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之中杀几只鸡、烹几只狗，只要各地官吏不较真，这便是没事。谁家还没有个丰收日，哪一个高门大户不祭祖先。这些生活琐事若只在台面下，便无甚稀奇的，但如今被何驰抬上了台面，那说道可就多了去了。
“蓄畜食肉”的风口一起，就会瞬间多出好多赛道。
第一条赛道养殖业，这个好理解大畜牛马驴羊，小畜鸡鸭鹅狗，其他的有兔子、竹鼠、果狸，再奇葩一点知了猴、蚂蚱、蛇虫鼠蚁云云。其次是加工领域和销售领域，养了这些动物总要有地方宰杀，宰杀之后自然要有对应的市场进行销售，有对应的工坊进行深加工。
放开限制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就有人循着味道过来了，何驰丝毫不觉奇怪。单一个肉铺就是暴利行当，如今天子赐他便宜行事之权，连牛都可以养、可以宰、可以吃，这是多少人梦里求都求不到的特权！
养牛，谁都可以养，好多地方官府甚至会派差人分配牛犊劝课农桑！但问题就在于，养大了之后怎么把牛转化成合法收入，可以耕地的牛在民间别说屠宰，好多地方私下买卖都是禁忌！更不用说把牛杀了吃肉，这可是罪上加罪的大罪过！
“不是我说出去的。”
何驰被突然杀出的老鹰吓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平复心情，说道。
“我知道，这些人我应付的过来，岳父速速回去吧。”
说罢何驰丢下老鹰继续向前，等来到前面见到项田和巧思宁的时候，一句复读出现在耳边。
“主上，这不是我说出去的。”
项田一脸急躁，他前脚刚离开江夏，那群大姓族就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追着脚跟就涌到了襄阳来。何驰还没给他布置具体的任务，前厅的客人都已经坐满了，拜帖更是堆了四尺高。
“我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不需往心里去，回去之后见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万不可弄僵了乡亲关系。”
何驰思维清晰，项田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何驰具体的布置，除非他能未卜先知。江夏这一众盛德米铺的原始股东多半是得到消息之后追过来的，“蓄畜食肉”这件事自己也没打算保密，既然早晚要让众人知道那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等等出去，你只管站着，只看我来说”
项田使劲的点了点脑袋，何驰往前迈步，项田尾随而动，巧思宁跟在最后，三人就这样进了热闹的前厅。众人一看何驰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吕、陶两位老族长撑在前面，身后一众乡绅还有族中小辈，前院里堆着他们送来的礼物，何驰粗略的撇了一眼不做计较。
“见过驸马！”
“陶公好久不见。”
陶老面子最大，他向前拱手与何驰套起了近乎。
“乡亲们都知道小公子去了京城的事，老夫已经去信京城，让族中子弟多多帮衬。”
“有劳陶公了。”
陶家说的现成话，吕家有些看不下去了，谁不知道曹枢是去京城当质子的，陶家的族中子弟几个能上手照顾。小公子人还没到京城，怕是已经有天子安排的人手等在路上了。
“小公子此去京城苦劳，我吕家知驸马大义。无论驸马如何安排，我江夏吕氏必定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具体事还没说呢，一个两个都抢着表忠心，项田眉毛一卷，将两只出头鸟都瞪了回去。自己走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吃着屁一路追来了，殷勤的态度让人以为送去京城的是他们的子女呢！
“休要在这里说便宜话，春天驱你们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么勤快！”
项田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句，吕老和陶老两人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真真把死皮赖脸演绎的淋漓尽致。
“项田，不得无礼。”
项田小退半步，何驰摆开笑脸请大家坐下。这些江夏地主为什么而来，何驰的心中一清二楚。
