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去哪了?”
“回李大学士,太子去了何驸马那边。”
刘协走了,何驰来了。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来,是直接住在了东宫之中。李岩虽然心有不甘,但他并不糊涂。还不是因为太子出宫游戏的那桩事,自己当了不粘锅置身事外,从而引起了天子的不满。他本是想着太子不会在京城久留,多半一到四月就随太子去河北了,如今看到太后这般安排,李岩突然有了危机感。
“吾有一问,想请驸马解惑。”
“请太子赐问。”
何驰刚在东宫住了一夜,早上太子就颠颠的寻来了,这小子的求知欲着实可怕。何驰在心中反复垫着斤两,有些事不急与太子说透,还是要等他再长大一些阅历再深一些,现在需要教的是思考方法。太子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准备着随时顶班的预备皇帝,具体的事交给具体的人去做,放弃思考整天寻思着用脑力去搬砖这种低级思维是断不可取的。
“最近读书看到‘重农抑商’,但是我总觉得荆州商农共兴才是正解。询问了几个学士他们都说商者重利轻义,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见解了。”
重农抑商,太子读的书不算偏科,但是能起这样的思考着实让人欣慰。何驰组织起话语对太子说道。
“太子以为农事能解决什么问题?”
“农事解决的当然是粮食问题。”
“在农上加一个重字,它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好像还是粮食的问题。”
“重农解决的问题比较多,一个问题是吃饱,后续还有人口繁衍和户籍管理的问题。注重农业发展需要海量的劳动力,将这些劳动力束缚在田地上,让他们自食其力。微臣请太子换一种视角,将农事视为静,那么商业就是动。重农就是让一切平静下来,高筑城、广积粮被动的去防御,家家户户重视农业积累存粮可以应对将来的突发状况。”
太子豁然开朗,笑着点头道。
“如此一说还真是一静一动!”
“静只能解决静的问题,就和城墙一样它的确可以阻挡敌人的刀剑,让自己的守城部队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城墙再高再厚,它始终没法解决动的问题。想要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必须要让它有办法动起来。”
“商就是这个动字!”
太子欢喜的抢答,何驰却一脸严肃的摇头道。
“太子急躁了。”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何驰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异常严肃的对太子说道。
“从静到动之间还有一道工序,就像一根原木不可能自己变成板车。太子遇事切勿急躁,一步步拆解过程才能寻得真理。农业产出的东西是静,工业产出的东西将静转化为可动之物,最后才有商贾推着这可动之物四处售卖。”
“原来如此,农者负责产出,工者将这些东西转化成可以流通的货物,最后商贾进行流通。”
“重农,解决了原材料的问题,间接的帮助人口增长,人口增长户籍就会增加,从而出现专门靠手艺活吃饭的工。工负责对原材料进行转化,这才有了可以售卖的商品。重农抑商,是在粮食不足、原材料稀少、手工业者急缺的情况下出现的针对性政策,并不适合所有情况,利用不当还有可能反噬己身。”
“还会反噬?!”
“当然会反噬!规则不允许的事,经常伴随着暴利,太子认为能在重农抑商政策之下持续牟利的人是谁?”
太子细细沉思,李岩在屋外听得冷汗直流。何驰说的这些知识不可能出现在书本上,太子明显起了兴趣,若是这般往来请教恐怕不用几天太子太傅就要换人了。
“普通百姓是无力突破规则束缚的,即使铤而走险,也将面临巨大的违法成本。在重农抑商的政策下能持续牟利的是地方豪族,因为他们的违法成本很低,甚至有能力规避处罚。一味的重农抑商就是将百姓死死按在田地上,这是那些掌握着法外之权的地方豪族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他们垄断工商业牟取暴利。重农本来是一道城墙,是用来应对灾荒的,但是因为地方豪强垄断了工商业,普通百姓一年劳作只够半年用度。于是就形成了越种地反而越穷的死循环,种到后来那些百姓发现自己竟然连对抗饥荒的能力都没有了。”
太子先是大彻大悟,但很快他又挠起了头,一脸困惑的对何驰问道。
“按驸马所说,河北检地即便成功了,若是不改变政策,今后也是一种循环。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吗?荆州又是如何做的?”
“荆州的办法是……”
何驰还是有所顾虑的,荆州模式并不能通行全国,政府扩充职能这件事还是太超前了。很多地方这么搞会直接搞崩盘的,更何况李岩这个人立场不明。万一他被搞得应激了,影响了太子的决策,最后还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想来想去何驰向窗口斜了一眼,太子看到了窗户上一团黑影,立刻心领神会起来。
“荆州的办法微臣还没总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扩充政府职能,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变相给政府机关打开了可以涉足商业的窗口。
越种越穷,百姓不愿意去种粮食,那就有政府出面划地耕作,保证最基本的粮食安全。将经济作物的生产配额当做生产任务分派下去,每个村子每年能以多少斤甘蔗换多少石粮食,这样一个村子即使全部改种经济作物也能保证粮食供给,甚至他们还有多余的商品进入市场进行商业活动。
这种模式看似简单,但何驰掌控着最低端的粮食和最高端的工业品,工业商品进入市场所产生的利润最后以粮价的形式反哺到最低端的农业上,如此循环往复带动泥水旋转起来。
“原来……”
“嘘!”
