送客之后曹纤便离了大堂往后面走，在后面守着的鲁青儿走了出来，对她说道。
“罗马人的脸皮可真厚，一开口就向我们要钱。”
虽有些无礼，但也是情有可原。曹纤倒是可以理解两人的处境，身在异国他乡既没有站稳脚跟，更没有稳定的收入，从学校的用地到建设资金都是何驰援助的，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是坐吃山空。
“……让他们进到园子里，看到这红楼里的繁华，哪个能忍住不开口打秋风呢。听夫君说孔秀大人也是一路这样走过去的，既然那些外邦人能接济孔秀大人一路西行，我接济一下外邦来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让他们觉得钱到手太轻省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组个商队自己运营起来，将来也可以不再瞧别人的脸色。”
现在襄阳处处是商机，如果这群罗马人真的有本事，光靠手中的通关文书就能发一笔小财。之前在南阳郡贩铁的西域人现在肠子都毁青了，因为当他们来到襄阳之后才发现还有更加暴利的商品。
“乡君！高恒来了。”
桑绮进来禀报，鲁青儿嘟嘴摇头道。
“那家伙整天挂着一把刀，让人浑身不自在，知道的都知道那是御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将呢。”
“青儿这就不懂了，挂刀才好呢，不管用不用都可用来吓人。让他挂着多给西域人看看，省的蛮子整天朝咱们使心眼子。”
曹纤笑着打趣，然后转向桑绮道。
“让高大人进来吧。”
襄园外的工地正是曹纤的女使府，红楼只是暂时的办公场所，因为襄园分内外，所以但凡有人进来都要过前面的花花世界。这一来一回耽误的都是时间，不过倒是场地宽阔，也有更大的账房用来梳理账目，与襄阳城中的布庄比起来可谓有利有弊。
“高恒见过乡君，不知乡君唤高某来有何吩咐？”
身形端正，腰挎长刀，目光犀利，不躲不闪。这样一个人你初看时只会以为他是一个很能打的武将，万不会把他和文官挂上等号。
“唤你过来自然是有要紧事，坐吧。”
曹纤请坐，高恒就半坐在椅子上。
“最近我发现西域人盯上了茶叶，一个劲的在市场上询价，加上之前苗疆的事情和解了，马上就会有哀牢和苗疆的春茶顺江而来。不光是这两块地方的事，长沙、江陵的春茶也该落地了。”
茶叶对于游牧部落来说至关重要，它们在昭国人手中只是一种嗜好品，吃与不吃大多是各人喜好。但是到了游牧部落手中，茶叶可就成了宝贝，别说运输靠腿的现在，就是在未来西藏通了高速公路，茶砖依旧是牧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茶叶中的茶多酚和生物碱可以帮助代谢、调节肠道、降低血脂，而且由于地域特色，边疆游牧部落很少有绿色蔬果供应，茶叶同时肩负着补充维生素的重任。昭国的茶叶在南方还是一门正常的生意，但是一过黄河。那就是严格把控的战备物资，因为不光游牧民要喝，边塞的将士和烽火台的士兵同样需要。昭国与匈奴的互市贸易，其中有一多半都建立在茶马贸易上。
消耗量巨大，运输成本高昂，北疆之地能喝上一杯新茶属实难得！那有没有一种既可以完美替代茶叶，又运输方便，且能长期保存的东西呢？
“乡君，这是什么？”
“这是长沙来的茶饼。”
何驰步步料敌先机，当哀牢和苗疆还在运输散装绿茶的时候，长沙已经将茶叶压制成了茶饼。反正横竖都是茶叶，游牧部落需要的是量大管饱，而茶饼的制作十分简单，采茶、蒸软、捣碎、压模、晾干、发酵。
茶饼的加工工艺可谓朴实无华，除此以外就是商家自己的发挥的空间，如果你要制作广东凉茶的茶饼，就可以在其中加入相应的中草药。其茶饼就会透出一股浓浓的药香，煮出来的茶也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初入口时眉头紧锁，但只需稍等片刻，便有一股清凉感涌入口鼻。
“茶饼有两种，一种是纯茶叶压成的，另一种是加了中药的凉茶。”
