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胸闷。”
何驰突然感觉一阵心悸,他小心翼翼的靠着柱子站稳身体,紧咬牙关不敢声张。就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但凡有点异样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真要生病了最多也就是个头疼脑热,犯不着弄出多大动静来。如此想着何驰便放缓脚步,他先轻手轻脚的走过廊下,转入卧室将门掩好,横在床上休息去了。
曹纤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茶叶集中上市会导致价格踩踏,规划市场进行统筹管理,既可以保证市场稳定,也可以防止有人借着热闹的时候偷税漏税。
从襄阳北上的货物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自打在南阳郡发了一笔横财之后,混水儿就被金哨子关了禁闭。这丫头听到发财就不要命,异地遇到知道自己底细的生客也不知道躲。纵使敢想敢干是把头们的基本素养,但是人若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前一阵又发生了大马头那桩子破事,官兵上官道设卡严查匪寇,弄好多人怨声载道。混水儿好不容易蹲完禁闭,又等到官兵撤离,这才再次带着几个伙计跟着她爹牵马上道寻些事做。她一直在抱怨着老爹真是谨慎,有了文牒还要藏着掖着。
“你懂个屁,有了金子你敢抱着它上街?”
“有金子不用,和牛粪也没差别。”
金哨子一抬手,混水儿往后缩了缩。金哨子也不忍打她,只长叹一声放下手来,这疯丫头真是不省事,自大马头的庄子被踹掉之后黑道一直在找“幕后黑手”。这种时候谁跳的欢,谁就遭殃,别人看你不顺眼了直接给你扣一顶帽子。
“……说你出卖大马头换来的富贵,你当怎么办?”
“爹爹说的对,爹爹神机妙算。”
“出来就要叫把头。”
“把头说的对。”
混水儿有气无力的答应,眼看就要过中午了,消息消息没打听到,活计活计也没有。明明抱着金子却在这里等着肩扛人力的粗活,小辈们不理解,但是老江湖们都已经习惯了。活计不可能自己长腿跑掉,大马头没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们不是在怠工而是在静坐圈地,等大路上生意恢复的时候,现在他们屁股下面坐的就是自己的地盘。
“有脚力没有!”
门口一人喊了一声,金哨子的反应极快,一声“有”直接抢了出去。
“要干净的!”
衣服整齐的管事走进客栈,混水儿一眼就认出那是肖得意的人马,顿时她只觉心中涌起一股甜腻,这大生意不就来了嘛!
“掌柜放心,我们扎在这里的,兄弟们全都有门有户,损了包赔。”
“雇你们扛米,几个钱?”
“一人一天五十文,公道价。”
管事走到金哨子面前“哦”了一声,贼眼一转笑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金把头啊。您这五十文一工还公道,想钱想疯了吧!”
“管事的明鉴,您也知道现在是农忙,我老金带出来的这些兄弟怎么也要挣个糊口钱吧。想来是肖员外府上要人,粗活我们也不挑,搬砖挑泥我们都干的。”
“以前这里可是大马头的地盘,金把头这次是来占死人便宜的?”
金哨子一拱手,笑道。
“我老金明人不说暗话,他要能从土里蹦出来,我立刻带着兄弟回去。但是他已经不能来了,这脏活累活总要有人干不是。”
管事眉毛一挑,将混水儿等人挨个点头扫过,然后牙齿一咬轻声轻语的说。
“想要干活好说,只要都把嘴巴管牢了。办坏了事大家都没得好,到时候别说我没帮你们啊!”
“多谢管事!”
金哨子领会了管事的意思,这人多半就是一道转手,想要多抽一道转手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客商,瞎了十辈子的眼睛找肖得意府上的管事,转一道手就要被他刮一层油。
“仇先生,你看正是农忙的时候人实在找不到。找了半天,才这几个傻大个出来找营生,要价还死贵,一人一天二百文钱呢。”
混水儿差点没忍住爆粗口,这哪里是刮一层油,这是直接抱着别人的脖子啃。究竟哪来傻儿,五十文一工被他戳到了二百文!
