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一场春雨浇地。四月初二,雨后放晴正是大好的天气。
“雨过天晴,好兆头啊!”
陆欢精神抖擞的站在前厅望向窗外东升的红日,心中想着这是大大的吉兆,雨后天晴贵客来访,好事都撞在一起了。仆役们还在里外忙碌着,除了呼吸和脚步声无人敢大喘气。
陆笑纵使不露脸,也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她起初是有点抗拒的,但陆欢承诺了“若是闺女看不上眼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陆笑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从年龄上来说陆笑比金宴大了两岁,这小小狗还要叫自己一声姐姐呢。
“小狗的侄子,当然就是小小狗啦!”
小狗这个称谓何驰是摘不掉了,陆笑坐在闺阁之中摇头晃脑的等待着。王府之中的一天甚是无趣,如果有客人能打破这无趣,她倒是可以小小的期待一下。
“帮主,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
“年轻的时候不张扬,你还想等老了之后再张扬不成!”
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金宴的底子极好,只需稍作打扮便有一番儒将的派头。可他是去天水王府相亲,那里的正主就不是温文尔雅的角色,白袍儒将之风虽然得体,却不是陆欢的心头好。于是何驰干脆给金宴准备了一套穿戴,头戴银冠,脚蹬棕色兽皮靴,再穿上一身大红色的锦袍,披一条黑绸的披风,整出了一个反差色搭配!
你别管看着成不成体统,就这样的装扮走在街上,谁敢说他出身寒门,再加上一匹高头大马,家世稍稍次一点的行人都不敢与金宴对眼。这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普通百姓穿齐一色尚且困难,能从头到脚穿上四种颜色的人,岂能是什么凡俗子弟。
面子由衣服撑起来了,里子却还空了许多,何驰干脆就胡乱填充一些。
“走在街上先看马、再看衣,最后才看到你的人,等等你下了马就没有马给别人看了,所以必是先看衣服再看脸。你也不用管什么逾制不逾制的事,今天开始你就要把自己当成郡马。到了王府之中就按我教给你的去做,面对王爷不用怯懦,有理无理你自有你的道理。大大咧咧和他一字一句的过,你若是松了软了,他反倒看不上你了。”
金宴挺胸直腰撑起气势,他倒不觉得后悔,只是肩头沉沉的似挑齐了一副重担。原来天降大任就是这种感觉,金宴看向嬉笑的何驰,想着帮主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是临危不惧、举重若轻。
何驰看到金宴盯着自己,于是悄声问道。
“后悔了?”
“不!金宴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至于我身上的担子,谁来都挑不动,你就别替我白费心思了。”
何驰笑盈盈的点开了金宴的小心思,陆欢渴求的是真正的利益,如果没有对等的利益到手,这女儿嫁不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车队走到街口,何驰一眼就斜到了陆东淼的两名侍卫,他“吁”了一声放缓马速,静悄悄的离了车队往路边走去。金宴只看到何驰下马,不过几息之后他便连人带马没入人群寻不到踪迹了。
何驰刚刚离队,前面就有十骑迎来,百名侍卫一色皂衣紧随其后,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被他们肃清。十骑在车队前方一停,十人下马朝着金不换的马车作揖道。
“来者可是金员外?”
“正是!”
金不换今天也是好一身打扮,他稳坐车中岿然不动,十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立刻应道。
“我家王爷等候员外多时了,我等为员外车前开道。”
“有劳诸位!”
十骑转身回去翻身上马,车队继续向前。何驰刚刚离开,天水王派出来迎接的人就到了,金宴只觉这前后衔接太过紧密了些,陆欢是铁了心思不想让何驰往府里去。百名侍卫陆续撤离,他们像倾倒的土堤让人流将车队走过的街道掩住,这更让金宴确信陆欢就是针对何驰做了提前布置。
“七叔好久不见!”
“久吗?”
陆东淼包下了洛晴楼,一边是谈生意,一边是相女婿,如此分开两相都不耽误。老虎本是独居动物,现在一群老虎一起行动只为针对何驰一人,这着实让他受宠若惊。
“久!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七叔还在因为辩论上的事生我的气呢。”
“本王还真的有点生气,你说说你一个荆州刺史,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放在大家面前去说。你也是满腹经纶的人物,也应该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七叔恕罪,断没有下次了。”
陆东淼伸手一请,何驰丝毫不见外,挪起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大大咧咧的笑道。
“我也就不和七叔寒暄了,叔伯们看上了什么,只管开口。”
“既然驸马这么大口气,我不开口要点真东西,反倒是看不起你了。旁的不说,中山王已经玩了好久的火枪,驸马以为这算不算厚此薄彼呢?”
“算!当然算厚此薄彼,关中地广人稀盗匪猖獗,不过是几把防身的火器……”
“驸马别急着给本王下套,枪和子弹我们都要。”
笼子还没彻底打开,老虎的獠牙就露出来了,一碰面就要撕下何驰一块肉,而这一块肉让不让吃,何驰还做不了这个主!陆东淼和陆欢两头都有跑腿的连着,一边是挑女婿,一边是挑女婿的家底。何驰是个老油条,他自可稳如泰山与陆东淼周旋,但另一边的金宴可就没那么从容了,他面对的是天水王,那可是一只真正的虎妖。
“金宴拜见天水王。”
金不换引荐金宴进入王府正厅,今天的王府内外一片肃杀之气,人站了茫茫多却没一张笑面,一路走来金宴看到的全是凶相。他庆幸着帮主所料不错,果然一上来就是下马威,好在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到现在为止目光还没躲闪过,但凡遇到盯着自己看的人,都立刻用一双眼睛瞪回去。
“好好好!金公子果然气质不凡,少年俊才!速速起来吧!”
