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墨城外的浮舟残骸成了新晋的热门旅游打卡点,每支来到此地的商队都会不由自主的改变路线绕过沙山。陈术组织征讨白山沙匪的消息已经传开,匈奴最先响应,乌孙慢了一拍,正如何驰预料的一般四户人家三户已经上桌了,单留一个乌孙难成气候,哪怕是豪杰也要知道大势所趋的道理。
至于白山沙匪的赞助商大宛已经撤资了,大宛国王一命呜呼,两位王子忙着回国争位。他们走得甚是匆忙,甚至没有去管被陈术擒获的俘虏。现在包括那名被打烂屁股的王叔在内,陈术手中一共握着一百六十名俘虏的生杀大权,这些人早已经丧光了锐气,每天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死相。谁都知道只等昭国收拾完盘踞在白山中的沙匪,就要调过头来料理大宛国了。
“咸死了!”
感谢信正在持续升值,陈术自作主张将蛾船送来的军粮饼分了一部分给胡穆,其中咸甜各半。甜饼子甜的掉牙,咸饼子咸得齁嗓子,尽管两者味道不差,但胡穆还是对这种果腹的军粮有些意见。
“弄什么咸饼,全部弄成甜的不好吗?”
“父亲,你的声音太大了。”
艾米拉被姑墨王招待进了内城之中,现在胡穆一家人和纳吉都不用在帐篷里过夜了,甚至还有十几名仆人供他们差遣。
胡穆立刻低下眼睛,左右扫视之后才放松下来说道。
“我没说这饼子难吃,我是说这些昭国人没在沙漠里呆过。想要吃咸的,我撸起袖子舔两口自己就有了,就应该全部做成甜饼。”
胡穆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了人声,来者居然径直走入屋内。胡穆还在适应着那一瞬间的光影,艾米拉却认出了“闯入者”。
“是伯耶舅舅。”
当伯耶看到活蹦乱跳的艾米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由于克丁派下了任务,伯耶这趟来是准备勾搭匈奴倒腾硝石的,就连他都没有想到短短两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看到艾米拉安然无恙,看到那些学究都吃胖了一圈,伯耶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而作为任务派发者的克丁自然也跟着来了,昭国正在四面合围白山之匪,大月氏企图从白山北上获取硝石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破产了。
“你已经看了一整天了,还没看够吗?”
伯耶走到了克丁身旁,不远处就是蛾船停泊的沙丘,去年的今天昭国的浮舟还只能在孔雀海中转悠,今年的今天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丝路的腰上。或许不用等太久,这些浮舟就会直达葱岭之下。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就像一辆不知疲倦向前飞驰的战车,我们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克丁从若羌战场上偷回了一门报废的火炮,并通过品尝其上残留物的方法反复试验,才解锁配方混成了劣质黑火药。
大月氏只是拾得了些许牙慧,就已经有了南下称霸印度平原的资本。但这样的进步终究是逆练神功,就算可以强行练至入门,其代价也是他们无法负担的。关于火炮的科技他们缺损太多了,制造工艺、火药配比、材料获取等等都是一道道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天阶。
“如果你们的目的是与昭国为敌,恐怕我们就要中止合作了。”
“伯耶,我的朋友,我从未这样说过。这只是一种对于压力的表述,你要知道去年的今天他们还只在孔雀海里……”
克丁伸手指向那沙山上的船只,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丧气的垂下了肩膀。
“克丁,我的朋友。我比你乐观一点,因为我知道既然有了学校就一定会有学生,所以……你可以理解我在想什么吗?”
起初克丁满脸的沮丧,但是渐渐的他恢复了一些精神,又思考了片刻他的眼中闪烁起名为希望的光辉,激动之余他一下拉住了伯耶的手。
“你真是个天才!你真是一个大天才!我真是太低估你了,更可恶的是你居然现在才提醒我!对对对对……”
克丁收回双手使劲摩擦着自己的面孔,兴奋的自言自语道。
“有学校就一定会有学生,这就是最大的真理!”
