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今天是曹枢进京的日子,同时也是关中二十万亩良田收获的日子!
镰刀在田间起起落落,有人欢声笑语,有人愁眉不展。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一般长的小米,肖得意田里的就能早熟这么多天,而且长势极好!如此对比之下,这边的田地就成了酒足饭饱的大胖子,而四邻八乡的田地全都成了病秧子。
尽管雷电施肥也有很多照顾不到的地方,但比起总量来说,真真微不足道!
镰刀割的越快,围观农户脸上的愁容就越盛,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嗓子。熊家在之前埋下的雷被彻底引爆了!
“那都是我们的粮食!”
“肖得意用了妖法抽了我们田里的水肥,全养了他家的地!”
“没错,他就是想饿死我们呢!”
两三句话的鼓动,瞬间引爆了民怨。自家田里的“病秧子”既然是妖法造成的,那就动手把妖法养出来的粮食全部抢回来!刚开始还只是在田间谩骂,但是当第一个人开始抢镰刀、抢粟米的时候,局面就已经开始失控了!
“仇大哥!不好了,地里头乡民们正在抢粮,还有一群人正往这里来呢!”
仇福在田庄内清点收成,一个技术员满身泥泞的从田庄正门冲了进来,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大群人手持各种农具奔着田庄就来了。
“关庄门!敲铜锣!!!都拿家伙出来,敢有进来抢的,给我当即打死!!!!”
田庄管事如临大敌,庄中男丁全部上阵,各种棍棒全都亮了出来。仇福经过短促的思考之后,当机立断道。
“我们不能陷在这庄子里,大家随我出去先避开这趟乱局。”
仇福异常冷静,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肖得意日常干了好多损人利己之事,才有人能在今天借着由头鼓动百姓来闹!面对这样的一群人,直接讲道理收效微乎其微,必须先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做打算。
眼下若留在庄子里,百姓就会把这群技术员视作肖得意一派的人。一旦起了冲突,到时候你是动手,还是选择打死不还手呢?与其纠结冲突时该怎么动手的问题,倒不如舍了这藏身之处,一众人都是过惯了流浪日子的,何愁没有一个地方过夜!
一众技术员行动快速抢着庄门大开的时候冲了出来,有几个动作快的还顺手带走了工具,仇福带着大家一路疾行,大约奔出去三里远才回头看去。只见田庄已经被烟尘罩住,还有不少百姓涌向了田间抢收那些“不义之财”,谩骂、扭打、吆喝、哭喊一层叠着一层。仇福不敢停留,避开田间地头抄小道攀陡坡又走了三四里方才停下。
“这是我家的车,这是我家的驴,你们这群没王法的东西!”
远处传来吵嚷声,技术员们齐齐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个男子当路抢了一辆驴车。驾车的中年人死死拽住驴儿,与两个男子奋力拉扯。其中一个男子急了,矮身捡起一块石头就像这车夫的手背砸去,猛砸两下车夫还不放手,那男子眼中就蹿出了恶火,盯住了车夫的脑袋,吼道。
“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脑子砸出来!”
车夫忍着疼咬牙不放,反骂道。
“你们没王法啦!要抢去抢肖得意的,何故来祸害我家!全都是有娘生没爹养的畜生!”
男子抬手将那石头往车夫头上招呼,但是落到一半一只手凌空一抓,只听男子一声“哎呦”石头便已经脱手落在了地上。另一个抢车的男子抬头一看,只见十二个蒙面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杀了出来,他们衣着整齐体型建硕眼中更是含着杀气。
仇福先将石头踢开,然后把那使强的一放,双目一瞪低声一句“滚”!两个夺车的男子瞬间没了凶相,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同样是收获日,关中收小米,襄阳收冬小麦。只等小麦割尽,就可以种上黄豆和水稻。
何驰坐在田埂上,身边是何平和何焕春,他一边伸出一只手和他们玩着打手板的游戏。其他孩子们正在唐莹和李婉儿的看护下使劲折腾着滚滚,欢声笑语随风传到田间,时不时会有直腰休息的人抬头向着这边张望。当何驰的视线与他们对上的时候,便会笑脸点头隔空问候。
一边冲着别人点头微笑,一边还要兼顾这两个孩子的游戏。何驰岂有不输的道理,很快他的两只手就被“啪啪”打了好多下。
“爹爹,你输了,我要骑高高!”
“哥哥,我要骑大马!”
两个孩子的声音立刻吸引到了更多的烦人精,何悦蕊、何百粟、何兰兰和李思思都涌了过来,何驰成了滚滚的替身,重获自由的滚滚立刻扑腾起四只爪子一溜烟的跑远了!
“骑大马就算了,骑高高吧。”
“好,骑高高!”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好!”
孩子们齐声应着,何驰一个接着一个将他们扛到了肩膀上。熟料孩子们精明异常,带头的两个刚刚骑完又立刻转到了队尾。于是整条队伍轮流走了三圈,何驰的肩膀都已经酸了,队伍却恢复到了初始时的样子。
“不带这样的,怎么还赖皮啊!”
何驰挥手要跑,六个孩子立刻上手一人拉他一寸衣服让何驰寸步难行,于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又一次玩成了一片。
何悦岚远远看着兄长在远处混玩也不去阻止,就这孩子王的模样,别人不说谁能知道他是荆州刺史呢。王找儿循声找来,她走到悦岚身边说。
“曹嫂嫂说兄长这几天连夜处理公务,要我们管住了小的,别打扰他休息。”
“妹妹这是对我说的?”
