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八百五十万石,这实在是太少了点。”
陆东淼可不会轻易点头,何驰明摆着要借王爷们的手在关中扎下自己的势力。若是一个庸才寻立锥之地,八百五十万石粮食的敲门砖已经足够了。可眼下现在是一个怪物择地筑巢,他给的越多风险反而越大。
“七叔莫要这样,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你看我连火炮都给你们弄来了……”
“请驸马稍安勿躁,盛德米铺的事还是容我们商量商量。”
“就是没得谈喽!?”
何驰脸色骤变,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已经握住了刀把,陆东淼保持着镇定,对何驰轻声细语的安抚道。
“事缓则圆,先不说你开的盛德米铺需要库存垫底,单其中的一项盐就不是我能轻易点头的。真要能凭票兑盐,这事可就牵扯到了盐道,其中还有盐税。更不用说其背后还有一群靠盐吃饭的酷吏,犯不着让他们进来脏了长安清静。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何驰发出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七叔居然也有犯难的时候,说那么多终究只有一句话。关中的水太深了,你把握不住!
有差异就有对比,有对比就有竞争!盛德米铺卖粮就要和肖得意竞争,盛德米铺卖盐就要和那些控制着盐进盐出的人竞争。甚至何驰承诺了可以兑钱,这粮票又和钱庄产生了竞争。四样说了三样,这糖总是何驰自产自销的吧。然而你又错了,对于垄断了关中商路的王爷们来说,他们怎么会让这种炙手可热的商品出现直销窗口呢,何驰承诺了只以票兑,但一到实际操作层面就总有例外。何驰可是精于算计的怪物,陆东淼定要对他严防死守。
想想肖得意吧,要不是肖得意背后有天子撑腰,你以为他能和关中诸王斗这么长时间?一个半拉废物借着天子之威都能撑这么久,如今再来一个驸马,关中失控近在眼前。
“来来来,喝茶。”
“不必了,看来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既然这样,我这就回了。”
何驰放下茶盏转身朝外走去,陆东淼故作镇定的说道。
“驸马太过激动了。”
“激动?!”
何驰回过身来,指着陆东淼说。
“欲取之必与之!关中只进不出,这还有什么可谈的!我是钱多还是粮多啊?是人多还是事少啊?总不能什么都紧着您几位先吃,而您几位又是把我高高挂起,死活不让我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
何驰见陆东淼故意拖时间,也就不客气的说道。
“七叔也别琢磨了,您若是做不了主便不用强做主,我也是来替结义兄弟撑场面的。既无诚意,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吧。至于那八百万石粮食,你们可以去说嘛,就说我何驰言而无信,失信于天下人。就此告辞!”
“恕不远送。”
“七叔客气了。”
陆东淼极力保持着克制,任凭下楼的脚步声砸在耳中。
谈崩而已,陆东淼并不那么意外。自己的任务只是把何驰阻在外头,这个外头的定义可就宽泛了,往小了说是阻止何驰去王府里捣乱。广义上说就是把何驰的手挡在笼子外面,何驰是个怪物,关中的老虎笼子既是牢笼也是一层保护罩,实在不行把住了铁门也是一种活法。虽然笼中的老虎会偶尔挨饿,但总好过沦为别人的腹中餐。陆东淼宁可舍掉点面子,也绝对不能犯贪功冒进的错误。只要天水王挑中了女婿,何驰就跑不脱,事后大不了发一封拜帖登门安抚一下,结义兄弟的儿子办喜事,何驰总不至于赌气不来喝喜酒吧。
陆欢那边还等着消息呢,陆东淼不能擅自断了联系,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陆东淼的眼线跟着何驰走了,只要今天这个家伙不靠近天水王府,陆东淼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你回去之后这里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就说让大哥随机应变,何驰断然不会去搅局的。”
“小的这就去。”
战役分主要战场和次要战场,何驰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最后能不能点头也不是陆东淼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次要战场的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继续在这里相持毫无意义,主要战场的战况才更牵动人心。
“开门!快开门!”
“是谁在里面放风筝!”
飞在天上的两只风筝异常醒目,天水王手下的侍卫们跟着风筝线寻了过来,四个人杵在正门口将门板拍得“噔噔”响,另有六个分作两组绕着外墙走动寻找侧门。可奈何这方宅邸的外廓不小,其中一队人走了两百步就不耐烦起来,领头的一拍肩膀说道。
“不找了!蹬肩进去,直接砍了风筝线!”