他们会养牲畜吗？或许会吧，但是蓄养牲口需要冒巨大的风向，一旦牲畜瘟病，便是一年白忙，非但没有半分收入，还要倒贴钱。何驰给南阳郡的定居村打了五折的田税才敢推动他们去蓄畜，如此一来就算牲口瘟病死了全村也可以不为田税发愁。这种风险巨大的行当，没有政策扶持就让大家擅自下河试水，万一遭了灾害得了瘟病就是一地鸡毛。
所以蓄是不能蓄的，而且牧群越大风险就越大！所以他们为的是那一张屠宰证，那才是真正稳赚不赔的买卖，标准的管杀不管埋得行当，肉铺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所以老鹰才向何驰讨这桩差事，诸位可别以为那位岳父心中没有自己的小九九，鬼营杀手怎么可能不长心眼子。
“既然诸位来了，我也就实话实说。我的确用儿子换了蓄畜食肉之权，而且天子圣旨在此，荆州之内一切民生经济，我都可以便宜行事。”
在座的都是文明人，却唯独有个庐江水匪，别人不敢戳破的事，他只管戳着玩。众人哑然失声，何驰显然已经把话题聊爆了，但在何驰看来这还不够爆，所以他继续发力道。
“万岁三令五申，只是让我在荆州试点。成则成，不成的话恐怕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何驰欲言又止，陶老和吕老脸上也没了笑容。吃螃蟹谁不会吃，但吃的前提条件是抓到螃蟹，当你把张牙舞爪的螃蟹丢到众人面前，一些怕疼的人就不敢动手了。
“所以别光看着贼吃肉，也要看贼挨打。我何驰也不托大，凡事能者居之，诸位有谁能保证一定成的，只管站出来与我签字画押。我何驰也不是小心眼的家伙，天塌下来我一肩扛着。到时候无非就是一刀买卖，一起上刑场也就不寂寞了。”
巧思宁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这何驰是真有办法，文明人说几百句话都搞不定的事，他只需要亮出匪气就能稳稳掌握。
……
沉默维持了好一阵，何驰左右扫过众人，问道。
“诸位乡亲，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何驰无情呀？”
一句话炸在湖中溅起好高的水花，陶老率先站起来摇头道。
“不不不！何大人深明大义，绝非无情之人！”
后面一众人附和，场面再次热闹起来，何驰再次抬手将他们压了下去。
“屠宰一事我早就规划好了，书信也已经递去了江夏交给家父。实在不巧啊，正好与诸位错肩而过。”
“……”
何驰处理事情就像炒菜一样，刚才一波爆炒，现在又停铲冷锅。具体安排已经先一步到了江夏，让这群追到襄阳来的人好不尴尬！
“那既然诸位来了，我也不让你们空手回去。我何驰绝对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乡亲们把我扶起来，我怎么能吃独食！所以定好的规划里肉铺中各家都带着一定的股份，但也只是股份罢了。事成之前，我请大家都克制一些，做该做的事，别瞎操心。成了自然是大家吃肉，不成……”
何驰右手成掌直接一抹喉咙，这番惊吓直接把锅再次颠了个底朝天。一众人呼呼啦啦跪在何驰面前，陶老更是膝行两步跪在何驰脚前说道。
“老儿真是糊涂了，早知驸马有如此安排，岂敢前来造次！驸马深明大义，实乃我们的福气，是老朽浅薄，是老朽浅薄了！”
何驰笑着冲陶老说。
“陶公，你一定要信我呀。”
“信！我一直都信的。”
“盛德米铺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这肉铺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你老就等着享福吧。”
“多谢驸马，老朽代陶氏一族谢过您了。”
安心吃分红在家享福不要插手管理问题，这屠宰场和肉铺的进项将是“一五”计划的启动资金。它们要是全部逃进地主的腰包里去了，何驰拿什么搅动荆州，又拿什么去搞基础设施。
何驰上下颠炒之后，便把他们放生了回去。项田接到的计划与钱伯义的大差不差，蓄畜食肉首先要蓄养，没有一定的蓄畜规模，你拿什么吃肉。
“回去之后切勿急躁，我没说一定要你今年做成，多和安春生商量商量。皇田司的王双一直占着我的温室，你们遇到难题的时候只管去找他讨教，他要不允就直接问他收租子。具体养什么你们自己定目标，别管是寻常之物还是蛇虫鼠蚁，能吃的可以养，能入药的全都可以养。”
“主上放心吧！这地租砍了一半和免税没有区别了，放他们养几头羊都能赚身羊皮穿一冬天，就这还不乐死他喽！”
