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枢被何驰抱出了皇宫,太后已经欢喜过了,这便已经足够。皇宫之中哪有不倦的天伦之乐,只有盛宠压身之后满溢的嫉妒与怨恨。
“爹爹,阿娇。”
豆豆回头寻着玩伴,何驰无奈的摇了摇头说。
“傻儿子,阿娇从出生起就在金屋子里。我们家是土匪的窝棚、水匪的寨子,着实高攀不起呀。”
这几天豆豆也是玩疯了,这傻儿真是不怕生,天生一副粗线条不哭也不闹,这种小孩子倒是到哪都能吃得开。
“爹爹,回去找滚滚。”
“找滚滚干什么?”
“玩。”
豆豆拍着一双小手,满眼期待的看着何驰,在他看来这趟是来外婆家玩的,现在玩过之后自然就要回自己家去了。何驰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儿子,他压下千言万语向前迈步,熟料心中一股苦涩翻了出来,不知何处来的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豆豆一脸彷徨,他转过小脑袋看了看那硕大的皇宫大门,又看了看那些守门的披甲禁军,最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何驰的脖颈,把头埋在了父亲的肩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握着锅铲的厨子最是知道。小家小宴,大家大宴,哪个灶台都不能空着,一轮接着一轮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小宴完了就要轮到大宴登场了。
昭国这台机器还没有挂挡加速,甚至在何驰的视角里,它压根没有打火发动,一切的科技成果都只是后续科技树的铺垫。此时铺垫的越深厚,将来可以摸到的上限就越高。不过这只是何驰的视角,从旁人的视角来看,昭国这台战车已经蓄势待发,所有螳臂当车者都将粉身碎骨!
白山之下昭国竖起了大旗,另外四国分于四角下寨,今天过后白山之下便无匪患,匈奴与乌孙的无休止拉扯也将暂时画上句号。会议即将开始,参会人员陆续抵达昭国使团营地。都说恐惧源于未知,面对那些他们都叫不上名字的武器,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缄默。冒顿本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但当他看到那些新列装的双管霰弹枪后,果断选择了随波逐流。
艾米拉的送亲队伍再次整装待发,伯耶没了贩运硝石的任务故选择亲自带队。克丁与伯耶同行,两队人马混成一股,连同胡穆和纳吉的部下,送亲队伍经此一遭膨胀到了七百余人,六百头骆驼组成的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东去,它们在沙漠上留下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痕迹!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了,从龟兹往东都是见证过蛾船掠空的城邦。没有人敢忤逆天意,更没有人敢直面天威。
“我的天啊,那是多大的城市。”
从莎车到姑墨是送亲队伍走过路程的前段,从龟兹到楼兰是路程的中段,胡穆所说的“大城市”就是楼兰王城的外围墙。队伍沿着孔雀河行进,下一站就是楼兰王城!你可以把这里视为西域东端最大的贸易集散地,而如此规模的城市在送亲路程的后段比比皆是,若是论资排辈,所谓的楼兰王都排不上号!
“喂,我的女婿有这样的城堡吗?”
胡穆压着大嗓门向伯耶打听,越靠近昭国胡穆的好奇心就越重,接二连三的礼遇已经让他开始飘飘然了。
楼兰王城外硕大的市场热闹非凡,无数披金戴银者穿梭其中,胡穆以及那群远道而来的学究贵族们都擦亮了眼睛,他们的视线各取所需齐齐散落在市场之中。有人在吊起天平的一侧放下金块只为获得天平一侧的白糖,有人身挂四色丝绸只为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颜色,有人正在兜售着浸入冰水之中的美酒。
“冰!快看,是冰块!”
胡穆被那冰块勾去了魂魄,支撑起酒摊的是三个年纪略大的孩子,他们热情的向远道而来的“大商队”招手。一个孩子与胡穆对上了眼神,他双手托起银酒壶旁的冰块,以证明酒壶之中是真正经过冰镇降温的美味!阵阵雾气将摊位包裹,说话间已经有人买走了两杯佳酿,两支商队的头人达成了合作,他们就在摊前举杯庆贺。
“我想……”
“别那么没见识!”
伯耶打断了胡穆的妄想,城外贩卖的不过是冰镇的掺过水的酒水,也只有那种不入流的小商贩会把他当成佳酿。
“可是冰,那是冰!”
“城里有的是!你要是不怕冷,我可以让你和冰块睡在一起!”
伯耶将胡穆打回正轨,他不愿对这种没见识的行为过分苛责,七百人的大队伍里有一多半都露出了那种“瞧啥都觉新鲜”的表情。
不过很快他们就将明白一个道理,城内的东西总比城外好!
三名仆人走了进来,一名仆人将一盘碎冰被端上了餐桌,第二名仆人将一勺牛乳浇在碎冰上,第三名仆人从坛子里舀出一勺带着水果香气的果酱完成了最后的妆点。楼兰王龚卓习惯了见人下菜碟,他很乐意给远道而来的乡巴佬一点小小的震撼,如果他们表现的不够惊讶,岂不是丧失了很多趣味。
“上酒!”
水果的清香还未散去,美酒就追了上来。胡穆来不及多想抓起木勺舀起一块夹着果酱的碎冰,不由分说直接塞入嘴中,一股冰凉扎得他上下嘴唇打颤眼泪都掉了三滴出来。
“这位兄弟不要着急嘛,此等美味需要慢慢品尝。”
“多谢楼兰王的美意!”