何驰派来的技术团队已经在这里安家落户了,无论哪个时代技术工总是吃香的,许多人起了拉拢的心思。既然已经站稳了脚跟,就要开始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何驰承诺的“一年租金”已经到了,楚貂配给了押运人手,但是要卸入粮仓这些人远远不够。那可是足足五十万石粮食,是足够赈济一郡的粮食,如果它全部投入市场,关中的春季粮价就会立刻动摇。
“不问了,不看了,照价给就得了!眼下的事儿要紧,这些东西都是要进你们肖员外的库房的,春天晴雨没个准信,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仇先生,您可冤枉死我了,我可急着呢,只是我着急不在面上呀。”
“别废话!开工,开工!!!”
路上的运费何驰已经付了,但是到站之后的卸车费就是另算。仇福(阿福)心中明明白白什么都知道,要不是自己势单力薄躲也不用挨他们的算计,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自己监督好五十万石粮食入库就行,至于入库之后发生的事就让肖得意他自己查去吧。
粮车因为没有人手卸货,所以都停在大路上,这么多粮食一下就引来了好多人的围观,一般的货栈根本存不住这么多东西,所以仇福想着分三批直接送入肖得意的粮库。关中五大姓因为之前大马头的事挨了一顿摔打,趁着他们还有惧怕之心的时候赶快把事情办完才是正理。
“爹,你说奇怪不奇怪,肖得意家的田里苗长得那么旺,他还要买粮干什么!”
“你问我,我哪知道。快干活吧,别瞎计较这些。”
金哨子带着兄弟们排好队列等着开工,好多人心中也是一样的疑惑,他们哪里知道何驰和肖得意之间的交易。他们只晓得哪怕肖得意家里的粮食堆成山了,关中的粮价也不会跌多少。
有人排队扛大米,有人却在苦思冥想。那些穿着粗野之人一看就是川渝来的,因为地域特点过于明显,有人很快认出那些就是楚貂的手下。楚貂给肖得意送粮食,何驰的人出钱卸货,这一连串的事情足够别人脑补出很多剧情。看看地头的绿苗,再看看入库的粮食,某些人对肖得意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这可怎么办呢!王爷在京城请何驰的结义兄弟喝茶,何驰又派了好多人来给肖得意修压水井,现在楚貂又来了!这关中是啥好地方,怎么要么不来,一来全来了!”
关中五族又一次开启了讨论,熊、王、朱、周、陈这五家凑不出一个主意,作为本地豪强他们真是有力也使不上。
“我说老陈,你之前不是带了一个江夏的侄家外甥……”
大胖子熊张突然想到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四家族长的眼睛齐齐戳向陈家族长陈成。陈成纹丝不动,反瞄回去眼睛将熊张、朱福久、王慕贤、周右虎看了一轮,冷笑道。
“你们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当时要是把他招待好住下来,现在我也省的去找了。”
王慕贤虽是女流,但是生相男性,性子也是极狠的,她冷哼一声说。
“干脆大家各过各的,回去各自管各自的事吧。”
朱福久和周右虎看到会议要散,急忙上来打圆场道。
“别别别!我们五家自打秦时起就有了根脉,虽说平时确是不客气,但这件事可不能各自为战。”
“福久说的对,肖得意田里庄稼的长势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现在他得粮食事小,能找到靠山才是大事。”
“对对对!右虎兄说的对呀!”
“没靠山的时候我们真不怕肖得意,但是自从他把女儿送去江夏,这一连串的事就越发不对劲了。要说这何驰也够厚道的,睡女人归睡女人,干事也是真的下手去干。我看我们五大族与其在这里为了蝇头小利争的头破血流,倒不如放下身段去探探虚实。不说其他的玩意儿,只这压水井谁家不想打上几口呢?”
