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火烧掉了千亩的收成，土塬之上浓烟飘了百里远。百姓们更起了应激反应，各村各镇门户紧闭，长安城中更是军马待发，郡县文书往来频繁，无数的情报堆在姜奇案头，但由于无效情报太多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自昨天得了消息，肖得意旗下的大小田庄就紧闭庄门不问田间之事，看人放火也不去管，看人抢收也不吆喝，好多人就站在墙上远远的看着，喝茶的喝茶、放哨的放哨。
“你们倒是不心急呀！”
一个壮实的人鼓起高声抛上墙头，田庄管事呵呵笑着，端着茶盏朝着那群抢小米的百姓说。
“这田里种的东西有名有姓，别人交地租的都没急，怎么轮的到我急嘞。”
“我们把这里割完了看你们急不急！”
“割，使劲割，你们全拉回去我都不会管！这些田地是何荆州租下来的，现在地里长出来的粮食也全是跟他的姓，别人已经交了一年的租子，今年种多少粮食是别人的本事。你们要是嫌多最好一把火烧了，直接把小米烧了当肥料，来年我们地里的粮食长得更旺！”
“你！！！”
管事看着远处那些气急败坏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左右招呼着放哨的人指着那群人说。
“都过来看看，这就是刁民！你们越是闹，我们老爷越是旺。你们地里的粮食长不壮，那是纯纯的活该。我们老爷地里的粮食年年壮，还有白来的小米化成灰当肥料嘞！你们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喽！”
讥笑声扩散出去，好多人手中的镰刀缓了下来，但他们只是犹豫了片刻，领头的大手一挥喝道。
“不管这粮食姓什么，总之都是妖法催出来的！”
四下好多人喊着“对”，众人把羞耻心一丢，只说着“妖法抽肥”“赔回去”云云，便继续弯下腰收割起粟米来。
何驰派来的技术员都分散在每一处田庄之内，动乱只在局部爆发，最远处的一些田庄并没有受到影响。仇福知道这一趟小米丰收，仅靠他们一群技术员是根本运作不来的，而何驰对他们的要求是寻找机会立稳脚。
既然无法获得外援，又要在本地立住脚跟，就免不了要借助本土势力。面对茫茫多待收的田地，仇福酝酿出了一个计划，边缘地带既然没有被波及，就让技术员们督促着照常收获。靠近长安周边，尤其是那些与大族田地接壤的地方，再用正常手段去处置可就行不通了。无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无论黑道白道，能够解决问题的就是好道！
大马头的庄子活了！这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一些黑道势力有了动作，都派出眼线沿山布置。还没等散出去的眼线传回消息，就有人来到路口的客栈寻人来了。
“金把头可在？”
金哨子见来者有些面熟，这才想起是那个花大价钱搬米的冤大头，不过既然是做生意那就不能挑人，他冲着一个手下伸手一指，手下便来到门口伸手做请，将仇福请了进去。
“金把头别来无恙。”
金哨子打量了一下仇福，看他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说。
“兄弟怕是不知道规矩吧。”
“的确不知。”
“生面孔给的活，我们一般不走。就算要走，也需有个保人，再付五成押金。”
“金把头就不问问是什么活？”
金哨子微微一笑，说道。
“无论是走道扛货，还是挂刀卖命。都是这样的，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仇福丝毫不怂，向前一步坐在板凳上，与金哨子面对面。
“若是收小米呢？”
“收小米？”
“我长话短说吧，金把头应该知道现在外面闹的凶。肖得意家二十五万亩田，是何荆州以一亩一年两石粮食的价格租下来的。如今小米待收，可外面却是这幅样子哪还能去收割，只等一场雨一落这收成全都要烂在地里。”
金哨子松了松肩膀，摇头道。
“兄弟若是要请人调停，请恕金某没这个本事呀。这一趟事情太大了，县太爷都忙得焦头烂额，还有人说你们抽水抽肥，弄得其他人家里没有收成呢。”
“金把头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再做决定为妙。”
仇福双手上桌，又近了一步，金哨子只觉这人的目光有点眼熟。忽然他想起了那天锤死大马头的壮士，好像也是这双眼！
“兄弟请说。”
金哨子弱了三分气势，仇福双手一拱，说道。
“这趟闹成这样，我仇福是没脸回去与何荆州交代的，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
“第一条，与其等下雨的时候全部烂在地里。我干脆狠狠心，一把火烧掉这些粮食，让它们全部化成飞灰，等火熄也不过三四天时间。烧尽之后立刻还能再种，横竖耽误不了多少事！”