侍卫们行动迅速,两个人立刻搭起了人梯,正当另一个人想要助跑蹬梯翻墙的时候,突然一句“慢着”喊停了他们的动作。
“诸位兄弟,光天化日就敢翻墙打劫啊?”
三名侍卫一看来者正是何驰,心中便知这都是何驰的计谋。
“呦!你们不都是天水王的手下嘛,这天水王王府可远着呢,你们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何驸马可认识这家人?”
“这里是我新置的宅邸,莫非碍王爷的事了?”
侍卫们知道这是踢到铁板了,三人一换眼神便立刻退后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驸马了。告辞!”
一人吹哨,侍卫们便立刻放弃了继续探索这间大宅,从另一边翻墙进去的人迅速撤离,十个人只一转眼的功夫就溜没影了。
何驰见敌人退了也不深追,陆欢那片战场是属于金家父子的。故最好能由金家父子自由发挥,如此一来无论成败他们都可全身而退,何驰若去无故掺一脚的话,这本来无仇怨的事也要生出三分仇来。他不动声色的骑马绕到后门,下马之后朝着门板扬起手,先轻轻的叩了三下,再重重的拍了三下。
里面的人听到拍门的信号,便拉开门栓放何驰进去,守在这宅子里放风筝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老鹰!放风筝不是什么技术活,但是你要在极限距离上让天水王府中的郡主看到,那就非得借助一些工具不可。
“放风筝的时候正好起了一阵大风,如不是借了那股风力,这两只纸鸢断然飞不到天上去。”
老鹰也很疑惑,何驰似乎能算风掐雨,他说几时有风便真的有风,大风一起将风筝带上高空,剩下的就是收放风筝线的工作了。
何驰为了不被老鹰识破,只能撒谎道。
“昨天有雨,今日雨停起一场南风不甚稀奇。倒必须是岳父这般的臂力,才能扭的动这绞盘。”
“少贫嘴,你现在打算怎么收场?”
老鹰似乎对这桩强扭的婚姻很感兴趣,当初何驰找他来帮忙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不过这件事何驰不是最终决策人,天子也不打算去干涉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除去所有变量之后,最后能一锤定音的只有陆欢本人。案例样本太少了,可操作空间太小,故无论之前布置的多么精密,都有可能以失败告终。
“尽人事,听天命吧。”
还能怎么样呢,陆笑是陆欢的心头肉,你指望靠巨大的利益去打动他是不切实际的。在这种事上不能做的太过了,尤其是那种显得自己很没有底线的事,那是绝对不能碰的。
“你不是郡主!”
“放肆!”
陆欢和金不换在前厅唠着家常,让管事带着金宴往园中赏花。金宴只过了一道门,眼前还差一道门挡着,究竟能不能被天水王视为自己人,就要看他自己的表现了。陆欢的后招来得极快,几乎是在金宴踏入园中的瞬间就撞了上来。
金宴面前站着一位俏丽的姐姐,生相富贵、身材高挑,天选的美人胚子。眉间更没有风尘气,一双杏眼看人都是直来直去,面对金宴她更是挺着“郡主”的气势不避不闪。好一朵鲜艳又扎手的玫瑰人儿,不是郡主也已经是人间极品了,非得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大小姐,她脸上自带的威严岂是丫鬟之流能演出来的。
“本郡主一番好意,却被你胡乱猜疑。念金公子出生吴越之地不熟礼数,本郡主便不与你计较,但这园子你也别想进了,请回吧。”
红玫瑰把刺一甩,直接挡住了金宴的去路,金宴指着挡路的刺条,冷声道。
“姐姐且把手收回去,金宴虽然不喜武斗,但对于冒充郡主之人是不会太多容忍的。”
“金公子大概是听何驸马说过本郡主的样貌和脾气,才有如此狂言。”
“此事不与你相干。”
“你进我父王的王府,如何不与我相干。本郡主再好言劝一句,金公子不要自误。”
“你明明就不是郡主!”
玫瑰一笑,摇头道。
“你如何知道的?”
“……”
“莫非你想说放你进去随便找吗?还是要领着本郡主去见父王?”
