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5/8/20 0:08:34 字数:4244

关中的确很值钱,但同时它又不怎么值钱。

它有八百里秦川,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孕育出来的丰美草场,但只论这两点的话,无异于矮子里面拔高个,关中的农业价值就受限于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它的富饶之地屈指可数,它的困境更是肉眼可见。关中的农牧业受限于时代的科技水平,在大规模水利灌溉设备出现以前,有些问题就是无解的。

哪怕新中国成立之后,全国资源向西北倾斜,也是经过“一五计划”、“二五计划”和“三线建设”,最后直到改革开放才真正迎来陇原巨变。

所以何驰有十足的底气和王爷们叫板,不是我求你们,而是你们要求我。从农业到工商业,从道路到水利,关中全身上下都是短板,长安之富与河套之富只是两颗闪烁的明珠,这两颗明珠越是璀璨,其他的地方就越是晦暗。

“金宴敢问郡主,关中有什么好玩的?”

金宴并不强行灌输,既然郡主天真无邪,就从游戏入手,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春天放风筝,高塬纵马。”

“没了?”

“……”

陆笑一下子被金宴难住了,这关中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平时就是骑马听胡琴。再来就是下棋、女红、赏花诸如此类的娱乐活动。

“黄河开冰,排山倒海,郡主难道就没见过吗?”

“你见过?”

“金宴无缘得见,只听帮主说过,每到春天黄河化冰,称为凌汛。冰冰相叠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各处河道都要派人凿冰疏通,否则一旦河水漫堤就有危险了。远眺可见层冰累叠,下泄之时更有排山倒海之势。”

“小狗真会骗人,说得和看过一样。”

陆笑小声吐槽,立刻转过话柄对着金宴问道。

“那你且说说南方有什么好玩的!”

“要说春天,好玩的就太多了。活物有鱼虫鸟兽,活跳的鲤鱼,越冬的叫驴,鸟有莺歌燕语,兽有呦呦鹿鸣。”

“鸟和鹿关中也有,我刚才忘了说。”

金宴停了两息,继续说道。

“还有雪白的梨花,粉嫩的桃花,艳艳的海棠……”

“海棠!”

陆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紧,之前忘了也就忘了,现在突然听到心里就变得不好受起来。海棠终究照顾了陆笑这么多年,她的出走自己有脱不掉的干系,想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做些什么,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到了父王手中只能逆来顺受。

“郡主。”

“我……我有点事,你莫要走开。”

陆笑说着抬腿便走了,只留下金宴一个人呆在茶室里。突然而来的海棠点中了陆笑的伤心穴,她揪着心一路奔向校场找父亲去了。

校场之内陆欢和金不换刚射罢一轮,两人均是十箭十中,陆欢的落点集中,而金不换则有两箭险些脱靶。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陆欢突然对金不换说道。

“不怕贤弟笑话,大虎的母亲走得早啊!”

“王爷何故提到这伤心事?”

陆欢一边抚着弓,一边对金不换说道。

“大虎的母亲走时,我哀伤了许久,当真是万念俱灰,只一心想将她抚养长大。本是不打算续弦的,可是为了王府的体面,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王妃也是出身名门,她对大虎更是视如己出一直悉心照顾,更为我生养了一个儿子。为兄即便不舍,也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若是将来远嫁,可千万不要亏了这个孩子。”

“王爷如此专情,金某愧不敢当。”

“什么愧不敢当,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个老人突发感慨而已。”

专情!这个词用在陆欢身上有多么可笑,陆笑刚刚听道海棠,就撞到了自己父亲谬谈专情的场面。明明就比何驰更加荒淫,谈什么专情!

