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炅回家之后没敢耽搁,立刻换好官服上班来了。礼部之内一切如常,大家只当是魏炅杀“回马枪”,毕竟之前国子监出了那档子事弄得天子好不愉快,直到现在这“肃正”的风口还没过去呢。
魏炅突然的一记“回马枪”也没截到开小差的人,于是便往中厅去了,礼部左侍郎见主事的回来了自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好要披红的公文跟着魏炅的脚步来到了正厅之中。
“魏尚书,这些都是要批的公文,稍后还有一部分万岁批下的奏折要请您复合。”
“有劳了,放在桌子上吧。”
魏炅抖了抖袖子,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左侍郎放下公文之后不急着走,魏炅抬眼看了看他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吏部的人说您告假,现在您回来了,要不要派个人去吏部说一声。”
“你……”
魏炅本来想说“你就派个人去走一趟”,但是突然间何驰的声音在他脑中一荡,他立刻收住了嘴巴。左侍郎看着魏炅的脸色不好,想着反正是请假了,倒不如休足了一天。
“魏尚书,如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一天吧。”
“倒不是身体的事……”
魏炅不知道这一句话出口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如果他不说出口,何驰走后这个礼部还能不能运转起来。魏征去荆州在何驰手下当一个村官,何驰又是少谦的外孙,同时少玄英又是刑部尚书,现在魏炅只需模糊的回答就可获得暂时的平衡,如果撇清关系那么在何驰走后这礼部乱不乱就不由魏炅说了算了!
“你一无保人,二无凭证,你的一句话别人能当钱花吗?”
何驰的低语萦绕在魏炅耳边,去年的时候少谦退居二线可谓虎老余威在,眼下要魏炅一人来挑大梁,这股力道他还非借不可。
“魏大人?”
“无事,今日告假不为别的。家中犬子闹着要去荆州历练,我就去走了一趟,让驸马多多照应。”
魏炅看着左侍郎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先是疑惑,再是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对着自己笑道。
“原来如此!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看魏大人心事重重,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不为犬子还能为谁呀。”
“魏尚书请宽心,魏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想着出去历练是极好的事。那我就不打扰魏尚书了,稍后我让人把奏折送过来。”
“有劳了。”
“魏尚书客气了。”
看着左侍郎满脸堆笑的离开,魏炅心中五味杂陈,只不过一句话而已,左侍郎脸上却起了明显的变化。于义于利,魏炅都要借这股力道,除非他敢赌朝内不起风波。
“何驰你好厉害啊!”
魏炅终究是不服输的,他双手握着拳头重重的砸在桌面上,以此来宣泄不忿。他反复的告诫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稳定朝局的权宜之计。
“休要说什么在或刚才还在,咱问的是你们究竟告没告假!”
国子监那群学士擅自离岗的事闹出的余波随处可见,就连一群太监也不能免俗,擅自离岗未告假者都只有挨罚的下场。
李福正巧带着一摞东西往东宫去,顺路就撞上了跪在墙边等着挨罚的几个人,刑司太监一见李福来了立刻收了凶相,拱手相迎道。
“见过李大总管。”
李福低头扫了一眼跪着的,那些人都躲着李福的目光,本来只是挨罚若被李福落下一句话,他们可就不止吃些皮肉之苦了。李福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既然犯错了就早早处置,在这人来人往的处杵着岂不碍眼。”
“李大总管教训的是,咱这就换地方。”
“还换地方!?”
李福一句质问,刑司的几个人立刻惶恐不安起来,领头的急急跪下不敢吱声。
“以前没见过你们,恐怕是新来的吧。”
“瞒不过李大总管法眼,小的今天第一次来处置这些躲懒的。”
“不会做事心思也不活络,念你是刚上手的,咱不与你计较。告诉你的领班,让他稍后来找我。你看他们这样哭哭啼啼,带着一来一去还不知道要惊动多少人呢,万一有个冲撞你担待的起吗?
“李大总管教训的是!”
“统统记下名字来,让他们入夜之后自去刑司领罚。”
“多谢李大总管指点,小的记住了。”
李福抱着书往前去了,一伙刑司的太监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领头的对身后的同伴悄声说道。
“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李大总管,天子身边的。”
好多人愣愣的点头,远远追着李福的背影,那就是内侍太监的顶点了!领头的迅速转过身过去对着顺墙跪的一众人说道。
“你们也听到了,入夜敢有躲着不来领罚的,被咱揪住必要大刑伺候。”
“不敢。”
“记下名字,让他们回去干活!”
刑司太监使唤起手下开始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正在他忙着点人头的时候,突然远处一声“驸马身体安泰”又把众人的视线牵了过去。刚才还威严满满的李福,现在的语气却是极尽谄媚。
“安泰!李公公这是去哪?”
“奉天子之命,给太子送些书去。”
“这倒巧了,我也要去东宫。”
“这可真是太巧了,驸马先请。”
李福让了开一步,让何驰走在了前头,一众刑司太监看得目瞪口呆,只有领头的有些阅历冷咳两声说道。
“发什么呆,速速干活。”
“头,那个家伙是谁呀?”