闯进去是断然不行的,走回头路也是减分项,这样的小捉弄都搞不定,还要去前面让陆欢认女儿,金宴如果回头婚事大概率就告吹了。
“哎呀!风筝线断了!风筝飞了!”
突然一阵极脆的声音扑入金宴的耳中,天上的风筝断了线,它使劲摇摆着随风飘走了。一条鲜亮的红斗篷朝着风筝飞走的方向追了十几步。陆笑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等那刺玫瑰让路,金宴就单膝一跪指向正主说道。
“金宴拜见郡主殿下。”
前厅之中来了两拨人,一拨是陆东淼派来传话的,一拨是管事禀报园子里发生的事。陆欢细细听着,金不换也是面不改色,直到两桩事情听完,陆欢才展开笑脸说。
“不过就是孩子玩闹,这点小事也来烦我,让金公子在后面玩就是了。”
“谨遵王爷吩咐。”
陆欢遣走了管事,转向金不换说。
“为兄好久没开弓了,今日金贤弟登门,是不是可以来个以武会友。”
“王爷既有雅兴,金某必当奉陪。”
“好!就让孩子们自己去玩,我们就玩我们的。来人啊,备弓!”
王府里外三四重隔着,陆欢在校场金戈铁马,金宴则在花园之中静坐品茶。茶室里外隔着两重纱帐,好在陆笑的声音够脆,能越过这两道纱帘传入金宴的耳中。
“你穿的这身衣服真是俗气,好像只大公鸡。”
“金宴平时朴素惯了,今天得知要见郡主,着实惶恐。所以都选了最贵的穿在身上,不敢堕了王府的体面。”
“哼!大公鸡把我当傻儿哄呢,我其实什么都明白。”
“……”
金宴一时接不住话了,只见两重纱帐后的郡主一嘟嘴说道。
“爹爹凶惯了,除了小狗和叔叔们谁敢登他的门。你们父子二人这样不闪不避的迎上来,单说为了我,我才不信呢。”
“郡主果然聪慧。”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我开口求爹爹,无有不允的,也省的我们各自为难。”
金宴苦笑着摇头,对着两重纱之后的虚影说。
“我所图的,郡主给不了。”
“好大的笑话,既然我不能给,你们来登门做什么。”
“我敢问郡主,您见过哪块木板对造船匠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吗?”
“放肆!”
陆笑气鼓鼓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恨不能瞪透薄纱,把金宴活活瞪死。
“郡主不要高看了自己,你我皆是木板而已,船匠究竟要造什么,一两块木板岂能决定走向。你是郡主所以才是木板,百姓苍生连木板都不是,有人不过就是一根钉子,有人干脆就是一根木楔。”
“这……你!我听不明白。”
金宴冷笑一声,说道。
“所以郡主不要托大,这天下有图美色的,有图财产的,有图智谋的、贤惠的。却少有人图虎女霸妻的,我金宴不过是来找一块凑合的木板,两块能镶在一起便凑合着过日子。至于其他的事,比美色有刚才挡路的姐姐,比财产我何叔叔还有两个妹妹待嫁,至于图智谋和贤惠,郡主更是不足道也。”
“你!你!你这是什么粗鄙之言,本郡主怎么就成木板了!”
“实事求是之言,国为船,宗族亦船,小家也是船。我是来凑木板组小家小船的,同时也是为金氏一族添砖加瓦的。若我的媳妇和我镶不到一起去,小船必然倾覆,更可能殃及族人,就算强成一对将来也是船毁人亡。”
陆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本想着一走了之,但又不甘心认下这斗嘴失败的结果。明明就是有求于自己,为何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有求于关中?哈哈哈哈哈……”
金宴摇头大笑,逗得陆笑怒气更盛了。
“郡主怕是在关中呆的太久了,才有这般见解。你说我是大公鸡,我好歹站在墙上抬头看四野。而您不过是园中一朵花,就算放眼去看,看到的也是花园头顶上的一方天地罢了。”
大公鸡高昂着脑袋,陆笑则被勾起了憧憬。天高地阔,山川江河,南海涛涛,北雪皑皑,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养在深闺中的郡主最有诱惑力了!你说骗?这怎么能算骗呢!一桩婚事牵动南南北北多少利益群体,倘若能成,何驰自掏腰包赞助这对小夫妻来个环昭国新婚旅行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