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铺在桌上，齐王陆伍酒足饭饱坐在一旁消食，何驰脸上没有半分惊讶，该说不说当他听到齐王来访的消息后，便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此事并不十分要紧，你也无须仓促筹款。本王既然来了，定要住上一阵再走。其实比起筹款，本王更想知道你是如何经营的，来此必要向你讨教一二。”
何驰笑着卷起圣旨，双手递还到陆伍手中说。
“齐王这是当了钦差，来查我的老底啊。”
齐王抿了一口茶，只等何驰回身坐定之后，慢慢说道。
“余福还是露上几招吧，你来时荆州什么样，现在荆州什么样，两相对比之下可是骗不了人的。况荆州这些年，轮番大兴土木怎能不令人怀疑！之前修河堤和建村舍只是小打小闹，再往后就是兴建粮仓、修桥铺路也算是造福于民。然现在你这越发不务正业起来了，一个学堂你圈那么大地方，是要比肩国子监不成！要是真有这么多钱财，为什么不想着匀一些过来，本王那里年年可差着大数目呢！”
要说如何搞钱，那就要开一开倒车，按下齐王手中的圣旨，翻出那“蓄畜食肉”来说道说道。
“蓄畜食肉”对也不对？
大概许多人都会点头赞同，毕竟这是可以促进生产力改革的举措，当有了奋斗目标人就会开始向上使力，很多现代人是无法想象“有钱都吃不上肉”是何种情景。但如果何驰告诉你，这“蓄畜食肉”就是变相的卖官鬻爵，你会有什么反应？
自周始，中国的爵位体系就大致形成了，而中国的爵位分级约等于许可证！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秦朝开始军功授爵，其实约等于杀怪升级。当一名士兵斩级一名后，他持有的许可证也就对应的升级了！这个许可证囊括的，是这个人拥有财产和待遇的法理上限。一个无爵之人，你的确可以拥有超额的土地和房舍，你也可以拥有众多的奴仆与牲口。但是国家也可以随时用这张爵位许可证，来拿走你多出的财产！
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那么咱们各退一步，诸侯可以吃羊肉，大夫可以吃狗肉，士可以食珍。每一个上级的下限正好是下级的上限，一个“蓄畜食肉”本质上就是将卖官鬻爵中爵这张许可证所享有的权力分割了出来，作为一个单独项目加以运作！
大力搞基建，哪能不吃油盐肉！现在可没有重型机械，全靠人力手推肩扛，花式吃肉何驰早就在搞了！云爻在樊城集市上吃烧烤羊肉，撂跤三兄弟大吃肉包子的时候，他们何曾想过这吃肉的自由是哪里来的？！大夫无故不杀羊，云爻等人也是士大夫不成！
别看一个小小的蓄畜食肉，这封圣旨最大的意义就是“既往不咎继续努力”，它能值一个曹枢也就不奇怪了！而之所以要单拎出来说这么多，其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词就是市场的内循环！
“内循环？”
齐王好奇心渐起，何驰却冷下脸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手段，一旦运用不当很可能就是天崩地裂！蒯良看到了官从商事，他却没有看到最本质的东西，何驰就是最大的垄断商人。
“是垄断加上内循环！来了荆州，忙在荆州，吃在荆州，用在荆州，离了荆州，钱却留在了荆州。”
何驰说完顺口溜停了几息，然后才继续说道。
“齐王可知为什么我现在才开始点徭役？因为我之前用的一大部分都是周边贫困乡村出来卖苦力的人。”
“……”
齐王一脸的严肃，在他眼中何驰突然变了一番模样，变得老谋深算，变得诡计多端。
“其实也无甚好隐瞒的，我招揽这群人过来，给工钱给住的地方，但是不包吃喝。吃喝之事他们自己解决，但我给的工钱中贴补了一定量的伙食费。”
何驰是荆州最大的粮商，而粮价一直锚定在一个稳定的数值上，他就可以根据粮价折算吃喝的花销。打工人拿到手的是实打实的钱，而这钱可以随时随地买到等价粮食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有了怨言！而走到这一步才只是刚刚开始，出来卖苦力干工程的通常都是一村一伙，这群人通常都会挤在一起居住，做饭也有专门的女眷负责，渐渐地就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小团体。
“当他们成了小团体之后，接下来就是怎么促进他们消费！”
划分责任区域，加速团体之间的竞争！一村一伙的小团体建立之后，何驰就可以找到他们的头儿，开始分派一定量的工程给他们。就和给军人奖赏一样，干活好的团体给予一定奖励，并在接下来的工程中给他们多划分区域多结算一部分工钱！竞争就这样产生了，而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里，一人要想多出一份力气，就只有大吃猛干！
而在何驰这里，你只要有钱，要油有油、要盐有盐、要米有米，市场上素的豆腐、百叶、米糕、烤红薯，想吃荤还有肉包子和烤肉，咸水花生加玉米烙还能下酒。
齐王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苦笑道。
“好啊！真不愧是长沙鬼见愁，没想到你把杀头的买卖全干了！也只有是你才能这样先斩后奏，也只有是你才能兜的住整个荆州，本王只是听听就已经毛骨悚然了，要是学恐怕连皮毛都学不得。”
“齐王见笑了，不过眼下正是秋收农忙，那些人就要回家了，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点起了徭役。”