克丁卸下了丧气,换上了微笑,再次朝向伯耶说道。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拜见一下未来的院长夫人,我们大月氏的孩子也十分渴望知识。”
伯耶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了指远处的骆驼。克丁嘴角微微一抽,虽然十分心疼,但他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一百头骆驼的账单抹平了,这就是拜见未来院长夫人的代价,谁都渴望进步,但前提是进步有路。
西域这块地方很难吃,中国历代王朝都有过西拓的念头,但是当你每次都是塞一嘴黄沙的时候,你也就会自然而然的打消这个念头。别说中原王朝懒得开发这蛮荒之地,就是等工业革命之后的西方列强,他们在中亚的政策也只是港口圈地的小规模控制,根本无法像在非洲、印度和东南亚那般跑马圈地。
人们总是会权衡利弊得失,将最容易得分的题目收入囊中,将最难解的题目留到最后去啃或干脆弃之不顾。西域或者说丝绸之路沿线并不是不能发展,而是它的入门门槛极高。管理一片仅有百户居住的沙漠绿洲,你可能要花费中原地区管理一万户居民的成本,通讯和防务更无法做到实时反馈,久而久之只等一个王朝兴衰,这块边陲之地就会彻底脱离中央的控制。
电报机和飞行器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它们的出现也只是进一步压缩统治成本,但是这样也已经足够了,统治一片绿洲邦国的成本肉眼可见的下降,有了获利空间就会有投机者伺机而动。
“大……驸马……侯……”
关挺大实在嘴笨的很,他也不知道应该叫何驰何大人,还是叫他驸马,亦或是应该叫侯爷。何驰笑着摇了摇头,他远远的看着那三个用渔网兜起来的大葫芦,笑着对关挺大说。
“我还是头一次见葫芦能长这么大,着实是开了眼界了。”
“大人说笑了,要不是您的白肥,它们顶天也就一个巴掌大小。现在惊动了皇上,连带那片瓜田都让官兵守了,我们村里的人下地干活都要多走两里地。”
有一种崇拜叫做巨物崇拜,中国人相信万物有灵,见到巨大的动物他们会想着这座山水定有不凡之处,见到巨大的植物他们会想着山中定有灵气连植物都沾了灵性。自关挺大的大葫芦被看管起来之后,不少文人墨客都赶来一窥其真容,如今村庄门口支起了三个茶摊,村民们在卖茶之余还要给来者提供笔墨纸砚。
“要是新疆的葡萄能长这么大个该多好,应该派些人主攻西域作物了。”
何驰自言自语的往前挪步,成长林虽然跟着往前走,但是他的视线盯在那大葫芦身上,关挺大看着何驰身后的小子目不沾地的样子,连忙出声提醒才避免了踩空摔倒。
“大人种的那块地打了好多收成,如今都收在我家里了,您稍后只需派个人来拉回去。”
何驰点了点头,指向跟在身后的成长林说。
“我这次来京城是匆匆来匆匆去,明天一过就要走了。你认清楚了他,他姓成,你就叫他成小子。”
成长林先手一揖,关挺大受宠若惊连忙学着成长林的样子回礼。何驰也不取笑,继续边走边说道。
“成小子你稍后差两个人来常驻,把我之前种的那块地也圈成试验田。你关大叔是个种瓜的能手,以后这里就专门研究怎么种瓜。”
“小子记下了。”
何驰转向关挺大继续道。
“之前有人去你家抢了白肥,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今后你家里就别留成罐的了,财不外露嘛,有了好东西一定遭人惦记。下次要肥料的时候告诉守田的人,让他们去成小子那边取,要多少取多少,取了就用,别人也就惦记不上了。”
“还是何大人思虑周全!”
“你可别夸我!明明是求着你办事,不给你点好处把你套住了,我怕你不教真本事呀。”
何驰与关挺大哄笑起来,成长林也露出笑声,三人顺着田埂走了一圈。何驰也不往村口去,那么一大群乌泱泱的人,自己要是近了准保轰走一半。
“今年年底我安排关大峰回来过年,你们一家人分隔久了,也该团聚团聚。”
“大峰能跟着何大人是他的福气,再说他年纪那么小,这个时候不好好读书,回来干什么。”
何驰难得做一次强人,只眼睛一瞪说“就这么定了”,然后一转开始走起了回头路。
“何大人,村里用杯茶再走吧。”
“多谢关大哥好意,我是忙里偷闲跑出来的,只等下次得空了,我们慢慢畅谈。”
何驰说罢便翻身上马,他走的极为匆忙。成长林作揖相送,一直送到人马没了踪影,这才抬起头来。
“关大叔勿怪,今天是侯爷的生辰,他是抽空跑出来。”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要知道是何大人生辰,我好歹要让他带些时鲜走!”
何驰吃完今天的生日宴就要南下了,实在是一刻都等不得,贸贸然的进京想必吓住了一群人。这一趟既然无事,除去安抚众人之外,紧接着就是秋收了,忙忙碌碌一年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大了一岁。
“今天吃的是家宴,上桌来吧,不用那么多规矩。”
好冷清的家宴,何驰与太后还有两个小娃娃一起吃,豆豆和阿娇都有奶嬷嬷照料着。两个小儿能有多少食量,吃的全是功夫罢了,两个奶嬷嬷小心翼翼的刮下鱼肚上的无刺细肉送到两个孩子嘴里,看着两张小嘴一抿一抿,太后的眉毛都已经笑弯了。
“说真的,歇几天再走吧。”
“多谢太后恩典,只是微臣重担在肩,不敢停歇。”
“本宫也知道很多事离不开你,若是什么时候有了难处,只管来这里说说,有什么苦衷一家人也都能解了。”
太后明里暗里点着关中的事,何驰点了点头不做回应,自己这趟没功夫料理陆欢一派。债主不来催债,何驰乐得多拖几年,这副筹码不到关键的时候万不能随意出手,因为双方之间都缺着一个像样的保人。
自金宴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四个月,陆笑整天盯着树梢,秋风一吹树叶就该黄了,树叶黄了金宴就该回来了。
“大虎,怎么最近饭食越来越浅啊。”
陆笑知道父亲这是明知故问,那金家父子也真是绝情,一走就是四个月,连一寸音讯都没有。哪有这样让人干等的,陆笑整天窝在家里没个事做,既然没有运动量,那自然是半晌不饥、一天不饿,饭量怎么还能多得起来呢?
“爹休要来烦我,什么时候大公鸡死了,你再来告诉我吧。”
“哈哈哈,好好的郡主怎么能开口就咒别人死呢!”
“咒他死还是轻的,四个月连声喘气都没有……”
陆笑嘟起嘴来,陆欢却是越笑越盛。
“只要大虎能开心,那就只管咒他。可他要是有了音信又当如何?”
陆欢话音未落,陆笑就蹦了起来,她一回头只见陆欢手中捏着一封信,脸上立刻浮出了又嗔又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