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
刘协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明天他就要离开京城回荆州去了。
唐雨溪正在接收最后一批书籍,为了不让书商们蒙混过关,她必须亲自抽查过去。何驰花这么多钱买书,京城之中的笔墨价格早就涨到天上去了,有人贪财抄书也不用心去抄,好多人字迹潦草的根本看不明白。
抄书人不用心倒也罢了,偏府里多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儿,元春自打知道自己要跟随唐雨溪南下的时候,整个人就心不在焉。今天她更是没了魂,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后院里,不知道等什么人。自比武大会开始韩义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元春一直挂心着,想着他若是富贵了,飞黄腾达去了,忘了自己也就忘了。若是伤了残了,躲在哪个角落也没人知道,亦或是死了也没有一个安生之地。
“元春。”
“小姐。”
唐雨溪喊一声,元春便回一下魂,眼看着她这样痴痴傻傻,唐雨溪也起了天高任鸟飞的心思。
“若你心中之人就在京城里,倒不如离了这门寻他去。京城最大的医馆就是琅琊医馆了,那里接收的病人极多,你或可去琅琊医馆问问。”
元春有一寸心动,但是一想到京城人海茫茫,她就立刻收起了心思。自己跟着唐小姐算是一个定数,如果韩义无事修养好了,便可跟着这条线索来寻她。再说何府里的人都心性纯良宽以待人,韩义又有一身本事,如果他寻来的话,就干脆劝他入府当个使唤,比在外面干舍命的差事强上百倍。
拿定主意之后,元春果断的摇头道。
“多谢小姐,元春只是思念罢了。元春是您的丫鬟,不敢有非分之想。他要来找我早就来了,迟迟不来一定有他的苦衷。”
“明天就要走了,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去找一下,或许真在养伤也说不定。”
元春猛烈的摇头,她不敢想象那心高气傲的韩义伤在床上不能动的样子,若是真的伤到现在都不能动弹,自己还非要去找他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冲自己发脾气的。
“听说你曾经伤得不轻。”
“什么伤不伤的,早好透了!”
“没落下病根吧。”
“说那么多干什么,不如你亲自来试上一试!”
何驰端坐在侯府前院,今天府里来了两个特别的客人,一个就是那心高气傲的韩义,另一个是被他连累受罚的金宴。
何驰开口向天子讨特赦是极简单的,天子还嫌何驰要的不够多呢。他最好一次开口要天子特赦几百几千人,这样一来天子才有理由伸手要钱啊!一个金宴算是人情,而韩义最多算个添头,他的身手不差可偏偏是个烈马的性子,既然能买一送一,可见天子也不想留他。
“你知道你为什么讨人厌吗?”
“你才讨人厌呢。”
何驰苦笑着摇了摇头,金宴还想劝上一劝,何驰却伸手指向金宴道。
“金宴,旁边呆着去。”
金宴知道韩义要吃苦头了,这厮秉性顽劣,好多人并不是惧他,只是嫌弃他大器难成不与他过分计较。但唯独何驰的眼神不一样,若说韩义是烈马,何驰就是一个准备驯马的人。
“把那副盔甲抬上来。”
何驰一声令下,两名侍卫就抬出了天子赐下的那副丐版明光凯,太阳之下铜鳞反射出道道金芒,金宴只觉那甲胄晃眼,但是韩义满心渴望两眼圆睁,哪怕阳光灼眼也死死的盯在那副盔甲上。
“不要把你心里想的放在脸上。”
韩义目光一收,瞪向何驰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傻瓜才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脸上分明就是写着‘我要’两个字。由此可见你心浮气躁,纵使学再多的本事也是枉然。”
韩义根本听不进去,他大手一扬叉腰道。
“别净说大道理,我大道理说的比你还顺溜呢!今天你若让我离去,我便记着你的恩,将来再见的时候十倍还你。”
“也罢,人教人百遍无用,事教人一遍就会。你不是仗着自己一身好本事,今天你我就在这里打一场,你赢了这副盔甲归你,我保举你去苗胜手下当差。”
“好啊,现打过。”
何驰哈哈大笑,摇头叹气道。
“你就不问问,你输了会怎么样?”
韩义突然一缩,这才想起有赢必有输,一旦落败是不是就意味着任人鱼肉。
“怎样?”
“你是不是总是这样晚一拍才想输的事,然后就冲着赢去了,结果赢没赢到,输还输了一个一败涂地。”
“大丈夫,没那么多时间弯弯绕,我韩义前半辈子忍够了,来了京城就是要闯事业的。”
“什么是事业。”
“打赢你就是事业!”
果然是一匹烈马,就像那日踩着柴堆攀墙,只顾脑袋不顾屁股,只知猛冲不知收歇。他好歹是被天子优待过的,也只能说他的个性实在不讨喜了。
“打输了,你就是项田的义子,去江夏好好的给你干爹干活。”
“谁的义子?!”
“项田,他是我的一名家将,去他手下当义子,不会亏待你的。”
韩义脸上一阵青黑,怒气直接涌了出来,输了就要被迫认一个家将作为干爹,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比在驿馆里当马夫还憋屈!
“你!你!!!我……要活寡了你!”
韩义爆喝一声冲着坐在椅子上的何驰冲了过来,金宴想要上前阻止,何驰却向金宴竖起一掌。这小子几天之后要去见老丈人,如果脸上挂了花,可就难办了。
“吃我一拳!”