“家伙!?在京城里能叫驸马的还有谁,你小子没眼力还没脑子,想要寻死可别带上我。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人怕出名猪怕壮!何驰也怕被事套住,但是人一旦出名了,别人有事无事都会来找你。少谦走了,刘协走了,现在要轮到太子了,河北检地的事还没着落,这个小太子肩膀上的压力可是不轻。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驸马免礼平身。”
“谢殿下。”
何驰起身看到太子坐在书桌之后,书桌上放着一本精装书,太子正陷入苦思之中,脸上满是困惑。如此看来困惑是真的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书这么深奥,能把太子难住。
“驸马请近前来,吾有一问。”
“太子殿下,您的学业之事应该是李大学士负责的。”
“这书中是关于辩论的问答,吾以为还是问驸马更为妥帖。”
何驰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镶金封套,又看到了另一边的书架上还有两本,便立刻明白这是天子特供给太子的书籍。难怪能把太子看得皱眉头,一个没有深度接触过社会的小太子,他能看懂才怪了。既然如此何驰也就不磨蹭了,迈开步子来到桌前。
“吾想请问驸马,为什么要立育儿派。”
“这就取决于,太子想听什么?”
“吾想听什么?”
何驰点了点头,伸手出去将太子手中的书翻了翻,点向广狭之论说道。
“广有广义,狭有狭义,广义之论自然是可以上升到国家社稷,狭义之论就关系到一县一村一户一人。”
太子眉头松了松,他急忙追问。
“先从广义入手。”
何驰稍稍整理思绪,这个问题还不能过分深入。总不能告诉太子,我华夏正在进行一场持续千年之久的长跑吧。文化堆叠只是表象,东西方的意识形态也只是一段插曲,地球上的人类如果无法积累足够的底蕴突破认知上限,就将被永远禁锢在襁褓之中。
缓了几息,何驰还是决定说点实际的。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等未来再说吧。
“广义来说,育儿派是国家存续的问题,国家的本质是人。权力的本身也是人,倘若有人振臂一呼,响应的人越多,他的权力就越大。而且越是亲近的人,响应速度往往越快。所以育儿既是育国,我们的下一代就是未来的国家。”
“正理也,吾突然感觉茅塞顿开!”
太子欣喜的笑着,继续问道。
“那么如何从狭义入手?”
“眼下有两个同龄人,都已经是四旬年纪,一个有妻有子,另一个一无所有,敢问太子殿下,我现在同时雇佣两人干活。您认为哪一边会更加卖力?”
“有妻有子的会更加卖力,因为有妻儿要养活。”
“再问,究竟是什么让他想着要养活妻儿,而不是自己独活呢?”
“因为有了儿子就能传承家业,自己虽然死了,但是只要有自己的子孙活着,家业便可存续。孤身一人死后,财产会被官府回收,田地也将被他人瓜分,甚至坟冢也会被人推平。”
倒是不能小看这太子,短短时间他的心中已经积累了不少阅历。
“四旬之人需要儿子继家业,国家需要人口继社稷,两者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存续。倒不如说,存续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目的。”
人类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后代。从古至今皆是如此,这是不争的事实何驰没必要藏着掖着。
古代王朝的人口数量受限于土地承载力,而整个王朝的政治体系又受限于行政成本,这两道枷锁就是何驰主攻的方向。想要攻破这两道枷锁并不困难,可唯一不能靠主观意愿去操控的就是人口增长,以古代婚育为例,一代人需要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养成。从此刻起往后数二十年,何驰都已经年过四旬了。
何驰也知时间匆匆,现在放开腿脚去赶,真的能赶得及吗?
“陈将军,我们想出去一趟。”
“我们这里正好十个人。”
驻扎在楼兰王城之中的使团即将开拔,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从这里开始使团就将分做两队。在楼兰驻扎期间,有不少人出去消遣过了。从楼兰王那里获得的礼金除去一部分留下作为使团的运作费用,其余的大半都用作了劳军之资,而关于这些发到士卒手中赏钱的去向陈术心知肚明,只能说昭国来的男人都太憨实了一些。
陈术只看破不说破,说道。
“钱是劳军之资,你们用在那里我管不到。但不要把自己的救命粮分出去,如果被困在沙漠里,你们还要靠它们活命呢。”
压缩饼干已经投入使用,不过它们并不是行军时的口粮,而是何驰贴给的福利,使团中每人一份携在身上,作为要紧时的救命粮备着。一人两块白纸包实的厚饼,一块极咸,一块极甜。这种应急粮已经出现在了楼兰王城的黑市上,至于它们是怎么流出去的,大家都心照不宣。
徐宁趁着有人离开驻地的时候翻开士兵的行囊查看,有不少的干粮袋里的压缩饼干已经替换成了肉干,正当他还在窥探士兵隐私的时候,陈术突然出现阻止了他。
“陈将军,这些肉干哪能和那两块饼子相比,万一被风沙阻在路上这些东西能够吃几天的!”
吃过压缩饼干的人都知道它的厉害,两块手掌大小的东西只需要三分之一便能保证一个士兵一天不饿,那甜的压缩饼干更加值钱,放到市场上甚至能当做白糖进行交易。
“这是何荆州提供给将士们的额外口粮,暂时不算在军法之内。”
“可是……”
“距离开拔还有两天时间,你让后厨用那两个铁烤炉多制作一些熏肉,让大家多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徐宁也是无奈,他只能点头应下,昭国使团带来了多少好东西,陈术只觉处处被人盯着,当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好在将士们脑子足够清醒且忠诚度极高,但凡有人敢打他们军械的主意立刻就会翻脸无情。
红线摆着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出了国门这些武器就是将士们唯一的依靠。陈术知道沙漠中的高压状态会让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安,他只要自己的士兵服从命令且保持战斗力,除此之外的事他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用这些东西在这里落户安个家做点营生。替我好好照顾阿合,她是我的女人,我会回来娶她的。”
一名兵卒将两块压缩饼干和一锭金子递到了牧民夫妇手中,他们身后的帐篷里一个女子掀开帘帐泪眼婆娑的看着账外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