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今天启程,他带领的队伍热热闹闹,但同时又是冷冷清清。热闹自然是因为他这一趟带回去的人手和东西,呼呼啦啦的车队顺路排了百步远。冷清当然是因为刘协是被天子贬斥的,让太子好玩耽误学业这桩事不由分说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大学士李岩虽没有过分刁难,但也没有派人来送别,算是在刘协的问题上保持了中立。
“李大学士秉公持正,刘协并不怨他。”
“你能看得开,为师就放心了。一路南下颇多周折,路上遇到什么事都多问问你季师娘,凡事都要以安全为先。”
“刘协谨遵师父教诲。”
何驰走到车队前头,拉开了车帘亲自扶季昔眠上车,想着这样也好,既然怀孕了就早早回宛城养胎,如果等肚子大起来再走时,一路上还要派专人照顾。曹纤去年怀胎的时候走南闯北,何驰就一直担心着她腹中的孩子,好在回程的时候并无太多周折。
“如果实在吐的厉害,就停着别走。”
“夫君可小看我了。”
何驰微笑回应掩下车帘,刘协翻身上马,唐雨溪带着元春坐上了第二辆马车。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若是再占着道路就不体面了。
“师父保重,刘协去也。”
“一路平安!”
何驰作揖相送,车轮滚滚向前,百姓都躲在道路两边,他们不似在看热闹,仿佛是在等着这位高官子弟速速离开。果不其然,百姓的诉求永远是最简单的,车马离开之后大街上立刻恢复了活力,何驰继续站在这儿反而显得突兀起来。
“驸马,府中有客人,公主要你速速回去。”
“知道了。”
何驰说着又呆立了几息,这才转身过来跟着青衣侍卫返回。侯府的门第并不高,可是既然是侯府它就天然与百姓错开了一层阶级,平时无身份的人也不敢在门前的大街上逗留。何驰猜不透今天究竟是哪位来访,直到他看到了客厅之中身着常服的魏炅。
“原来是魏大人,您怎么得空来我府上做客?”
“休要多言,我今天特意告了假,金冕侯不至于要轰我走吧。”
“岂敢岂敢!”
一上来就是一股火药味,这不是为了魏征的事,还能是为了什么。何驰防着魏炅的火爆脾气,于是先动手把旁人遣散,这样一来纵使吵起来也可兜住了脸面。
“你们下去吧,全都下去。”
一众人退了下去,何驰笑着向着魏炅一揖,问道。
“不知魏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为了我儿子的事,我听说我儿子欠了你东西。”
“哈哈哈,原来魏大人为此事而来。”
何驰点了点头,走到椅子上坐下,看着魏炅说。
“若是论利,魏家不欠我何驰的,魏公子也不需要再跟着我去荆州吃苦了。但若是论义,恐怕这欠不欠的,就不由你我说了算了。”
“那谁说了算。”
“君子喻于义,当然是由君子说了算。”
魏炅想要起身,但心火升到一半便压了下来。暗想着何驰好生厉害,不愧是能在学堂前喝退群儒的人物,现在若自己动了怒,那岂不是成了小人!
“魏大人不需和我争辩,是利是义均在人心。你要说我就是图利,那就是图利,我自不与你分辨。我只说一件事,还请魏大人细细揣摩。魏公子若不去荆州,你这礼部尚书的位置坐的稳吗?”
“你!”
何驰保持着微笑,魏炅只觉自己卷入了何驰的阴谋之中,可纵使他的大脑想走,双腿也不听身体使唤,就那么直直的杵在原地,仿佛被小鬼抱住一般不得动弹。何驰的脸色一阴,换了一副阎罗面孔,悄声对魏炅说道。
“今天既然魏大人来了,我也就说点您爱听的。少谦在时,朝中官员均为他马首是瞻,纵使不在一线工作也是余威尚存。一年时间转瞬即逝,现在少谦不在了,您和他们处的怎么样了呢?”
“……”
何驰往后一仰,恢复了些许阳光,笑道。
“我在京城不会逗留太久。义说了,利也说了,还请魏大人自己决断。”
“何驰你等等!”
“送客!”
“我说了,等等!”
魏炅急出一身冷汗,何驰也给了他转还的余地,对着来到前厅的人挥了挥手,再次把他们遣到了后面。看着旁人退下,魏炅的心才算落地,他昂起脑袋对何驰说道。
“我魏炅当官,不是为了自己。”
“我信!”
何驰轻松的一接,笃定的点头道。
“我不光信,我还支持魏大人坐稳礼部尚书的位置。但是我信不意味着别人相信,魏大人不妨想想。你一无保人,二无凭证,你的一句话别人能当钱花吗?”
魏炅看着何驰的笑脸,浑身抖起了冷汗,如今他才知道面前的何驰是个真正的怪物。他只是稍稍点拨,便卸光了魏炅的锐气,并且利、义、优、弊分解的一清二楚。现在回想起之前何驰在辩论场上的那些发言,魏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话就是对自己说的,现在所有的言语都原原本本的回到了自己身上!