高恒看着端上来的茶汤，尽管那黑黑的茶汤让人十分抗拒，但他依旧皱着眉头抿了一口，一股酸苦直钻喉咙。这味道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但是几息之后一口气息回转过来，高恒只觉神清气爽。
“有一股陈皮的味道，这一口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喉鼻也通畅了不少！”
高恒啧啧称奇，他又端起颜色稍淡的红茶汤喝了一口，或许是喝惯了绿茶的缘故，这红茶汤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涩感。不过总的说来感觉新奇，这两种茶汤可谓别有一番风味！除了卖相不佳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春天喝绿绿的新茶才是大众认知，这些乌漆墨黑的坨坨像极了牛粪好不讨喜。
高恒品过之后，曹纤就要开始下达任务了。
“我有预感，这群西域人很快就会开始扫荡茶市，茶叶对于他们来说一定有大用处！虽然陛下没有示下，但是一旦被人搅乱了市场就不好控制，终归还是要一个人去约束才行，所以我才想让你来掌管。”
“此事责任重大，若只是这些茶饼倒还好……”
“不是这些茶饼，而是从哀牢、苗疆、江陵、长沙汇聚来的所有茶。我要在襄阳单设一个茶市，另立税项。”
高恒已经生出抗体了，这夫妻两人都是敢想敢干的主，另立税项这种先斩后奏的事都不能算一件事了。
“高恒以为，该如何立税项，究竟定多少税，还是应该上奏天子。快马不过三天时间，乡君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曹纤摇头，她面色凝重，直截了当的说。
“来不及了，若今天下午还没有任何约束，那么今晚茶市就会翻天，那些西域人已经换取了足量的钨金钱，他们一定会守着港口大肆收购。现在动手截断来去通道，反而会耽搁新茶的销售，更会害了好多茶农。所以堵是堵不及的，为今之计只有疏！”
高恒知道这事已经逃不脱了，就现在襄阳这热闹程度，已经非他可以想象，大规模的工程建设自然会吸引大规模的劳动力聚集。从绣娘们翻修自家家宅开始，襄樊之地的市场就已经脱离了高恒的认知，曹纤能掌握住各方消息，最后拿出对策已是不易，现在除非高恒愿意赌曹纤的这个对策是错的。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来一个先礼后兵，借着推销茶饼的由头把他们聚集起来，一次通知全了。至于茶市的选址已经定好了，潘安和钟文平已经张罗了七七八八，只要通知到了他们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把茶市搭起来。”
高恒心中是又怕又喜，怕的是这个女人好生厉害，所有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不过就是个传声筒。喜的又是，这差事倒是轻松，反正只是传话，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
“乡君之意某已经了然于胸，但高恒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这终究是先斩后奏，还望乡君事后向天子上奏，切勿让人拿住话柄。”
“自然。”
“如此甚好，高某该往何处去？”
“钟先生已经在园外等候，你们一同前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恒再推辞可就真的不识好歹了，于是他爽利的一站双手一拱，然后右手压着刀柄转身阔步走出门去。桑绮和桑丹收拾着茶盏，鲁青儿摇头道。
“这人总是一副臭脸，幸亏在你手底下做事。要换了其他人早厌烦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只要别人实心做事，你管他是什么脸，光笑脸不做事的人那才要堤防呢。”