何驰向着憨厚的项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他走了。项田一出门，一个猫在门口等着“请罪”的就冒了出来，她还带着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何驰只觉奇怪吕倩什么时候做起了金铁生意。
“吕倩见过主上，吕倩没能拦住那群蠢货的船，让他们惊扰了主上，着实该死！”
何驰笑着，不想继续这糟心的话题。亲戚发达了谁人不想来占便宜，何驰从路上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脑中预演过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我已经处置了，你无需操心。我只问你，怎么门外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瞒主上，乌林展览会的时候，有个猴孙扯谎拦乡君车架。结果被人揭发是个作奸犯科的惯犯，现在那小子挂着锁链在乌林做杂役抵罪呢，那叮当多半是他的锁链声。”
何驰听着只觉有趣，抬了抬下巴对吕倩说“带进来看看”，于是一转眼一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出现在了前厅之中。吕倩逼着他跪下，他却倔着只跪了一条腿。
“叫什么名字？”
“无阳。”
“我听说你干坏事。”
“你也是干坏事的，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
何驰一笑，只觉这泥鳅一样的孩子挺有趣。
“我问你，让你吃饱了还干不干坏事？”
“我还有几个兄弟。”
“让你和你的兄弟都吃饱了，你们还干不干坏事？”
“我和我兄弟将来还有儿子，你要管就要管我们一辈子，你能管我们就不干坏事了。”
何驰脸色一沉，无阳脚心蹿上一股恶寒，怪物只是稍稍发威便已经让他动弹不得。
“管你们一辈子容易，但我凭什么管你们一辈子。就因为你们干坏事，我就要惯你们一辈子吗？！还和我比干坏事，看你身上挂的链子，我就知道你小子活该！”
曹纤不可能无故锁人的，既然把这小子锁起来，其所做的坏事与何驰经营船帮干的坏事肯定不一样。无阳被何驰盯得浑身发毛，他根本组织不起语言进行反驳。
何驰转向吕倩，问道。
“罪过重不重？”
“重是不重，多是坑蒙。乡君已经问过罪了，没有重罚。”
“定了罪没有？”
“已经定了一年劳役。”
听到这里何驰也就放心了，于是转向无阳问。
“会干什么营生？”
何驰提问，无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抖抖索索的说道。
“会驾船。”
“本官判你在乌林徒刑两年，两年之后卸去镣铐。”
“你这狗官怎么还加了一年！”
无阳横眉瞪眼，何驰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徒刑之后，再在乌林干满两年。我就给你一艘船，让你自己做营生去。”
无阳腮帮一缩，差点笑出声来，他激动的问道。
“要是再干两年，四年是不是给我两艘船？”
“钱你不会自己撑船挣啊，怎么还赖上了？”
这小子是个泥鳅脾气，何驰突然的好话，让他真就赖了上来。
“您这么好说话，还这么良善。不如就多给我们一艘船呗，我带着兄弟们一定帮你干好！”
“给你一艘双舱大船，其他的多一片木头都没有！两年徒刑、两年干活总计四年，其间要是出了任何问题，再倒回去作奸犯科，便是教而不改直接发配岭南！你可听明白了！”
“你可要说话算数！一定是双舱的大船！”
“放肆！你现在是有罪之人不是自由之身，本官问你听明白了没有，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何驰发起怒容两只眼睛透出凶光，无阳只觉气势压人他不敢硬顶，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脑袋。压住无阳之后何驰才放下怒容，这小子已经知道了深浅，接下来就是好好劳改转变心性。处理完无阳何驰单独留下吕倩询问了两句，当得知刘协情绪稳定，他自然也就放心了。
“儿子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
何驰的客人一拨接着一拨，这里无阳和吕倩还没走呢，云爻和云伯才这对父子就已经在等着了。潘安冷咳一声让云爻不要多话，刚才里面传来好凶的声音，听这架势何驰多半是在训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