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走过,金荣好不容易歇下来喝上一口茶,御厨们也在抓紧时间休息,御膳房里外的工作都停顿了下来。别人闲的时候,反倒是楚怜生最忙的时候,她正将一上午入库的东西誊抄入册,一碗火腿豆腐盖浇饭就搁在手边,上面的豆腐都已经被风吹干了,她都没空吃上半口。
“金荣大总管,大事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怎么个事啊?仔细说说。”
温霜派来的宫女近前一步,金荣放下了茶盏正要听着事儿,却只见她手中一阵亮白,原是藏在手心里的两锭银子!
“我当是谁呢,原是温御女身边的坠儿。温御女是想要吃什么,还是想要喝什么?”
“大总管且听我慢慢说,我们家娘娘今天吃菜时发现了一条青虫。”
“那……定是洗菜的不小心。”
“若是洗菜的不小心,那条虫应该是死的,可是娘娘看到的那条虫是活的。”
金荣听着这话吸了一口气,虽说都可以叫娘娘,但里外里差着阶级。若是正妃派人传话,金荣眉头都不会皱,别管是诬告了、或是打死了,都是当奴才的命数。可这温御女进宫之后上不上下不下,伺候了几次万岁也不见提拔,这事就难办了。
“不是我金荣不讲道理,娘娘想要发落谁,自是可以的,只要拿住了实据打死又何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忍一步天地宽啊,若无十足的仇怨,还是别折腾了。”
坠儿见金荣不接银子,绕到另一边小声的说。
“我就说这宫里头就是金总管最是公正,绝对不会冤错了人。其实我家娘娘也是有一个心结,进宫的时候她和楚姑姑闹了点矛盾,恰楚姑姑又在御膳房里誊账。”
“呵呵呵,你找错人了。楚怜生可是连本总管都要叫一声姑姑的身份,别人背后可是昭仪娘娘。”
“金总管且听我说完嘛,这事万不会惊动了昭仪娘娘。今天这条虫子成了娘娘心中的一个心结,她不想怪别人,也不想冤了别人,只想着唤楚姐姐过去问一声。若是楚姑姑敢去,这事定然不是她做的。若是楚姑姑不敢去对质,恐怕……”
金荣可不想平白无故的惹了昭仪娘娘,何驰那一记钻心脚又重又狠,这是送给金荣的富贵,同时也是对他的警告。上次动昭仪,好歹是几位正妃娘娘撺掇的,就算何驰发作天子也会护着。眼下温御女还没有这个份量,不值得为她得罪一个大人物。
“就算是真的,这口气也就忍了吧。”
“若是忍下去,恐怕娘娘会伤了身体。”
坠儿的嘴唇贴道金荣的耳畔,细细说了两句,金荣脸色骤变,“嗖”的一下站起身来。
“此话当真?容不得玩笑!”
“娘娘说等见过楚姑姑解了心结就去传太医来,她万不能把这块心病带着诊脉。娘娘颇懂医术,她说到时候太医胡乱开什么郁结药可就糟糕了。”
金荣两排牙齿搓了搓,眼睛一眯点了点头,坠儿递上银子他却伸手挡住了。
“此事不急。一码归一码,该是御膳房的事,我金荣一肩担待,绝对不会让娘娘受了委屈。”
“那就多谢金总管了。”
金荣理了理衣服对坠儿说了句“等着”,然后阔步往账房去了。
面对这胡诌的理由,楚怜生岂会有什么好脸色,听完金荣的说辞,她将笔一摔怒道。
“我在账房里半天,就没见过半条青的白的,现成的墨水倒有一砚台。”
“姑奶奶息怒,此事可大可小,您只要敢去对质,这事就有了底气。之后她就算去刑司闹腾,咱们也是不怕的。去一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对闹不出风浪来。”
“我若是不去呢?”
楚怜生眉毛一横,她面上虽然保持着强硬,但是刚才听到刑司的时候明显怯了一下。金荣早就混出经验来了,恐喝、哄骗、软磨硬泡,总有一种方法能劝得动她,谁让别人是娘娘,无理也比你强上三分。
“若是不去,怕是会落下话柄呀。她再怎么说也是娘娘,就算无故要你过去问话,身为奴才也是身不由己的。”
好一个温霜,算你厉害!楚怜生在心中咒着,将账本一合锁入柜中,然后直接从账房里杀了出来。坠儿被楚怜生的大动作吓了一跳,楚怜生一见到这个丫头猫在门外,一股恶火就从心中蹿出。
“小贱人!”
“姑姑怎么这么大火气,坠儿只是被温御女差遣来的。”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就这一手墨,哪来的青虫白虫。”
“姑姑不应在这儿闹,去了娘娘处自有说法。”
楚怜生咄咄逼人,坠儿步步退让。这样的场面对楚怜生极为不利,她的眼睛迅速放开了眼前的宫女,转身对金荣问道。
“总不会只我一个人去对质吧。”
“姑姑稍等,还有两个过手的马上就到。”
听着金荣这么说,楚怜生这才安下心来,只要不是孤身去对质,温霜就翻不起浪花来。供给娘娘的菜里有条虫子,这事要是爆出去,金荣这总管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说话间两名递菜过手的太监来到了账房门口,金荣一眼扫过他们嘱咐道。
“让你们去娘娘那儿说明情况,你们若没做亏心事自然不用怕。好好去,好好回,可明白了?”
