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住不习惯吗?”
“这田庄大门敞开,没说不让别人进来住吧。”
陆东淼突然到访,大有来者不善的味道。陆记将他请上二楼,没过多久两荤三素的菜就上齐了。陆东淼不等陆记作请就动起筷子,他先尝了一口炒苜蓿,再夹了一块炒肉片,然后放下筷子连连点头道。
“果然好滋味。”
陆记不急不缓的倒上一杯姜汁汽水推到陆东淼面前,问道。
“较之洛晴楼和百廻楼如何?”
“洛晴楼食材昂贵,重鲜,多菜一味不甚稀奇。百廻楼主贩酒水,菜品都图爽利,勉强做一道大菜都是着急,也只是勉强罢了。这处田庄里的菜,味不甚鲜,入口不甚爽,却是闻有闻的香气,吃有吃的滋味。很难说哪处更好一些,各有千秋吧。”
“哈哈哈哈哈!小五你出息了,这田庄要与百廻楼和洛晴楼齐名喽!”
陆记哈哈笑着,高声抛到楼下,何小五守着楼梯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这几个菜他用了全力,现在两只手还抖的不行。
“北顺王请!”
“中山王请!”
楼上两位王爷推杯换盏,既然陆东淼不是来闹事的,陆记便交了这个酒肉朋友。再说他也没提粮食的事,陆记也就干脆装傻充愣起来,一顿简单的晚饭招待过后,陆东淼却不急着走,他居然学着陆记就在田庄里住了下来。
“如此说来,我那小小的田庄里居然住了两位王爷。”
金不换只觉困惑,何驰却笑着对递话的人说道。
“告诉老咸,招待好客人。另嘱咐小五和小六,厨房里一切照旧,别因为对面是王爷就畏畏缩缩的,吃饭点菜也要给钱。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大机缘,这烧菜烧出了名堂可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侯爷放心,属下一定转达。”
“去后面取两罐姜汁汽水,等等一并带回去。对中山王说就说是我说的,要他少喝些酒。”
“遵命!”
带话的人走了,金不换挂上了焦急,对何驰说道。
“贤弟可有打算?”
何驰镇定的点了点头,这明摆着就是扯衣脚拉裤腿的把戏。先让金宴无法与何驰一路,再到何驰的根据地上扎一刀,即便何驰能回到荆州,还是要落下茫茫多的牵挂。不过该怎么说呢,终究是些小伎俩罢了,他们越是死缠烂打,就越说明这条线不会轻易断开。
“有时候牵牵连连并非坏事,无论如何荆州我是必定要回的,留个牵挂等之后再来收拾吧。”
“既然贤弟胸有成竹,愚兄也就不多嘴多舌了。家中小子既然应了王爷的约,我就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不能陪贤弟一起走了。”
何驰笑着点头,做出端酒的姿势说。
“我看这对能成,许不用等明年就能喝上喜酒。”
“那我就借贤弟吉言了!”
何驰打趣,金不换陪着一起大笑起来。王爷们扯裤腿也留不住何驰,蓄畜食肉作为“一五”计划的开端必须立刻落实下去,一年时光转瞬即逝。何驰在京城已经闹够了,他已经洒下了茫茫多的种子,现在只需离开京城静待种子发芽开花。
四月十四,何驰带着琴扬辞别太后之后,两人就带着不多的东西离开了京城。侯府里外一切如常,就像这里的主人随时要回来一般。郭子莲张罗着戏园子,成长林照顾着试验田,何小五、何小六和老咸看着田庄。至于其他人,刘国勋神龙见首不见尾,许怀安正在带徒弟。孟连道长现在算半个体制内的员工,被天子另置了地方招待。
碧绿色的草场上两只风筝你追我赶,何驰远远的向着金不换一揖,两人无声别过。
此回荆州,便是龙入大海、虎归群山,琴扬的大驾一到南阳郡就走不动了,少谦带着少氏的主脉旁支沿途接驾,连南阳何氏也来凑热闹。何驰不想理会这些俗事,他干脆调走了钱伯义,丢下琴扬让她随意折腾。
“何大人回来了!!!”
四月二十二,襄阳码头上一艘快船入港,轻巧的快船上只有一个乘客,随着码头的木板“蹬蹬”两下,何驰赤脚踏上了港口。
许许多多的船夫和工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周单使劲缩了缩眼睛,这才认出那个船工打扮的人竟然是何驰,于是便三步并做一步冲了过来。紧接着好多码头工人也认了出来,他们一时竟然懵了,谁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大人物”,究竟是应该跪呢,还是应该打个招呼?
“周单参见侯爷!”
“不兴这礼!”
周单单膝滑跪,何驰虽然抬手拒礼,但还是晚了一步,码头上立刻呼呼啦啦跪了一片。何驰也没闲功夫逗留,怀里的圣旨烫人,他必须尽快立个方案!
