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或许它的主人可以任性而为，但负责传动的“齿轮们”完全没有自由可言，三更一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御膳房中的火灶是最先暖起来的，看灶的太监最是辛苦，若是在灶边打盹熄了火误了早饭，那整班人都要跟着挨罚。楚怜生三更半就起床了，邻铺的萧心手中抓着尚衣局的账目，现在正是夏初宫内衣服更替的少更无加班任务，她倒是能一觉睡到天亮。
自从这两个丫头管账之后，何家妹就单独分了一间厢房给她们两人居住，尤其是楚怜生每天御膳房的火灶一开就要起，与御厨们一般的作息。
“姑姑出门了？”
楚怜生无心去搭理，只应了一声“啊！”，等她觉察到不对劲一回头，这才看到原是在柳宝林门前守夜的太监正冲着她笑。大半夜这笑着实够渗人的，楚怜生来不及多想捧好账本快步走了。
“姑姑来了。”
今天好生诡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明明是熟悉的场景，怎么感觉如此陌生。
“姑姑请喝茶。”
金荣也咧嘴笑着，看着那茶盏递到自己桌上，楚怜生没好气的一“哼”说道。
“金总管，怕不是有所求吧。”
“姑姑见笑了，姑姑难道忘了吗，今天是你最后一天来御膳房了。”
楚怜生凤眼一盯，金荣脸上笑容不改，“嘻嘻”的笑着令人好不畅快。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姑姑贵人多忘事，你马上就要从做饭的奴才一跃成为吃饭的主子喽。”
“别瞎说，正经的干活去。”
楚怜生只觉一股恶寒将自己包围，放眼看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门外的那些是御厨还有守灶的太监们，冷笑、狞笑、嘲笑、讥笑，一阵阵怪声似笑非笑。
“姑姑就要变成娘娘了，娘娘放心以后奴才们一定把你喂的胖胖的，保证万岁一看就喜欢。”
楚怜生浑身发着冷汗，她一把抓住账本死死攥在手心里，猛力摇着脑袋说。
“我不要，我不要当娘娘！”
“姑姑怎么这般任性呢，快快把账本拿来，快快把账本拿来吧。”
四下都是忽男忽女的声音，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其中，楚怜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声音的源头正是她的死敌温霜。
“你不想当娘娘吗？没了账本你就是娘娘，当娘娘多好啊，别人喂什么你就吃什么，都不用担心思！”
“我不！”
“只可怜我的儿，你还没成型就已经没了。“
楚怜生瞳孔起了巨震，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她死命抓住胸前的账本，但那些扭曲的手脚已经伸了过来。
“皇恩易得，皇子易失。当个猪猡有什么就吃什么，管自己的命就好了。”
“不！不要！”
楚怜生拼死护着手中的账本，可是那些手脚变成了利爪，一下一下将账本撕得粉碎，直到最后楚怜生手中只剩下了几片碎纸屑。绝望攀上了楚怜生的心头，眼前的魑魅魍魉正在狂欢，一时怒从心头起，她挥起拳头冲了过去。
“我和你们拼了！！！”
好一声剧烈的响动，楚怜生只觉半边身体没了知觉，四下灯影重重，还有好多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等她渐渐恢复力气再看周围时，一群人已经将她围了一圈。
“快搀起来。”
何家妹的声音传入楚怜生的耳中，好大的安心落了下来，两股眼泪直接夺眶而出，也不知这眼泪是摔疼了摔出来的，还是感恩旁人的搭救。
混乱止住了，何家妹连忙向萧心询问情况，萧心回忆起刚才的情景也是后怕，楚怜生睡下没多久就开始磨牙。然后她就抓起被子猛力瞪踹，这个时候萧心已经知道她着了梦魇，连忙出门喊人帮忙，但是三四个人按不住她，更是怎么喊都不醒。眼见这梦魇越发越大，楚怜生都翻起了白眼，随后一阵妖怪般的嘶吼发出，把里里外外的人全部吓了起来。
“娘娘刚进来，她就喊着什么拼了，一下子摔到了床下。”
楚怜生喝了两口热茶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生怕让人看出来。
“奴婢只是发了梦魇，惊扰了娘娘，实在罪该万死。”
何家妹替她理着乱发，安抚道。
“明天你休息一日，去招太医开一副宁神的方子调养一下吧。”
“不，奴婢只是梦到小时候被野狗追的故事，这才吓成了这幅模样。”
这般说辞还真是好用，楚怜生的灵机一动让她险险的过了这关，不等一刻大家都散了，楚怜生也就半闭着眼睛躺回了床上。
“为什么要骗娘娘。”
楚怜生立刻转向萧心，这死丫头一定听到了自己的梦呓。
“你刚才明明就在说账本的事。”
“与你何干。”
“你若干净，自不与我相干。你若有负娘娘，我定不饶你。”
楚怜生翻身过去躲开了萧心的“监视”，两人就这样各朝一边。经过这么一回楚怜生哪里还睡得着，她一直睁眼守到三更天，然后就起来点蜡烛穿衣服。等开了柜门摸到那本账册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她的脚心涌出，真是好大的安全感，这是十个娘娘的身份都给不了的安全感！
“总有一天要放手的，你缠着它也毫无意义。”
萧心的一句话活像一柄匕首，直接扎得楚怜生起了恨意。手中的账册就是权力，楚怜生的职位的确不起眼，却结结实实的比那些被当做猪猡饲养的娘娘们高出了一个档次。现在要放下账本去当一个整天想着蒙圣宠的娘娘，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凌迟酷刑。