曹纤有预感，茶叶迟早也会被列入官营管制之列，语言会骗人，但是需求绝对不会骗人。西域人对茶叶的狂热绝非空穴来风，襄阳的钨金钱几乎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她才对钨金钱的具体流向了如指掌。而这茶叶一管就可管住两头，一边是苗疆和哀牢所处的南疆，一边是需求茶叶的北疆，小小的茶叶竟然成了平衡南北的天平，其潜力不容小觑。
是该写一封上奏给天子了，向朝廷说明这番情况。随着昭国逐步开放有些事提前打个预防，好过事发之后追悔莫及。
来到后堂，桌上还晾着几杯黑漆漆的凉茶，曹纤端起一杯放到嘴边，突然一股酸唧唧还带着苦药的滋味涌入她的口鼻。
“怎么没加冰糖，这都快赶上苦胆了！我说刚才高先生喝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被苦到了。”
“冰糖？没有啊。”
“冰糖就包在茶饼里。”
鲁青儿摇了摇头，曹纤意识到事情不对，于是立刻打开柜子检查茶饼。长纱运来的凉茶茶饼都用白纸包好，在其中都有准备好的冰糖，这些都是沈传文监督制造的新品，他断然不可能犯这样的差错。
曹纤拿出茶饼，只见白纸上有人抠开了一个口子，本应该放在茶饼凹槽里的冰糖不见了踪影，她立刻又查看了剩下的几个，无一例外都被“小老鼠”抠过了。
“豆豆！我说他怎么在内院里打转，原来盯上了这些东西！”
“妹妹别生气，只是几颗冰糖罢了。”
“不成！”
小孩子固然可爱，但是淘气的小孩就不可爱了，机灵的“小老鼠”发现了茶饼里的秘密，散发着药味的茶饼顶端有放置冰糖预留的空间，而另一种茶饼顶上却没有。当曹枢将自己抠出来的冰糖分享给兄弟姐妹的时候，一根鸡毛掸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何家真是家大业大，一个人受罚，引来一众人旁观，何悦岚、王找儿这两个大姐，何平、何悦蕊这两个叔姨，何焕春、何百粟、何兰兰这三个弟弟妹妹，还有李思思一个异姓妹妹和滚滚这只宠物。除去何安宁小公主和几个还没出襁褓的，曹纤把能叫来的都叫来了，只几声皮肉绽开的噼啪声，何兰兰和李思思直接被吓得哭了起来。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喝光！”
曹纤让唐莹把泡好的凉茶都送到了大堂里，看着这些黑漆漆的药汤，曹枢揉着屁股哭得更凶了。
“凭什么就你挑甜的吃，剩下这酸苦要别人尝，天底下就没这样的规矩。今天谁求情都没用，你不喝完这些茶，我就拌在饭里让你吃下去！”
何悦岚和王找儿毕竟是大姑娘了，眼前这场面怎么能不劝两句，于是何悦岚带头上前劝道。
“嫂子息怒，豆豆淘气是该罚。可是小孩子一个人喝这么多药茶，若是喝坏了身子怎么办。”
王找儿立刻跟进，站在曹纤身侧劝道。
“刚才大家都吃了冰糖，嫂嫂要罚也不能只罚豆豆一个人，这药茶我也有份。”
王找儿说着便端起一杯，皱着眉头喝了一半，这茶饼只是初创产品，陈皮和其他中药材都没有经过褪味筛选，如果加了冰糖还能缓和些滋味，现在就着苦味直接喝那就是标准的酷刑。喝完之后神清气爽是真事，但是你先要熬过这股逆天的味道。
王找儿带了头，其他孩子纷纷效仿，但是谁都没有办法一口喝下，阵阵咳嗽声和反呕声绕的曹纤好不心烦。
“都停下，别喝了。”
曹纤止住了混乱，她气恼的看向了曹枢再次拿起鸡毛掸子点着他的鼻子说。
“再有下次，我让你爹亲自来打你！”
曹枢浑身抖如筛糠，曹纤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撤，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何悦岚眼疾手快稳稳扶住，连忙呼唤丫头婆子进来帮忙。只刚才打在屁股上的几下就已经露出了血印子，一众人各忙各的，只有曹纤稳坐不动，她拿起一杯药茶一饮而尽，忍着那股酸涩将黑色的茶汤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