齐王脑子一转，立刻想起了一个问题，忙问道。
“但本王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他们来了荆州，忙在荆州，吃在荆州，用在荆州。可是最后这离了荆州，钱却留在了荆州，又该如何去做？”
一群出来打工的穷人会带些什么东西回去呢？经历过改革开放打工潮的人都知道，很多出去打工的人都会带着现金回家。那是现金为王的时代，好多农村只是相对闭塞，有了现金还是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的。
现在的环境可是不一样，先说带几筐铜板回家不方便，再说好多人出来打工的时候家里本就一无所有，一伙人回村还要做好露宿山野的准备！一路之上的吃喝，加上家里过年所需的零零总总，看看手里成筐的铜钱，再看看这里啥都有的市场，他们会想些什么呢？
其实已经有几伙人去找钱伯义打商量了，他们想要让何驰帮着修一条通他们村子的路。为此他们愿意做几年白工，只要何驰管一口饭食就成，钱伯义上报之后何驰没有答应。这倒不是何驰心铁，路是一定要修的，靠是断然不能靠的，这靠法很容易滋生隐户！当白工其实就与家奴无异了，好多地方豪强都是这般冒头，周围一个、两个都这般有样学样的靠上来，眼看着何驰这座大山谁不想靠呢。
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如此这般不用多久何驰的脑袋就保不住了。何驰可以在市场化的道路上随意发挥，这些都不是天子的底线，朝廷握着许可证的发放权，只要大刀一落何驰就是最终责任人，到时只需惩罚他一人便可安稳。但底线即为死线，是何驰绝对不能碰的。
“来时三双破草鞋，回家棉毯垫床头！年关不愁万事顺，来年祖祠添新头！”
一伙接着一伙的打工仔踏上归途，唱歌的是个关中人，他领的队伍即将启程，一路的人都齐齐聚首。齐王看着那热闹的集市和一溜即将归乡的长龙，心中感慨万千。
何驰作为最大的垄断商，可以轻轻松松掌握货币的流向，这些货币就像水流一般承载了货物和需求，并且还在这种循环中不断增值，真真脑子都不用动就能躺着数钱。这算是垄断集团草创初期最辉煌的时刻了，一旦让某些人意识到其实整个市场都在自己手中，那么荆州一定会出大乱子的。所以何驰要即刻开始转型，趁着垄断实体还没有完全坐下的时候，一下子将它踹入计划经济的领域！
“老钱！”
“驸马有何吩咐。”
“替我发帖，宴请荆州各地豪绅。”
齐王来的真是太好了，他端来的就是一份像样的计划，可以承载住预期的大型工程！作为一五计划的开端，南阳郡国际学院和新鸿沟计划将被永载史册！
“何大人，这南阳郡的学院刚筹过钱，你这是又要发糖纸了吗？”
好多把戏只能在短期内用一次，粮票的公信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贸然增发只会导致挤兑和踩踏。齐王不知道何驰会如何筹资，他只在后堂竖起耳朵听着，荆州各郡有头面的人物都来参会了，包括江陵王紫嫣和长沙沈传文。
“这次我们不玩糖票，再说我何驰也没那么多糖可以用来发票！”
“那您这是？”
何驰指了指手边三张写好的契书，说道。
“不瞒诸位，天子赐下蓄畜食肉之权。咱们这一晃就是大半年过去了，秋收忙完肉畜就要出栏了。”
何驰这么一诱，好多人眼睛里放光，三张契书立刻飘出阵阵肉香来。
“莫非是卖的肉？”
“几万斤？是羊肉还是猪肉？”
“何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多少钱一斤吧。”
淅淅索索的讨论声越来越高，好多人已经起了询价的心思！现在买了活畜，正可在冬天宰杀，因为冬天冷啊，趁着冰天雪地的时候肉也可以存的久一些，若是顺江而下卖到扬州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何驰看破了投机者的心思，张唯栋那边的热钱自己还想挣呢。现在正待出栏的肉畜都在自己手中，凭什么拿现成的东西换这些死钱，于是他冷冷一笑说道。
“卖什么肉！我何驰在乎那卖肉的三瓜两枣吗？咱们玩点大的，既然诸位赏我这庐江水匪的面子，咱们直接卖权！”
学新闻学就是好啊，卖的承包权，却隐去了承包两个字！直接用权字一砸就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接了这条款首先享受的就是地税减免，然后跟着就可以建立自己的屠宰点，一包三年责任划分明确，而且何驰每年会定量收购定契者出栏的肉畜。
“这三张契书，是为了筹措鸿沟修缮之资拟的，每一张上面都明码标价，三张总合三十万贯。契书开头就写了，我何驰保定契者无事，这白纸黑字一条一章全算在我头上。还有齐王的联保，都给我看仔细了！”
何驰才不担心别人不接茬，这些人盯着这特权好久了，之前上门求的时候都被何驰挡了回去，现在摆在他们面前岂有不争的道理。何驰也不玩拍卖的戏码，增值业务这一块不是自己的业务范畴，更何况还要立个帮理不帮亲的公正人设，提醒着沈岳父和王紫嫣“让让”。
三封契书很快就签下了，有些豪门大族因为上次被何驰“打秋风”，故没派当家的来参会，导致错失了这次机遇，会毕就只能一路长吁短叹的走了。齐王看到端到面前的三十万贯银票，只叹何驰不愧是水匪的底子，胆子大的包天！什么先斩后奏已经不在考量范围之内了。鸿沟的修缮之资是有着落了，可何驰的经营之法他实在是学不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