金宴穿着一身锦,这小子无爵无官,穿成这样明显是逾制了。陆欢却不做计较,毕竟他不可能刚迎客就送客,逾制只是能算一个可以随时用来止损的借罢了。想着想着陆欢已经上上下下将这小子打量了三遍,人貌没得说,衣服虽然扎眼,但也是金宴实力的证明,锦衣穿在俗人身上断不可能有这般奇效。
“谢王爷!”
金宴起身,陆欢立刻说了一个“坐”字,熟料金宴站得笔直并不轻举妄动,这让陆欢对他高看了一眼。
“今次来王爷府上做客,金宴特备了一份薄礼,还请王爷笑纳。”
陆欢的表情并不愉快,金宴能有这样的表现多半是何驰教的,暂时还看不出这小子的深浅,只有继续试探。
一名家丁将装着礼物的托盘端到前厅外,转由王府的管事接手后进入正厅之中,陆欢看着那红绸之下似乎是一副茶盏的模样。金宴依旧站得笔直,并不伸手去端管事手中的托盘,他再次向陆欢作揖道。
“此乃青花祥云盏,一套共有四个,请王爷过目。”
管事看向陆欢,陆欢点头直接让管事呈到面前,红绸一揭便见到四个青花瓷盏。陆欢敛着表情,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端起一盏仔细看了看,然后稳稳的放下说道。
“这茶盏是哪来的?”
“回王爷,是我向何驸马讨来的。”
陆欢“喔”了一声,细问道。
“如何向何驸马讨的,与本王细说说。”
“我说我要去王爷府上做客,不能让人家觉得轻慢了,必须有重礼才能登王爷的门。我听说帮主善于烧瓷,能不能专为王爷烧上一套。”
金宴的话停住了,金不换立刻打圆场道。
“王爷切勿怪罪,何驸马在船帮之中就是这幅模样,孩子们与他习惯之后都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陆欢点了点头,说。
“礼物太重了,本王听说这青花瓷只在宫中使用,说真的本王还是头一次捧到它呢。”
“王爷若能喜欢便是金宴的荣幸。”
“不必如此拘束,既然你们的帮主可以随性而为,到了本王这里你大可随意些嘛。”
金宴不做回答,只用眼睛扫视左右,陆欢的眼睛一瞪,心说不好!这应该不是何驰教的,今天王府里的安排都由陆欢决定。这应该是金宴的随机应变,真是一个好小子,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挑明了并非是他过于拘束,而是王爷您过于拘束了。
“王爷,犬子无礼。”
“无妨!”
陆欢有了兴趣,这船帮出来的人莫非都是三头六臂不成,一个何驰就够难缠了,再来一个金宴,这加在一起将来岂不是要翻天!今天一定要试试这孩子的深浅!
“王爷恕罪。”
“过来坐吧。”
“启禀王爷,金宴还准备了两份礼物,一份是送给王妃的,一份是送给郡主的。”
你有下马威,我有三板斧!既然讲文明,何驰就打出了礼尚往来,三份礼物一过手,陆欢脸上多少都能挤出几两笑容来。
“七叔太小家子气了,一百杆火枪万响子弹哪里够用,我看不如直接上一万杆……”
“何驸马,你不是来消遣本王的吧。”
何驰的一句话是真的能当钱花的,这样的大开口着实令陆东淼不安。一百杆火枪如果还在天子的忍受范围之内,那这一万杆火枪,先不说天子能不能忍,就是天子能不能有都是一个问号。
“七叔何谈消遣,我何驰上奏折说多少杆,天子还能照单全批不成。你也应该知道,我只能提提建议,火枪全数在天子的手中,我手里可是一杆都没有。所以我认为这奏折上的数目填多大都只是一个玩笑罢了。难道天子还能降下盛怒,把我给咔嚓喽?”
“驸马少玩这样的把戏,我们说一百杆就是一百杆,天子如果铁了心要厚此薄彼,那这事也就不用谈了。”
“七叔,我只是个荆州刺史。”
“驸马何出此言,以你的学识,你可以是当朝宰相。”
“七叔这是要推我下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东淼气定神闲品着香茗,不紧不慢的说道。
“驸马大可放心,有叔伯们护着你,那群读书人谁敢说个不字!楚绥也不过一个河北小儿,房石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能全模全样的放他们回河北已经是天大的恩待,三天辩论明明就是你赢了。”
“七叔与其这般,我看八百万石粮食就此作罢。”
陆东淼的眼睛终于回转过来,何驰与他一对锋芒笑道。
“我当着那么多读书人的面说的话可收不回来,但是八百万石粮食是琴扬说的,我只不过捡起来认了。论趋利避害,私以为这头反而更轻一些。”
“何驸马慎言。”
“我也请七叔慎言!”
洛晴楼中战况胶着,何驰果然不是孬种,现在只有看陆欢能不能寻到突破口。陆东淼停住了话题不再往下讨论,他不动声色的摇扇品茶,只等着报信之人将天水王府中的消息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