纳吉接住楼兰王的话,他很想借机结实这位豪横的王,于是试探道。
“我们从安息远道而来,或可经营商贾之事,不知楼兰王有没有意向?”
楼兰王哈哈大笑着点头,毕竟十个来找他的,十一个都是这种理由。纳吉的言辞不过是更好听一些,比起那些没见识的牧民、见人就拜的货色强上了一个档次。
“这位小兄弟莫非是安息贵族?”
“有些渊源。”
“这便是了,一看就是器宇不凡之人,说话也是极有份量!”
伯耶凝着眉头,但是纳吉被楼兰王几句夸过显然有些失神了,再怎么说还是一个小孩子。只这点场面就把他兜住了,等过了玉门关要是不注意盯着,小王子的人都可能被坏人拐走。
“本王喜欢广交朋友,诸位既然是安息来的贵族,若是遇到难处只管向本王倾诉。楼兰虽然城小力微,但是对待朋友绝不吝啬!”
胡穆和纳吉被套入其中,他们听不出楼兰王的话外音,伯耶这个丝路常客还能听不出来嘛。楼兰王看似亲热,其实是在说:什么安息王国,从穷乡僻壤来的臭要饭的,敢来本王这里打秋风。和你客气客气,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让楼兰王见笑了,这两位都是我的亲戚!唉,也是我一万个不小心,领着他们入了这门,非要跟着送亲的队伍来见识见识,恳请楼兰王恕罪!恕罪!”
“伯耶兄弟太见外了,谁还没几个亲戚朋友。就是不知道你们这送亲,是送到哪里去?”
伯耶心中一声冷笑,别人不知道楼兰王的底牌,老丝路人岂能不知,真宣扬出去一准能把楼兰王的底裤都扒下来!
“送到荆州去!”
五个字直接让楼兰王脸色大变,四下的侍卫都腰间一紧,有几个人瞬间闪出了敌意。胡穆和纳吉这才有了反应,其其防备起来,可令人难解的是只这么几个字为什么能让楼兰王瞬间翻脸。
“请原谅,我话没说全。新娘的确是送到荆州去,但是新郎是何荆州手下的一名罗马人。安排这场婚姻,是因为何荆州要那些懂文识字的学究,他要把这些人整合起来,编纂一本汇集天下语言的词典。”
楼兰王心中大石落地,他先是怒喝一众侍卫失礼,然后又端起笑脸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伯耶兄弟经过我这里的时候那般火急火燎。”
“何荆州吩咐的事,在下不敢不上心。”
“既然是何荆州的事,那就是我的事,从今天起诸位都是我的朋友。”
龚卓瞬间放了架子,这些变化纳吉都捕在眼中,“何荆州”好似楼兰王命中的克星一般,伯耶只是提了一嘴便让他彻底改变了态度。
“今天本王与诸位举杯共饮,不醉不归!”
舞女上前,琴师奏乐。龚卓端起酒盏下了王位一座接着一座敬酒,冰镇葡萄酒之后就是刚刚下烤架的嫩羊腿,辣椒的滋味钻入客人们的鼻腔,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刚才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歌舞和酒肉很快就将场子暖了回来,再加上龚卓的卖力表演,王宫之内瞬间变成了“兄弟一家亲”。
酒席吃到半夜,摇摇欲坠的龚卓被侍女们搀了下去,胡穆忌惮着楼兰王的反应,故而从头到尾只喝了四杯葡萄酒。连同纳吉等一众人出来的时候,都保存着七分清醒。
“伯耶,你刚才说的何荆州……”
伯耶并没有接小王子的话茬,他带着众人一路离了楼兰王城的核心区,径直返回了暂住地。胡穆检查了所有人的状况,七百多人的大队伍全都酒足饭饱,听守卫们说楼兰王特别关照,还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了新娘的来历。
“新娘真是安息贵族,嫁给罗马人也是真的。那群学究也是真的,骆驼背上背着好多又重又沉的书。”
龚卓听着探子的回报,松缓下心弦。
“好好招待,离开的时候安排人手护送。”
“遵命。”
龚卓吩咐完手下之后彻底安心了,他嬉笑着揽过婀娜的舞娘,将油腻的脸埋入了舞娘的怀中。
“伯耶,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伯耶、胡穆和纳吉三人聚在一间土屋的二楼,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和两支蜡烛,伯耶这才放下了心防。
“你们觉得楼兰王很富有吗?”
胡穆点头道。
“当然很富有,光是冰块就能卖不少钱。”
伯耶转向纳吉,纳吉点了点头。伯耶冷笑着说道。
“他的确很富有,丝路之上谁家的王庭都没有他的大,一个楼兰就可以组织起上万骑兵。但是他现在的一切都是靠他的女婿,如果没有他的女婿,楼兰现在或许就不叫楼兰了。”
“他的女婿就是你说的何荆州?”
纳吉举一反三,伯耶点头说着“没错”。胡穆摸着胡子,想象宴会上龚卓的脸色变化,他低声说道。
“这楼兰王提防我女儿,难道说那名何荆州很好色?如果有比她女儿长得漂亮的人去了,他就会失去现在的地位。”
“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我看就是一定,要不他那么小心干什么。”
胡穆钻起了牛角尖,伯耶却坚定的摇着头,直到弄得胡穆吹胡子瞪眼他才停下来说。
“你们最好不要低估了何荆州的能量,他的确好色,至少外人看起来如此。但是人总要有个喜好,若是无论什么东西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这个人要么就是无欲无求的隐士,要么就是世界上野心最大最危险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