一把火烧掉二十万亩的收成，金哨子听得心头直颤，先不说这方法可行不可行的事，就单说这过火面积岂是一张嘴皮就能控制的住的。但想要去劝，又没有下嘴的地方，别人的粮食如何处置，那是别人的自有，眼前这小子只需要对何驰负责，但是一旦火起牵牵连连，受灾的可不止二十万亩田地啊！
“金某自认为还能说得上几句话，一把火烧了着实可惜呀，只是人手的话也能帮你们凑个上千。”
“巧了，我们在姜将军那儿也能说上几句话，几个县太爷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打点了。”
“那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金把头不要误会，接下来我就要说这第二条路了。”
仇福循序渐进，金哨子只觉这小子扎手，不过这番做派倒是挺熟悉的。该不该说对面真不愧是何驰的手下，这种腾挪手段当真有几分可怕。
“我们只对县太爷说，是乡亲们替我们抢收并非民变抢掠。收得田中粟米均可自留三成，其余七成全部献于长安兵马使，充作军粮马料！”
金哨子背上爬起了一条长虫，突然间他只觉浑身不自在，这小子是要黑白通吃的！
“但饶是如此，人手还是不够。尤其是肖得意的田庄全部锁起了大门，不说二十万亩的田地要收，各村各乡还有自己的田地，军屯也有自己的农务。所以这人手，还要劳烦金把头给凑一凑。”
金哨子摸着胡子，心中直呼好买卖！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收的田，都可以自留三成。”
“不错！”
金哨子忍不住摇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何荆州怎么教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我若是收了田地，结果铁公鸡一毛不拔，阁下又当如何！”
“金把头是想步大马头的后尘吗？”
金哨子身后的手下挺身出来，但还不等他们发作，金哨子就一声“回去”压住了势力。仇福继续趁热打铁，冲着金哨子说。
“金把头，世界上没有只出不进的行当，仇福认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故才来费这般口舌。如是谈不拢，大不了就不收了。吾自回荆州去复命，该罚就领罚，该死就领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粮食，白来的粮食！金哨子知道仇福大约是没有现钱结工钱的，所以只能以粮代钱。
“这粮食一多可就不值钱了，越是丰收粮价越贱，所以要我出人手，你们必须让四成。”
仇福收回双手，起身一站，指着客栈外说。
“金把头就慢慢想吧，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田间收粮呢。我知道其中有些人未必会把粮食交出来，但这样也好。等别人吃饱喝足的时候，还有人在庄子里挨饿呢！”
“你说什么呢！”
金哨子的手下吐出一句，金哨子连忙起身压住，这笔生意不只是表面的盈亏。自己只要帮忙就卖了何驰一个人情，将来去襄阳做生意腰杆子也能挺直不少。
“好吧！说再多也是无用，粮食不收总没有一个结果，咱们就先收了再说。你看成也不成？”
“那就请金把头速速聚拢人手吧。”
金哨子毫不含糊，立刻派人往四下张罗人手，不到一个时辰便来了许许多多的青壮，后面还跟着茫茫多的板车。仇福站在田埂上指了一片田地，无数镰刀便打了下去。
“老爷，老爷！不好啦，南边来了一群破衣烂衫的，推着板车在那儿收呢！”
在与熊家接壤的田地里，熊张正在亲自督收，一名眼线很快带来了坏消息。这让大胖子熊张再也没有了闲情雅致，很快他便提起马鞭上到田埂催道。
“快些！再快些！早上的饭都白吃了，快些收，再快些！”
抢粮而且是明抢，明抢却有不犯法！谁收的多谁就剩的多，竞争关系就放在台面上，谁都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
“哪个来找的晦气！”
“现在消息都已经传开了，好多人都在抢收。其他几家也变了心，都溜着边刮地皮呢。”
“呸！一群吃便宜的家伙，要不是你熊爷爷有先见之明，他们岂能吃到现成的！”
熊张一边骂一边抖着鞭子，正好在另一边清点收成的管事记好了数目正要来报。熟料熊张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管事的嘴巴，硬生生的把他拖下田埂才放手。
“一亩收了多少，细细报来我听。”
“回老爷，一亩少说四五石。”
“究竟是四石，还是五石。”
“回老爷，还没打谷怎么可能有确数。”
熊张抓耳挠腮，最后手中马鞭一抖，冷声道。
“都给我紧了嘴巴，里外都要统一口径，这里一亩四石。”
“老爷，这不对吧。要是报了四石，后面收不到我们不是还要倒赔进去。干脆一亩报两石，我看这就够了。”
“你懂个屁，你老爷我亏什么都不会亏了脑子。”
熊张撇开管事，再次站上田埂，这次他拉起高声喊得脸都红了，手里的鞭子更是甩的噼啪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