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富，富在地利，它是连接陕西、山西、洛阳盆地和汉中盆地的要冲之处，关中诸王散在长安四周自然也享受着它带来的便利。作为关中的王爷什么没见过，天山来的雪莲，西域来的葡萄，于阗来的翡翠，江南来的丝绸，可谓是应有尽有！
面对这样见多识广的角色，送一般的礼物可就“俗”了。四个青花瓷盏算是第一块敲门砖，第二块敲门砖也不能落于俗套。何驰虽然不知道天水王的王妃喜欢什么，但只要她健在这一份礼物就不能少喽。
“小子不知王妃喜欢什么，但想来送黄白之物太俗了些，于是就挑这三盆四季兰献上。”
金银有价，花草无情！好多花种一个伺候不好，分分钟死给你看，四季兰又名建兰。是兰花之中比较难伺候的一种了，虽然名为四季，却喜阴怕晒、忌干畏寒，故不适合种植在园中，只适合在室内盆栽。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是真的，要人力物力去养它也是真的。
“金宴以为与其让它们流落民间，倒不如献给王妃，也只有王爷这样的富贵之家才能让它们四季常开常鲜。”
“好！金公子有心了！”
陆欢脸上欣喜，心中却压着不爽，真亏何驰能找到这些翠绿的玩意儿。这些玩意看似不起眼，但绝对是千金难求的稀罕物，且不说买这三盆要花多少时间去搜罗，单单是把它们养好养出精神来就是一门不得了的功夫。
“让后面的人好生料理着，敢有闪失本王定治他们的罪。”
“谨遵王爷吩咐。”
第二件礼物收下，金宴立刻又让人呈上了第三件礼物，只见五个人托着五个纸鸢站在门外。
“这五只纸鸢，是金宴送给郡主的礼物。”
陆欢只说不好！何驰真是招招致命，若让陆笑看到这些五彩斑斓的风筝，她一定吵着闹着要出去游戏。
陆欢想的不错，这五只风筝就是何驰为陆笑定制的玩具，如果只把场景圈定在王府之中，陆欢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掌控力。要想打破他的禁锢，主攻陆笑这个傻丫头，那就必须制造出一个开阔的场景，借着放纸鸢来一次春季踏青当真再合适不过了。
“去，收下。”
陆欢不动神色，只让管事派人将五只纸鸢接了下来。金宴见这一计被陆欢识破了，心中起了些慌张，但他立刻回神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镇定下来。
“礼物本王都很满意，金公子请吧。”
“启禀王爷，金宴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世子殿下。”
没完了是吧！陆欢眉头一皱，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平和，甚至他露出微笑冲着金宴赞道。
“金公子有心了！”
“抬上来！”
金宴也不磨蹭，向门外抛出高声，六名仆人用漆红的竹竿一挑，一根极沉的玩意儿就从马车上挪了下来，随着六人的脚步踏进府来，几个侍卫立刻抽出了刀剑。陆欢虽不知道金宴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立刻喝出一句“休要无礼！”将众人的刀剑止住了。
“王爷请过目。”
金宴让开半身，指着门外那杆挂着红绸的黑漆漆的玩意儿说道。
“这是一门一百斤重的火炮，其炮身长二尺五寸，是我专门向何驸马讨来给世子把玩的。”
灭虏炮是明朝野战火炮的中间力量，其配合灭虏车构成了可以快速部署的火力单元。每一辆炮车上最多可以搭载三门，且有不同规格的弹药以适应战场环境，既能用大小铅丸轰击冲锋中的骑兵队列，也可以用三斤重的铅弹摧城拔寨，适用性极广是战场上极为可怕的直瞄火力。
“……”
陆欢这次不再镇定了，他的眼睛盯在那漆黑的炮管上，快速起身从金宴面前走过，一脚踏出门去确认无误之后，才回头冲着一言不发的金不换说道。
“金员外怎能送这样的厚礼呀，你让我这……”
“惊了王爷，金某着实该死。”
“何至于说这般见外的话，我痴长你一些年纪，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来了我府上就没那么多规矩，全当回了自己家不需见外。”
陆欢脸上欣喜满溢，他转头去看金宴，金宴却冲着他单膝一跪道。
“请王爷恕罪，小子没能向驸马讨到火药，驸马说他做不了主。”
陆欢定了定神，有炮没有火药，何驰这一招平衡术好厉害啊。不过金宴已经在自己面前证明了价值，这第一关准备的三块敲门砖，直接砸穿了陆欢的心理预期，溢出的喜悦之情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金宴还在等着陆欢答复，熟料下一息一团黑影便将他整个人罩住了，然后“呼”的一声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拍在了金宴的左右肩上。金宴只感觉浑身一松，然后往上被人一提，他先看到陆欢的靴子，再看到陆欢的腰带，下一息就是陆欢那张存着虎威的脸孔。还不等他喘回一口气，陆欢就重重的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这两掌差点把金宴的心肺拍了出来。
“来伯伯家干嘛还如此见外，来来来，坐坐坐！”
陆欢笑着转脸看向管事，吩咐道。
“谁让这些不懂规矩的人站在前厅的，统统给本王去后面领罚。”
“奴才这就去。”
“还有！给那六名抬炮的力士每人十贯赏钱，让他们和其他人去后院喝茶，务必给本王招待好喽。”
“谨遵王爷吩咐”