“南阳郡好多地方是泥路,我也是图省事穿成这样!既然要省事大家都省事,这码头上也不干净,大家速速起来吧。”
“侯爷一路辛苦了,刘公子前天刚回,他马不停蹄往江陵去了。
周单率先起来,但是其他人无一敢动,何驰知道他不离开这群人是不会起来的,于是带着周单直往马厩去了。
“我知道了,这里有你安排我便放心了。公主落驾在南阳郡,要过汉水之前必有人来通知,你无需时时刻刻防备着,更不可无故阻止百姓的船只靠港。下午钱伯义和另一群人乘着渡船过来,你先把他们安排到华织村里去。”
“谨遵侯爷吩咐。”
何驰说完就解了一匹马,周单立刻追了两步对何驰说道。
“侯爷,乡君正在襄园之中,另外乌罗将军从河北来了。”
周单一说一指,何驰这才看到码头的一角停着一艘挂旗的船只,他不甚惊讶,只说“知道了”便上马往襄园去了。码头旁的摊贩还没反应过来,何驰就骑着马出了水寨,路上好多生疏的面孔,但只需偶尔碰到个眼熟的都能立刻带着跪下一片人。周单看着一身江水的何驰渐渐走远,心中极不是滋味。
“这大人物穿得还不如我呢。”
周单耳边冒出一句闲言碎语,他眼睛一瞪,大声道。
“想在这里营生,就紧了你们的嘴!再让我听到一句,不管你是哪来的,是工我撕了你的衣服,是商我掀了你的摊子!”
一道冷冽的目光扫过码头,目之所及都是不敢吱声的人,周单冷声一哼道。
“给你们脸面,真就忘了自己几两重。县官过街还要赶人清道呢!且珍惜着!”
周单难得发一次狠,码头上再也没人敢淅淅索索,全都麻利的回去各自的岗位,不到片刻码头上就恢复了忙碌。
再说何驰从路上绕过,很快一条道上的行人都退到了两边,百姓都屏息凝神的跪着,有几个淘气的孩子抬头还被年纪大的按了下去。来不及管这些礼仪规制,何驰催马来到襄园,一双赤脚直接夺门而入,连同一园的春色都抛在了脑后。
“爹!”
就在何驰快步过桥的时候,一个浑身灰土的小泥人出现在竹林中,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染成泥色的毛球。何驰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他看着那泥人从竹林之中奔了出来,一步一步走上桥。
“豆豆。”
“爹爹!这是滚滚!”
豆豆向父亲介绍着身后的泥球,何驰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的长子身上一寸不动,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眼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知什么拨动了心弦,何驰伸出手去摸了摸豆豆的脑袋,然后极快的一把将他抱起,径直朝着内园去了。
“人呢!豆豆都玩成泥人了,赶快给他洗洗澡!”
何驰的声音一起,好多人都不可思议的愣了一息,当那一双泥脚踩进楼中,唐莹才如梦初醒。
“夫君回来了!”
唐莹的一句话回荡在楼内,曹纤连忙将手中的纸笔放下,从二楼直奔一楼,当她看到父子两人都染成一色之后,忍不住摇头道。
“怎么都成了泥人,速速去烧水。”
何驰让唐莹抱走了豆豆,他的视线盯着曹纤分明就是有话要说。曹纤先停了一步,然后对桑丹和桑绮吩咐道。
“你们先去准备洗漱之物,再让人把滚滚也洗了。”
曹纤支开了左右,何驰不及众人走光,便急着拉过曹纤的手,带着她进到了一楼的一间空屋内。曹纤的心跳的飞快,何驰这么紧张必定有大事发生,只一转眼何驰就已经将空屋的门栓好了转身回来,定定的看着曹纤几番欲言又止。
“你闯祸了?”
何驰微微摇头,这一下曹纤心头一松,只要不是闯祸万事好办。
“太后要林还月……”
何驰话到一半突然停了,什么林还月,曹纤是极聪明的人物,弯弯绕反而做作了。
“夫君有什么就说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曹纤替何驰捋着被江水打湿的头发,何驰点了点头,重新组织起语言说。
“我准备安排豆豆去京城,正好乌罗将军也在。这倒是正巧,干脆就让他护送豆豆北上吧。”
曹纤的身体一软,何驰双臂一环,紧跟着两行眼泪就从曹纤的脸颊滑落。骨肉分离哪有何驰说的这般轻巧,曹纤刚刚落地一个二姑娘,本是最易伤心的时候,何驰突然的一刀扎的好深。
“豆豆才四岁,他这么小……”
“我知道。”
“等不及吗?”
何驰避着曹纤的视线,他的内心已经被拷打了无数次,正当他想摇头的时候,一股使命感迫使他咬牙忍了下来。
“对等不及。”
“你就不能和天子和太后说说,缓上一年。不是之前说,等豆豆八岁……”
“恐怕等不及了。”
曹纤嘴唇颤动,连连摇头道。
“上一次你不是把他带回来了吗?”
“上次无事一身轻,但这次我向天子要的东西太多了。”
曹纤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她的双臂突然来了力气,胸中怒火喷射出来,朝着何驰乱拳招呼。
“什么叫,什么叫要的东西太多了!你究竟要了什么,你究竟拿你的儿子去换了什么?!”
曹纤的拳头劈头盖脸的打在何驰身上,何驰抱着曹纤忍着受着,很快曹纤就瘫软了下去,红楼之中只有她的哭声回荡。何驰紧紧抱着曹纤,两人相互依偎在空屋的一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曹纤缓缓转醒过来。哭了一腔,悲了一腔,哭过悲过之后,终要面对现实的。
“能多带几个人去吗?”
“能。”
“能带家里的体己人去吗?”
“能。”
“能不去吗?”
何驰抚摸着曹纤的脸颊,先是点头却又摇头道。
“能,但是不能。”
曹纤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可是她抱着何驰臂膀的手却一寸未松。
“妹妹别急,我已经做好了千里传音,最迟明年你和豆豆就可以隔着千里说话了。”
“哥哥不会骗人的,所以这是真的对吗!”
曹纤再次睁开眼睛,她的眼中跳动着希望。何驰拍了拍她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