“……王爷不要,若让王妃知道,她会杀了我的。”

凄惨的哭喊声从记忆中涌出传入陆笑的耳中,她浑身一抖整个人如坠冰窟。王府中的王妃也有两张面孔,她的恭顺温良也只用在这一对姐弟身上。那些被陆欢搞大肚子的女子,王妃都会悄无声息的处置掉,有命的留条命遣出府去,没命死犟的往往最后不知去向。

“王爷,郡主来了。”

陆欢起了思量,莫非是两人闹了矛盾,于是他立刻放下弓冲着呆立在校场门口的陆笑招了招手,唤起“大虎”。

“父王……”

“大虎,速速过来,见过你金叔叔。”

陆笑抬起眼睛看向站在父王身侧的中年人,她一眼就感觉出了差异,换做平时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出现在王府之中的。

“见过金叔叔。”

陆笑勉为其难的走到金不换面前,她脸上一阵涨红,只是因为知道自己父亲请这样的客人登门一定有所图谋。若自己是个真正的傻儿倒也罢了,就偏偏能看穿这些东西,让她心中多了无数的杂念。

“郡主安康。”

“叔叔安康。”

陆笑扭头看着父王,陆欢挂着假笑问。

“是不是金家小子欺负你了,大虎放心爹爹必帮你讨回来,稍后我让你金叔叔领他回家好好教训一顿。”

陆笑感觉一阵反胃,想想父王做下的桩桩件件,想想王妃做下的桩桩件件,她突然感觉无地自容。傻儿不傻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只是来向父王问安,金公子还在茶室里坐着,我还要回去……”

陆欢和金不换相视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陆笑也不停留,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倘若金宴没有做功课的话,只这一招回马枪就能够劝退所有相亲者,但在这之前何驰已经获得了情报优势,所以当陆笑开始破罐子破摔的时候,金宴只觉得不意外,因为这一切帮主早有准备。

“自爆倾向。”

“帮主,什么是自爆倾向?”

“具体的成因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王府之中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陆笑这个傻丫头也不是真傻。我们小家小户出来的,不承重不知道这里面的干系,但是一个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和一个儿子,这就是一个大问题。陆欢有陆欢的手段,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陆笑能长到这般年纪,因为她是个女子,女子总要嫁出去的,而男子是要在将来继爵位的。”

“难道不是多子多福吗?”

“金小子,你问到了关键问题,陆欢其实有很多贴身侍女,但他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剩下的那些要么被他藏起来了,要么就是……”

当初金宴听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匪夷所思,但是今天真的撞上了自爆的陆笑。他毛骨悚然的同时,对何驰的敬佩之情又多了几分。

“父王贴身侍女无数,却说自己专情。王妃家法狠辣,却说自己温良。我敢问金公子,您如何看待?”

“金宴请郡主慎言,这些都不是金宴应该听的。”

“这你就怕了?”

陆笑不愧是陆欢的女儿,她冷笑一声,一股狠辣钻出眉心。金宴终究不是何驰,他面对这样的震撼秘闻,多多少少要缓上几息。这郡主当真不是软脚虾能碰的,刚才突然极悲,现在又是极怒,反反复复让人难以捉摸。

“一家有一家的难处,金宴只是以为不应该擅自评断。”

“甚是可笑,你也不过是另一个父王而已。婚事就此作罢,我自回父王去!”

“等等!!!”

陆笑突然的喜怒无常让金宴十分抓狂,这女子果然如帮主所料。之前言语中似有触动她的地方,但想来并不是什么好的触动,事情看来要向着最坏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金小子,你记住了。面对这种家庭出来的小聪明,你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得她乍怒乍喜。但归根到底,这种小聪明女孩都欠缺安全感。自己并不傻,自己知道很多事,又在一个极复杂的家庭中生活,里外两面感觉不到安全。我还听说陆笑身边的贴身丫鬟失踪了,这一点可能加剧她的不安。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你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招可行。”

金宴一握拳头,掀过一层纱帘,陆笑往后一倒斜在椅子上,金宴和她之间仅隔着一层纱帘了。

“金宴无礼请郡主恕罪,还请郡主遣退左右。”

“这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

“当真?”

陆笑的心脏跳的飞快,她的眼睛在格窗上走了一圈,最后放出高声对茶室外面的婢女喊道。

“你们都离远一点!!!”

婢女们哪敢不从,纵使其中有人有心想听些什么,也应着公主的命令退开了十步。

“说吧。”

“请郡主再让她们退远一些。”

“大胆!”