陆欢大手扫开了阴霾，守在前面的侍卫们统统收刀入鞘往后面走去，阳光从格窗之中透入室内，厅中刹那间亮堂了几分。
金宴则被陆欢牵进到了椅子旁，随后一句“坐”当头落下，这只老虎似是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将他眼中的金宴死死的钉在了椅子上。
“有人放纸鸢！”
前面的热闹刚停，后院就有了波澜，也不知道是谁敢在王府附近放纸鸢，就有那么两只越飞越高，正巧被抬头晃神的陆笑看到了！
“我都忘了，现在都是春天了，我也想出去放纸鸢玩。”
“郡主，王爷说了不让你乱跑。”
“我不就在院子里嘛，还能往哪去。”
陆笑嘟着嘴巴，眼睛看向那两只越飞越高的风筝。前面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父亲替他选定的郡马还不及天上的两只风筝，至少那两只风筝还可以替她解解闷呢。
“笃笃笃……”
洛晴楼中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何驰的眼睛一斜冲着陆东淼一笑，然后端起茶盏一步一步踱到了阳台上，就这么明晃晃的把侧背让给了陆东淼。
“王爷。”
传话的人本是要找时机进来的，但陆东淼见何驰已经摆出了姿态，自己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很多时候利益分割就是打明牌。况且何驰是个极聪明的人物，除非关中王爷们能绝了念想一刀剁了他，否则这个仇能不结尽量就不结。
“进来说话。”
“是。”
传话的走了进来，他来到陆东淼身后，淅淅索索说了一长串话。陆东淼起初还十分淡定，不过随着层层加码他又对何驰高看了一眼，当他最后听到一门百斤火炮落在了天水王府中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就不淡定了。
“属实？”
“不敢有半分虚言。”
好你个何驰，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他可是下足了血本！陆东淼都有些慌了，这到底是老虎要吃肉，还是何驰主动把毒肉丸送进虎口。想想一只饿了许久的老虎突然闯入了堆满猪肉的冷藏库，它大概也会产生警觉，是真的有这样的好事，还是又一个用来诱捕的陷阱笼。
“七叔说完了吗？”
陆东淼一挥手，退走耳目，何驰从阳台上缓步走回，笑着对陆东淼说。
“一门百斤重的火炮而已，不过一百斤的铁，实在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足道也。而且我何驰能力不足，虽能讨来炮，但没有炮弹啊。”
“我想也是。驸马神通广大，千斤重的炮你都铸得，这区区百斤重的炮还不是信手拈来？既然是说关中的事，驸马准备如何处置八百万石粮食？”
“这倒简单，共分三步走。”
何驰竖起三根手指，陆东淼看着问道。
“愿闻其详。”
“第一步，先立门户。我要在长安开一家盛德米铺，和肖得意抢生意，还指望叔叔伯伯能助我一臂之力呀。”
“这有何难，只需我们凑一封联名上表。让天子把肖得意处置了，你来关中当这个粮商。”
何驰大笑着摇头，回应道。
“七叔你可不能这样，刚才你还说我是宰相之材，现在怎么又把我贬称粮商了。我只是荆州刺史，刺史以外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陆东淼根本不落俗套，他耐着性子与何驰推杯换盏。
“不是七叔看不起你的盛德米铺，肖得意在关中根基深厚。你贸贸然落一间米铺进去，不到半月必是人去楼空，店员伙计也大概会被人所害。”
“所以我才有这第二步。这第二步就是我只做官家的生意！”
“官家的生意？”
“我落下的那间盛德米铺只兑票换粮，不收钱。”
何驰散出去的粮票需要有地方兑现，兑币官署可以是兑换点，盛德米铺也可以是另一种兑换点。
“说白了，那间米铺就是为了兑八百万石粮食而立的，我每年供上一部分票据给诸位叔伯们，叔伯们可以在票据规定的时间之内去米铺兑钱、粮、糖、盐，但它终究是米铺不卖火炮火枪。”
“每年？”
陆东淼一伸手就抓住重点，这八百万石粮食居然还分年给。若是给的少了，丰年不差这点粮食，荒年还不够救急。若是给的多了，丰年的票存不到给荒年用，荒年有票你不一定能兑出粮来。
“不让七叔吃亏，我这还有第三步。这一步分两小步走，先贴息补给你们，八百万石粮食的粮票因为要兑换成钱、粮、糖、盐四种东西，其中一定会有折损，所以我六年开八百五十万石粮食票子，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万石。如遇荒年，我在每年一百四十万石的基础上，再添三十万石的粮食票据供叔伯们救灾之需。而且我保证有票就有粮，到时候我就算是买也把当年的粮食足数给上。当然我希望的是最好遇不到荒年，这样一来我的米铺没有压力，叔伯们也可以甜甜咸咸的过安生日子。”
把一项政策推广落地是最困难的事，借着盛德米铺推进粮票这种票据，同时又借着粮票这种工具让盛德米铺在关中扎根。六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等那间盛德米铺兑完八百五十万石粮食的时候，它是走是留恐怕就由不得何驰做主了。毕竟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你想要再去改掉，会发现根本改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