人类要生存就离不开水,从农耕灌溉到航运物流,它全程参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只是最简单的抽取地下水的水利设备,都能让一片无人之地焕发出生机。王爷们的算计是王爷们的,关中五族的算计就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大规模基建和先进产业会产生虹吸效应,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的产出不再依靠土地产出,大量的剩余财富涌入市场就会带动消费,短缺的消费品就会从其他地域补充进来。这一切的运作模式都有迹可循,只要你有足够的生产力甚至可以依靠种田种死对手,关中五族找上门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何驰心中早有应对预案,只是今天的他显然不在状态。
“我还在园子里找你呢,你怎么躺在床上了?”
侯府没有多大,但是何驰的行踪着实难找,今天本来他是要去景秋园监督训练成果的,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何驰只觉全身无力。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琴扬本以为何驰在书房,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问人也说侯爷没有出去。
“……我闷得很……”
“装的倒挺像!”
琴扬只以为何驰在和她玩情趣,于是走进来站在床前说。
“要闷晚上再闷,先吃午饭。”
“我不吃了。”
“你的死相我还不知道,现在不行,吃过午饭再说。”
“……”
何驰没了回应,琴扬突然察觉到异样,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夫妻之间玩情趣,而是何驰真的病倒了!于是急步上去将他翻过来,这一翻不要紧只见何驰双唇煞白、呼吸急促,似真的有大病缠身。
“我本打算出去的,但不知怎的,突然心中一拧,现在又苦又闷,你别声张让我休息一伙儿。”
“你吃了什么,这明明是中毒了!”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何驰真真肠子都悔青了。
“傻婆娘别一惊一乍的,我要是中毒断撑不到现在。只是突然胸闷而已,休息一阵子便能回过劲来,你别惊动了其他人。”
琴扬猛的摇头,转身就往外面唤人,何驰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只听着琴扬在外面喊“来人啊”。突然一阵懊恼涌上心头,悔之晚矣!
皇宫之中,天子和皇后一起用过午膳,之后就说起了太子的事。似乎是罢免了刘协让太子知道了轻重,这些日子太子也不淘气了,力气也都用在学业上。
“四月就快到了,这检地的事不能停,朕不能冷了百姓的心,再难的事也要有人去做。”
“外面的事臣妾不当管,太子既要远行,臣妾就多替他备几套衣裳。”
“时间过得极快,再回来又是冬天。朕关心不到的地方,皇后就多替朕关心关心。”
皇后心中欣喜,脸上却是不动分毫,要不是姜国舅挑不起大梁,检地之事早有定论了。不过功绩终究是太子的,刘协替太子受了罚,这份感情皇后终究会记着,他回江夏倒是省去了与太子争功的风头,只这一点来看何驰的进退之道真不是空口之谈。这师徒二人无论走多远,只需找个时间再次提拔起来,早晚都是东宫的助力之一。
“陛下,陛下!”
“何事惊慌。”
李福转到天子身侧,一句话便直接掀起惊涛骇浪。天子一脸惊愕,他甚至连一句辞别的话都没有快步离去。
“你们听不懂人话啊!我都说了,只是突然胸闷!”
太医一个轮着一个把脉,仿佛是什么惊天的疑难杂症,何驰心中说着“耽误事”,却又不能真的去埋怨他们。躺在床上也无事做,只能胡乱思考着什么,总不至于是家中出了大事,亦或者关中那些孩子遭了大难,想来楚貂押运的粮食也该送到了。自己还要和王爷们谈婚论嫁,还要上桌吃饭,还有蓄畜食肉,还有文化战线,外面还有这么多事等着去做呢。
想着想着何驰的力道渐渐回了上来,他倔强的扶着床头站起身,轰开围着他的一众太医。可还不等何驰挪动脚步,门外就传来李福的声音。
“万岁驾到!”
“你还敢起来,还不速速躺下让太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