“多嘴的小贱人，死也无志气。就躺你的尸去吧，休要管我做什么！”
“哼！”
萧心自讨没趣，钻回被子里蒙头睡了。楚怜生吹熄蜡烛快步出门，再次经过柳宝林的门前，那名守夜的太监像个石头人一般一动没动，她这才安下心来阔步往御膳房去了。
“楚姑姑来了？”
金荣趾高气昂的打着招呼，楚怜生立刻进入角色，她的视线斜向一旁的整车整车的食材，老不客气的对着金荣问道。
“此时宫门未开，这些东西若是昨天进来的，怎么没有登入册子。”
“您说这些啊，这些是新进的。”
“胡诌！谁进的，什么时候进的，皇宫大门你说开就开？”
金荣摇头只笑楚怜生浅薄。
“我金荣是个什么东西，死在门口了也没人会管。自然是能开门的人开的，这些东西也不落姑姑的账上。今天里外，都是何驸马一力采办的！”
楚怜生看向御膳房，她只觉今天的御膳房好生亮堂，里面大约是点了好多蜡烛，更有刷锅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在里面？！”
楚怜生问了一句，金荣立刻反喝“不知好歹”。宽油入锅的声音正巧盖住了外面的声响，何驰回了一下头见窗外没人，就只当幻听处置了。”
戈壁滩上的风声掩盖了其他异动，在姑墨王的王庭之内，一场家庭会议已经开始。大宛国的两位王子都盯上了这支昭国部队，眼看老国王即将断气，夺嫡之争就在眼前。大宛长久奉行的内外政策已经彻底失能，两位王子几乎是为所欲为，直接自爆自己就是沙匪的股东，这种自跳狼人的做法很难令人产生好感，更不用说他们还有更过分的要求。
“他要我们关门拒贡，阻止昭使西去。”
“可有利头？”
姑墨王摇了摇头，大宛自视甚高，岂有什么利头。乌孙和匈奴打死打活，大宛良驹稳居第一，自来都是向大宛求马的人多，可从来没听说他们来求别人。
“这两个王子太狂妄了，大宛一定会败在他们手里。”
一群人应着“是啊”，但眼下局势没有这么简单，姑墨王环视着亲信们说。
“本王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好好商量一下，姑墨国小力微，经不起大折腾。虽然之前若羌一战昭国的确应诺施以恩赏，但他们会不会像当年兴武一样，打了就走啊。”
一圈亲信陷入沉思，如果昭国长久统治，那么投效昭国就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和之前兴武一样打了就走，只不过是背一个朝贡国的名头，实际上的地位和生态位没有丝毫变化，那么姑墨王得罪大宛国就是纯纯的得不偿失。
这群无甚主意的人讨论了许久，窗外两个披头散发的“酒客”细细的听着里面的讨论声。
“我看这样吧！”
姑墨王右手侧的大胡子一拍大腿，拿定了一个主意。
“大宛国要劫昭国使团并不轻松，外面有莎车国的送亲队伍，昨晚他们就合营一处了。这一下就是五百人的大队伍，况且昭国还有厉害的火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果我们贸然出手，不说昭国会和我们翻脸，就是莎车国那边我们也没法交代。”
众人点头，大胡子继续说道。
“我们不断昭国的补给，但也不能让他们入城，要打就在城外打。若是大宛国的人吃不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大宛国的人马打赢了，我们就把他们俘虏的昭国残兵赎回来，等昭国使团来了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好，好办法！”
“这个办法可以。”
四下响起应和声，天边已经浮起了鱼肚白。窗户下的两名“酒客”搓了搓脸，他们机灵的躲开了巡逻的守卫，趁着城门开启的时候发着酒疯溜出了城去。
陈术帐中来了一名新访客，纳吉将两名探子带回的情报递到了陈术案头，他紧盯着陈术的反应，熟料陈术听完之后竟是岿然不动。
“多谢纳吉王子替我探听消息，对此我军早有准备，姑墨小国人少力微，能不断我们的口粮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将军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时候入城，其实大宛国来的人并不多，只要入城之后守上一年半载，他们也就退兵了。”
陈术听到“一年半载”的时候差点没绷住，营外不过小猫两三只，无非是敌暗我明，贸然出击会导致兵力分散被各个击破，才逼不得已采取守势。如果能寻到他们的落脚处，直接拔营起寨先击破一路，剩下的另一路也就不足为惧了。
“末将率领使团西出，我们是昭国使团，绝不能与强盗一般做派。况且对方不过千余人，还分两路来，非我陈术狂妄，实不足惧也。”
陈术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马蹄声，忽然传来几声惊叫、几声枪响，陈术立刻提刀冲出帐外查看情况。
“禀报将军，有七骑刚才逼近营寨，企图射矢扰营。”
“人呢？”
“毙了四个，另外三个逃了。”
几支箭矢扎在哨塔上，看来敌人也并不是莽夫，还懂得利用轻骑袭扰。
“你们干什么，整天咋咋呼呼，你们吓到我女儿和我老婆了！”
胡穆走了过来，陈术一脸难色，他知道营中女眷是个大麻烦。趁着现在战事未起，姑墨王又保持中立的时候，先把这些女眷和非战斗人员送到城中安置才是上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