“请郡主再让她们退远一些!否则金宴立刻离去,永不回头!”

陆笑嘟起了嘴巴,再次冲外面喊道。

“你们再退十步!”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只能再退十步,齐齐退到了已经看不清屋内虚影的位置。

“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宴抬起右手隔着纱帘对陆笑说。

“请郡主与我击掌为誓,此时此刻之言只为你我之密,如有泄密者五雷诛灭!”

“你莫要太过分。”

“郡主想听的话,请与我击掌为誓。只有让金宴相信郡主不会外传,才敢真心吐露。”

“我……我当然不会到处乱说。”

陆笑被金宴逼到了悬崖边,想想刚才自己真是一时冲动,怎么就当着金宴的面说了那些话。本想着金宴能被吓退回去瓷实了嘴巴,但他非但没有退,还要严格保守这条秘密,想着想着一股暖流从陆笑的心房中涌出,刚才的阴霾瞬间扫去了大半。金宴等了好久,实在等不到答复,便将右手一放准备转身离去。

“回来。”

金宴明显感觉到了陆笑语气的变化,当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女孩,刚才还一副极怒极恶的样子,现在居然转怒为喜了。

“击掌。”

陆笑将手伸出纱帐,金宴看着那白嫩的手心倒咽了一口口水。

“击掌为誓之后,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否则先五雷轰顶,再被野狗啃光!”

金宴只觉这郡主的话有些细思恐极,但大丈夫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断没有回头的余地!

“啪!”

金宴重重一合掌心,陆笑一声惊叫,抽回生疼的手掌,怒道。

“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击掌为誓本就是这样。”

陆笑跺脚撒气,用左手指向金宴道。

“现在发誓发完了,你该说了。”

“金小子不能妄论他人家事。故金宴只能说,王爷和王妃对郡主并无半分亏欠。人有功、过、善、恶,我眼前看到的是如花似玉的郡主,是要把郡主嫁给金某的王爷。请问郡主这对于金宴来说这是善呢?还是恶呢?”

伏在暗处的耳目将金宴的回答全数记下,金宴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帮主提前做了答案。若没有帮主的一把力道借着,当陆笑抛出家庭伦理剧进行自爆的时候,自己只有落荒而逃永远离开京城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真这么说的?”

“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知道了,就由郡主去吧,你继续在暗处盯着。”

“遵命。”

陆欢大感意外,自己的女儿因为听到“海棠”两个字突然失控,这绝非人力可控。接下来的问题更是令陆欢都心头一紧,无能之人被这么一炸,估计连魂都炸没了!金宴不但没有怯场,还能保守秘密、诚实回应,这番魄力已经远超常人。今天这份意外收获,当真令陆欢欣喜不已。

“大虎,你的手怎么了?”

陆欢看到自己女儿从廊下走过,于是伸手招呼。陆笑揉着右手手面,嘟着嘴走到父王面前,见礼道。

“爹爹,我的手被虫子叮了一下。”

“什么爹爹,客人还没走呢,要叫父王。”

“你为什么还留他们呀!那只大公鸡可讨人厌了!”

“真的吗?本王还以为大虎看上人家了呢。”

陆笑蹬起一双小脚,怒气冲冲的说道。

“呸呸呸!哪个嚼舌根的,一定不得好死!本郡主才看不上他呢,他就是一只大公鸡!大公鸡!”

陆欢看到女儿的反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陆笑则用双手把脸一捂飞快的逃开了。

关中是座牢笼,笼中之虎一定有其苦衷,单纯的把它当成敌人,那么你一辈子都会有一个敌人。

何驰虽然站在笼外,却一直以笼中的视角去看待敌人。站在一个王爷的角度去看待家族传承,其实是一件很血腥、很凄凉的事,为什么天水王是关中领头羊,为什么偏偏是他?以一脉单传换取封地安稳,就是以绝嗣的风险换取自己势力永固,不让朝廷有任何插手的机会。此乃存亡之道、生死之斗,所以何驰不能以单纯的善恶概念来评价。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