王找儿远远的看向笑意正浓的何驰,低下脑袋对何悦岚说道。
“我看兄长玩的开心,不忍去说。”
何悦岚的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哥哥难得有这般开心玩闹的时候。或许是天子委派的任务过重,让哥哥一直压抑着性情,悦岚也说不清上一次看到何驰这般笑脸是什么时候。究竟是休息更重要,还是开心更重要,悦岚也无法分辨。
“依我看,干脆大家都别说,等他自己累倒了就不用管了。”
悦岚说罢看向找儿,一句“走吧”落的轻巧,两只红花缓缓没入金黄之中。四下扬起“收麦子喽”的吆喝声,不远处吃草的水牛闷哼回应,还有几声顽童的嬉笑掺杂其中。
京城的街道上突然涌来了两列官兵,百姓们一看这架势就立刻退到两边回避,果然不久就有更多的官兵开来,更有身着官服的人指挥着衙役将闲人劝离。
“闲人回避!闲人回避!”
路边的商户只觉奇怪,这来的如果是大官,那应该清一色的依仗,有人掌着铜锣,有人吆喝着回避。今天怎么变得不伦不类的,官兵封街,衙役来催人回避?!
“这位差爷!今天来的是哪位,怎么不见依仗?”
衙役瞪了一眼混打听的,怒声道。
“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一番变脸让好多人摸不着头脑,但越是这样不让人知道,别人的好奇心就越重。只听又来了几声沉重的马蹄,几名棋手打着将军的旗号一路走来。
“这不对吧。”
“怎么了?看出了什么门道?”
“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军马这么入城的。”
老酒客看着队伍后面披坚执锐的士兵,便觉事情不简单。从这些人骑的马匹看来,必不是司隶兵,按照正常流程一个将军若是带兵入城等同谋反,更不用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封街净道,除非是打了大胜仗的,或者天子特旨才有这样的礼遇。
“好多铁架子车啊!”
这依仗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将军身后是车队,其中一辆大车被两列持剑勇士贴身保护,仅是勇士们的人头就已经把那辆大车遮得密不透风了。
乌罗顺路前进,一直到前方撞上了天子派来的禁军,一金一黑两派人马就在京城的南北大街上撞在了一起。
“天子有旨!”
“乌罗在!”
“乌罗护送有功,朕必有重赏。尔今河北局势不稳,命汝交接之后,立刻前往坐镇不得有误!”
“乌罗遵旨!”
乌罗领旨起身,禁军将领往前走了两步,与乌罗并肩道。
“小公子呢?”
“就在车上。”
禁军将领快步往前,持剑勇士左右让开一条路,到了车边禁军将领轻手轻脚的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小男孩静静地躺在由蓬松靠枕组成的睡榻之中酣睡。
“路上可有异样?”
“小公子能吃能睡,一直都由奶妈和嬷嬷照顾,无有丝毫异样。”
禁军将领点了点脑袋,先向身边的步卒吐出一个“撤”,然后又对禁军吐出一个“换”。乌罗的亲兵们渐渐往后退去,禁军们成功接管了车队,乌罗的将旗退到了一边,金色的屏障护着大车继续向前,顺着一条大道直直北去。
半个时辰之后夜色降临,今天发生在京城街头的古怪一幕自然而然的成了闲散人氏茶余饭后的谈资。天子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但是在关中一场混乱只是刚刚起了个头,姜奇入夜之后才获得消息。现在长安四周烽火四起,究竟哪一处是民变,哪一处又是匪患,谁也分不清楚。
“什么人!!!”
“别喊!是我,田家赶车的。”
平时因为欠收导致暴动的事常见,关中却是因为丰收闹出了暴动。现在各村各户人人自危,远处还有一片火光燃着,浓烟滚滚顺风飘了十几里,不知道是哪里的村子或庄子遭了毒手。
“你怎么身上都是血啊!”
村民们打开拦路的路障,将赶车的和驴车接了进去,仇福等一众人就在驴车后,还不等他们往前挪步,两个村民就警觉的举起了手中的锄头。
“他们又是干什么的。”
“休要动手,他们是救我命的人,要不是他们出手我连人带车都没了。”
几个壮实的村民摇起火把,其中一人一眼就认出了仇福。
“赶车的你糊涂啊,他们明明是肖得意的人!就这个大个子,他就是替肖得意安抽水井的家伙!”
“兄弟们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确住在肖得意庄上,但是住在庄上不代表我们就是他的人。我们是何荆州派来的,根本不在肖得意手下干事。今天突然起了暴乱,我们也是无处着落,兄弟们只求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过夜,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村民们撤下火把,几个人将驴车拖了进去,留下十个人守住村口,然后又来了两三个村中德高望重的人。就这么细细的商量了好一刻,仇福心中有了打算,看来今晚多半是要露宿荒野了。
“既然如此,我仇福也就不强求了。就此告辞!”
村中的人也没多说什么,有两个身形瘦小的跟了一里,确认这帮人离开之后就回去了。本应该是丰收之夜,可是熟料就这么一乱一闹,现在仇福等人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天大地大怎么会没有去处,我倒是有个点子,可以暂时安身。”
“你莫非想去大马头的庄子?”
“没错,官兵抄过之后那里就荒了,现在正好便宜了我们!”
那个地方倒是不错,要说死过人也无甚可怕的,但是有了住的地方还不安稳,食物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是我们吃什么?”
仇福笑了一声,指向随风摇曳的粟米田,众人瞬间打开了思绪,一个个笑了起来。这不就是现成的粮食嘛,何荆州已经交了地租,现在这地上长出来的粮食都是何荆州的。一群大男人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收拾些农具打几亩小米都是顺手的事,与其留着给别人抢,倒不如自己收拾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