“不瞒魏大人,我从去年开始就想,想着如何收拾少太师退休之后留下的烂摊子。只要大家想维持住平衡,这荆州魏公子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于义于利都没得选,这棋盘上缺不得这一枚棋子。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能缺,缺了就会全盘失衡。反正横竖与我无关,大不了就是整个朝堂重新洗牌。”
“……”
魏炅没了锐气,这就是何驰火力全开的样子!细思恐极令人不寒而栗!
“我可以给魏大人争取些时间,只要我何驰不迈这一步,我外公的门生就不敢出头。但终究只是争取一些时间而已,树顶之叶那位置可是很诱人的,我甚至已经预见到我离开京城之后不久,朝廷之内就会兴起弹劾参奏的乱象。”
魏炅放下了姿态,轻声问道。
“有法可解吗?”
“我何驰喜欢和聪明人说聪明的话,给魏大人一句忠告,盯事莫盯人呀。魏征去荆州是他自己的决定,魏大人能不能整合礼部是魏大人的能力,御下之道本就是因人而异,谁都没法当这个保人。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魏大人还有指教吗?”
何驰对魏炅还是有信心的,这个中年人心气极高、心火极旺,这一点就决定他不会轻易认输。至于说整合不了礼部会落一个什么结局,那就要看天子的态度的。朝政重组本就是一个残酷的过程,优胜劣汰不进则退。魏炅与其关心自己的儿子去荆州干些什么,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饭碗能不能顺利保住。
“多谢何大人指点。”
魏炅输的好生狼狈,想想今天自己无病告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是落入别人手中参奏弹劾的把柄。何驰不急着送客,转手给魏炅送上了一枚定心丸。
“魏大人无需挂心,我何驰并不是拉拢魏公子,只是在培养年轻人。科举取仕有很严重的问题,很多学子不识五谷、不知寒暑。我手下没那么多县令让他们实践,所以只能把他们拆到村里去,如此这般以小见大让他们提前积累阅历。别的我何驰不敢妄言,颍川若有俊才,魏大人可书信举荐,我保证他们来了荆州和魏公子一般待遇。在此立誓为证,何某决不食言!”
“有劳何荆州挂心了,魏某突然想起还有公务要处置,就不久留了。”
“恕不远送!”
“告辞。”
魏炅带着一身冷汗快步走了,直到他离开侯府何驰才再次露出了冷笑,平时有些事只是不说透而已。
不说透罢了,他们就真当何驰不出力。要是何驰在处理少谦的问题上偏那么一点点,准保朝廷内部瞬间炸锅。像魏炅这样没底蕴的人最是畏惧混乱,偏他庸庸碌碌一整年毫无作为,一旦朝中出现人事变动,少谦一系的官员一定会重新选出一个代表,重新抱团取暖。
“御人之道啊……”
少谦留下的底蕴要全部吸纳何其困难,这对魏炅来说无疑是个挑战。造成这个空缺的不是别人,就是何驰自己,他本来是统合朝臣的最佳人选。奈何时机不对,现在入朝看似顺利,其实内外危机四伏,何驰一旦被朝政束缚住手脚荆州这台发动机的转速必然放缓!在权力和发动机之间,何驰选择了后者,昭国并不缺贤臣良将,它缺的是向前的动力。
房贵妃已经入宫,天子和太后想要把河北经营成后方,何驰无法断言这番选择的后果,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入朝的时机不对。既然时机不对,倒不如以退为进,先苟起来把关中那只老虎喂饱了。只要昭国能维持住表面的平衡,何驰就能有发展所需的空间和时间。
“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他把儿子留在家里算了。”
琴扬没礼貌的在后面偷听,直到魏炅走了才出来吐槽,何驰一把揽住她的腰说。
“娘子不可使小性,有些道理说通了就好,能悟者自悟也。”
“我却以为没那么多讲究,自己站不住,他能怪谁去。”
“娘子别这样,你吓到为夫了。魏大人是蠢了一点点,但他并非庸才,既然他有报国之志且能力尚可,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在你眼中有不是人才的人吗?”
“大概……没有……”
何驰双手用力,琴扬使劲想要挣脱,两人越是推搡却越缠越紧,直到最后嘻嘻哈哈打闹起来。正当夫妻调动起情趣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禀报,何驰这才放手,琴扬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往后面躲去。
“启禀侯爷,门外来了一名东宫内侍。”
“东宫!他说什么事了吗?”
“回禀侯爷,他说太子有惑,想向侯爷讨教一二。”
何驰微微点头,太子突然找何驰答疑解惑,其中必有缘故。既然已经派人寻到府上,那这一趟自己还非去不可。
“知道了,先请他进来用茶。我去后面换一身衣服,马上随他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