何驰为了规避李岩的耳朵,只能将这循环图画了下来,太子看得明白,站在书桌旁连连点头。这图看着很简单,但到了实际操作中可就要牵扯到层层利益了。
“没有什么政策是万能的,荆州之策无法落在河北。太子此去河北一心检地便可,之后的事之后再寻对策。”
荆州这脆弱的循环完全依靠何驰的关系网和威信运作,一旦被人搬到了水土不服的地方,先不说能不能运作开来的问题。单一个官涉商事,就能搞得一地鸡毛!
“李大学士!你怎么在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李汶的声音,李岩浑身一缩,毫无防备的他只能尴尬的回头向李汶打起了招呼。太子太保李汶终于回来了,这就说明太子即将启行,何驰放下毛笔笑着对太子点了点头,太子急不可耐的奔了出去。今年的河北必有一场变局,何驰只是荆州刺史,荆州模式也无法普及全国,眼下唯有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彻底打牢基础才能谋后世之基。
今天的襄阳码头来了一队甲士,潘安带着周单在港口迎接,只见那靠港的船上插着一面“乌”字旌旗。
“潘安见过乌罗将军!将军请!”
乌罗坐镇河北,他亲自南下必有大事。
乌罗不是第一次来襄阳了,他站在码头只说这里变化颇多,码头更是扩出去了两倍有余,广场上堆积如山的货物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乌罗是个粗人,客气的话我也不会说。此次南下是奉旨行事,烦请潘管事速速带我去见乡君。”
潘安见乌罗如此紧张,也不敢耽搁,直接带着他往襄园去了。曹纤正在办公时,就见那乌罗硬头硬脑的闯了进来,脚跟还没站稳就急着呼道。
“乡君!圣上有旨。”
“乌将军请慢慢说,什么事如此急切。”
“圣上有旨,要我将今年之茶在河北列为禁项,并要与你直接联络,尤其是襄阳这边切不可贱价发卖。”
曹纤淡淡一笑脸上不见半分紧张,她轻声说道。
“这倒是巧了。”
“巧?”
潘安也露出了笑脸,看着一脸紧张的乌罗说道。
“将军勿急,乡君早已经规划了茶市另立税项,现在到港的茶叶都在乡君的掌握之中。”
乌罗大喘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自己连夜南下就怕来不及。没想到曹纤提前做了布置,这样一来河北的茶也能供的及了!当他得知曹纤未及奏报而提前布置的时候,更是竖起了大拇指,口子堵住了就好,可千万不能让那些鲨鱼寻到血腥味,否则这项“茶禁”的任务乌罗有可能就完不成了。
“乡君真乃豪杰,这个口子要是开了,想要再去堵可就难了,我星夜南下就是为了这个。”
“将军谬赞了,我这也算先斩后奏。”
“现在有了圣旨,已经不是先斩后奏了。”
曹纤让潘安送来了港口的茶叶时价表,现在流通的茶叶都加了税,来项去项也是一笔笔明明白白。
“好!如此便好,匈奴自通商以来专盯着这茶叶。我就生怕一开春这口子堵不住,要被好多人钻了空子,万幸上报及时万岁也是十分果断。现在万岁示下,要我和你协商好喽,最好能专门安排一个人负责这些茶叶。”
“我这里自会安排人手,至于河北那边。……刘协怎么样?他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人,他跟着太子去河北正好张罗这事。况且他手下还有一批门客,管起来应该无甚大的问题。”
曹纤一说刘协,乌罗眉头一紧,随即一声长叹。
“原来乡君还不知道啊,刘公子已经被贬了。”
“贬了?”
“我急着南下,只听说是他鼓动太子出宫玩闹,后来龙颜大怒就将他贬了。”
乌罗这么说,曹纤便这么听着,毕竟是传言,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何驰在京城与大儒们辩论应该会得罪不少人,刘协被贬的真相也只有等何驰回来之后再说。
“乌将军是不是还要挑一些军备之需?”
“乡君果然心细,我既然来了,自然要督办一些军需之物,豆油、白糖和豆饼是老三样了。还有那豆瓣酱和咸酱,冬天没过半就已经吃光了,先给我装上三船……”
乌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尴尬的一笑说。
“还是老规矩,记在兵部的账上。”
打白条嘛,果然是老规矩了。虽然年年被刮一笔是挺肉疼的,但是今年朝廷立了这官茶的营生,襄阳此后又可多一笔进项。
李汶回来了,他先在东宫见过太子,他又马不停蹄的来到闻政殿拜见天子。这人一冬天镇在河南,如今回来该做总结报告了。天子心中也是没底,总不能去年刚检完的地,今年一开春就回到了世家大族手中吧!
“回禀万岁,如今正在风头上,各族都比较收敛。”
“比较收敛?那言外之意就是有不收敛的!”
“哪里都有老鼠,检地乃是国策,想要推行下去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天子气闷的不行,连连摇头道。
“太子检地,太子太保坐镇,还能有老鼠。”
天子一拳砸在书桌上,这种有力使不出的苦闷当真让人心烦。李汶情商还是有的,他连忙岔开了话题。
“万岁,去年房氏献了十万亩荒地。微臣以为先按照何驸马在荆州的规划,以这十万亩为基底,收拢流民垦荒置业。河南河北检地之事万不可急于一时,如果我们只分田不去管田,那么拳头一收必将前功尽弃。”
“你不说,朕倒差点忘了!”
天子被李汶一点,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捏着房石这张王牌。这张牌也是时候打出去了,现在房氏的生死都捏在天子手中,量他们也不敢造次,就干脆试试用大族治大族的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