韩义操起拳头,三步并做一步冲到何驰面前,一记冲拳冲着何驰的面门而来,何驰只低头向前一滑就躲开了韩义的拳锋。韩义根本没打算收力,他全身追着拳头冲向了椅子。只听“咣”的一声,韩义整个人“坐”到了椅子上,当他想要站起来继续追击的时候,何驰极快的一掌扇过他的鼻尖,让他迫不得已又坐了下去。
“坐着干什么,起来打我呀。”
何驰站着居高临下,韩义坐着左右受制,他急忙一收双脚想要借力从椅子上跳起,何驰抬腿踢向椅子,韩义重心不稳一跳没跳起来,反被何驰抓住个空档一把掀翻了椅子。
“要想飞跃先打根基,站都站不稳你还想飞!”
椅子向后倒下摔掉了椅背,韩义后背吃了一记摔,感觉蒙蒙的疼。
“只要飞起来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自然不管你,可是我能找个人管你!”
“谁也别想管我!”
韩义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双手攥起铁拳朝着何驰打来,何驰不躲不闪硬吃胸口一拳,反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韩义被彻底激怒,再次提起拳头朝着何驰腰胯打来,何驰小撤一步让他拳头落空,左手一掌又扇在韩义脸上。
“之前都是逗孩子玩呢,你不会以为京城之中只有你的身手最好吧。”
“要你管……呸……”
韩义吐出一口血沫,第三次提起拳头,这一次还没挥出去,第三记耳光就已经打在了脸上。踉踉跄跄的勉强站稳,何驰突起一脚将他踢飞。
“服不服!”
“不服!不服!”
“好,你这般个性早晚是路死街头的下场。与其落个无人问津,今天我就打到你服为止!”
“我不服!”
“不服就去死!”
何驰挥起拳头打在韩义身上,一下两下还有哀嚎声传来,再打的时候韩义举起双手抱住了前胸,整个人半侧着身子蜷在地上,嘴里依旧喊着“不服”。但是随着何驰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渐渐撑不住了,呻吟变成了哭号,最后一声“服了”脱口而出。
“服了!我要给爹娘报仇,留我一口气吧……”
何驰双手依旧不停,像锤铁块一样使劲锤打,韩义想要报仇,却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可怕。光凭一股子脾气去报吗?一腔蛮勇有什么用,武功再高有什么用,放他去复仇只怕连仇人的皮都挠不破!天子既然把韩义放给何驰,何驰就必须把他锻成铁打的棋子,首先要打的就是这臭脾气,若不早早打跑了,将来一辈子带在身上不知还要浪费多少次机会呢!
“你顾前不顾后怎么替你爹娘报仇!还没站稳脚跟就违了军法,枉费别人一片苦心。你还想报仇,在驿馆里一边养马一边报仇吗?”
“我错了,我服了!服了!!!”
何驰及时收住拳头,地上的韩义蜷着身体一阵阵的哭着,终于算是服了,把他交给项田也好训一些。
“还使不使臭脾气了!”
韩义不做回答,只是闭眼嚎哭。
何驰拍了拍双手,只冲着里面喊道“收拾一下”,立刻出来两个侍卫将没了椅背的凳子和盔甲收拾了进去。
“哭什么,站起来。我手上有分寸,打不死你的。”
何驰退了两步,韩义从地上蠕动着起身,他颤颤巍巍的站好之后,双眼再也不敢直视何驰,只低低的看着地面。
“我知道你口服心不服,但是没关系,天下不服我何驰的人多了去了。你有本事,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去项家当义子就是你唯一的出路。要么自己走出这个门去驿馆喂一辈子的马,要么就给我点个头。”
“……”
韩义斜眼看向大门,几番挣扎之后又看向了何驰。
“看什么,点头还是走。”
韩义轻轻的点了点头,金宴长舒一口气,这匹烈马终究是驯住了。
何驰的拳面上已经碎掉了一层皮,他忍着疼痛松了松双手,指向里面说道。
“进去找个叫雷丰的,让他给你换身衣服!”
“……”
韩义心中还有不忿,他一低头就往里面走去,何驰一声“回来”,将韩义定在原地。
“还不服?”
“服了,多谢侯爷。”
烈马哪能一次驯好,何驰现在也只要他一个口服。
“去吧,但有不服的时候,只管找我来练拳。”
韩义浑身一阵抽动,这何驰他是真打不过,他使的拳脚根本没有路数可循,却能招招制敌。韩义敢想迈腿,但突然来了一个激灵,连忙向何驰一拱手道。
“韩义去了。”
说完之后他才安心下来,见何驰并不为难他,于是埋头向里面快步走去。
“帮主,你的手碎了。”
何驰的手背上已经开始渗血了,他摇了摇头只说不碍事,转向金宴说道。
“小子,想清楚了嘛。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金宴愿意挑这个担子,请帮主成全。”
“这个担子可沉啊,你要当了郡马,肩上挑的不是富贵荣华,而是半壁江山社稷。昭国南北架一根独木桥,这桥就架在这桩婚事上面,而且一场婚姻半数交易,我无法保证你将来的婚姻幸福。天水王是不可能放任你寻花问柳的,你可要想好了,千万不要后悔啊。”
金宴用力点了点头,何驰颇为惊讶,或许他是真的懂,或许就是少年志气肩扛社稷。
“好多人想要有这个机会而不可得,帮主说的金宴都懂,婚姻若能幸福是一人之幸,但这座独木桥是天下苍生之幸。金宴要挑的是更重的东西,相比之下一人之幸就微不足道了。”
小儿败于狂傲,也胜于狂傲,正当年轻,自然要有这样一股披靡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何驰也必将促成这桩婚事。关中之笼即将打开,老虎一定会出来啃肉,就是不知道何驰有没有可能抱出一窝虎仔。一场南北婚姻可换昭国十年太平,往后变数颇多算之不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何驰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积蓄力量强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