“遵总管吩咐。”
金荣转向楚怜生,楚怜生看向坠儿,坠儿怯了一步颤颤的说着“姑姑请”,这一行三人就跟着她离开了御膳房。
楚怜生一路走一路咒,她还是第一次来温霜的住处,毕竟是得了皇恩的娘娘,住的地方已经比储秀阁高了好几个档次。四人脚步来到温霜居住的院中,楚怜生想要夺门进去,但肩头的份量把她压住了。若是被人拿住话柄把事情闹大,这账房嬷嬷可就当不成了。
“进来吧。”
温霜一句话飞出,楚怜生借着怒气率先跨入。正当两名太监并排挤在门口的时候,温霜的话又穿了出来。
“你们不用进来了,是我刚才头昏起了叠影,菜里没有虫子。”
“娘娘莫要闹玩笑。”
楚怜生冷声冷气,她看着温霜靠在榻上一副病容,就知道这位温御女没有揣着好心思,这趟事故一定是她的安排!
“姐姐莫要吵闹,我头晕的很,坠儿赶快去请太医。姐姐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好让我的头昏和缓一些。”
坠儿很是利落,她在门外接了一声“是”,转手就将两名太监请到一边。楚怜生彻底被孤立在室内,温霜与楚怜生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
“姐姐救我。”
“休要装可怜,我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你骗我来一定存着害我的心思,倒不如干脆一些,我楚怜生绝不讨饶。”
温霜眼睛一低,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是泪眼婆娑。她越是演戏,楚怜生的怒火就越盛,直到那一双纤纤玉手摸向了肚子,楚怜生忽然一阵抖索,随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好一个温霜,你够狠也够幸运。既得了龙子,我楚怜生还有什么话说,大不了就是一命换两命。”
“姐姐怎么不明白,妹妹已经知错了。”
“呸!装什么可怜!”
楚怜生扬手跨步上去,熟料温霜快她一步。只见她跌下床榻,双手死死抱住了楚怜生的右脚。楚怜生的手停在半空,想要后撤时已经来不及了,温霜抱住了她的腿便死命不放,跪在地上被她拖了两下,膝盖砸地也咬牙忍着。
“你!你放手。”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我不是你姐姐。”
“姐姐,妹妹知错了,妹妹现在才知道后宫之中是多么凶险。没了姐姐,妹妹只有死路一条。妹妹是第三个有肚子的,前面的两个都被喂了虎狼药……没了。”
温霜用手捂住嘴巴隐去哭声,楚怜生又气又急,纵使她知道跌入陷阱,也已经来不及回转了。眼下她才是最危险的,坠儿已经去请太医了,温霜这幅死缠烂打,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太医来了撞见这样子,温霜只需演几下,楚怜生定然逃不脱皮肉之苦。
“好啊,你算计……,你又算计我!”
“妹妹也是被逼的,求姐姐救我,也救救我的孩子。将来他成了器,也一定会报答姐姐的。”
楚怜生使劲甩腿却甩不脱,拳头握了三次却都原样放了下来。好一个温霜,真是好一个姐妹,楚怜生真是没想到她能有这般算计的心思。从储秀阁开始自己就轮着被她把玩,到了现在分开两处,还是逃不出她的毒手。
“你这贱人,我楚怜生就算和你拼命,也断不会让你如意的!”
与其单赢,不如双输!楚怜生狠下心来,双手扼住了温霜的咽喉,温霜一阵哽咽不做抵抗,她的双手依然紧紧抱着楚怜生的腿不松分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分分秒秒对于楚怜生来说都是无尽的折磨。
“娘娘,太医来了。”
“老朽来为娘娘请脉!”
屋内平静如初,当太医进入室内,只见温霜卧在床上纱帐已经放下,楚怜生守在床头脸上浮着燥红。
“太医请!”
坠儿端来椅子,太医来到床边,温霜从纱帐后伸出左手,太医放好药箱之后凝神静气缓缓上手搭脉。
“娘娘这似是郁结之症,近来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你这庸医,喜脉都诊不出来了?我楚家在川中经营生药生意,我从小耳润目染,疑难杂症不敢说,几大脉象也是见过的。娘娘脉如滚珠,明明就是滑脉。”
“……这!”
太医一阵哆嗦,他转向楚怜生看了一眼,楚怜生反眼瞪了回去。下一秒太医就脸色突变,嘟囔着“再请一次脉看看”,便再次将手搭在脉上。
“这!这这这……娘娘脉象复杂,其中有郁结之象,老朽虽然请到了滑脉,也不敢断言。”
“若是一个太医诊不明白,换一个便是了。我去请昭仪娘娘,让她唤个太医来瞧。”
“不不不,不敢劳烦昭仪娘娘。老朽这就请同僚来诊过,若温御女真是有孕在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速去速回。”
“一定,一定。”
楚怜生气势逼人,太医整个人发了一身大汗,这孩子多半是没辙了。于是他搁下药箱,飞快的往太医属去了。
“多谢姐姐救我孩儿。”
纱帐之后温霜热泪盈眶,床榻之前楚怜生又添新仇。她冷着脸只等这些琐事走过,一股恨意压在了心底。温霜,你可长着记性,我楚怜生终有一天会连本带利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