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齐王启程前往江夏,琴扬带着王紫嫣一路随行,南阳郡的秋收已经落幕,她正好卸下担子去襄阳处理一些家庭内务。
十月十三,何驰一人独守公主府。
琴扬走了,不代表他就对何驰放松了管控。自从出了王紫嫣这档子事之后,琴扬恨不能给何驰挂条链子。也是顾及到驸马该有的体面,公主才没有执行强制措施,但她终究留下了四名青衣侍卫,每天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
“奴婢们伺候驸马穿衣。”
天气渐凉明明外头还没挂霜,琴扬就已经把冬衣准备好了,银袄金貂好不贵气。何驰伸了伸手,只感觉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实在是糟践了。正当他打算说“换一套朴素的”的时候,外面一个太监贴着门报道。
“驸马,季夫人来了。”
“胡闹!”
季昔眠临盆在即,这个时候还敢从宛城出来!何驰不及多想立刻开始穿衣,六人六手很快将这一身行头锁在了何驰身上。急忙奔到公主府前厅,何驰只见季昔眠挺着大肚子坐着,身边四个伙计带一个掌柜护着一个罩着绸布的大玩意。
“夫君。”
“你这个时候怎么敢出来的,有事只管叫人去就是了。”
“琉璃坊里做成了这东西,本意是带来献给公主的。妾长久不出来走动,疏了消息,走到这里才得知公主昨日已经南下去了。”
何驰摇头将季昔眠按住,转向五个琉璃坊的人说。
“你们也真是!就不能提前派人过来说一声,走这么多冤枉路……”
季昔眠见何驰要责怪,立刻拉了拉他的袖子,何驰收住后半句轻声一叹道。
“既然是你们老板做的主,我就不怪你们了,以后放机灵些。”
掌柜连忙带着四个伙计叩谢,何驰却是不饶,继续说。
“从今天起,你们的季老板就住在这里了。琉璃坊先歇了吧,但有损失全算我的。再把那三个丫头喊来,告诉她们东西就别带了,我这里应有尽有。你们听到了没有!”
五人连连点头答应,何驰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搀起季昔眠往里面走去。季昔眠只觉何驰强硬,自己还有半月期限,走个来回应是不碍的。
“夫君何必这样,公主府也是我能住的地方吗?”
“你要不依我立刻抱着你回襄阳,咱们就看看是你先掉了孩子,还是我先累死。”
“妾身不要紧,这个东西才最是要紧,夫君快派人收好了吧。”
“再多说一句!我可就要翻脸了!!!”
何驰硬起脸来,一副凶相扬在脸上,季昔眠只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今天可是忙的很,你好好呆着,不要给我添乱!”
“妾身听夫君的。”
何驰不由分说给季昔眠挑了一间上房,吩咐两名侍女先服侍着,然后才转回客厅,送东西来的伙计早已经走了。何驰上手揭开那绸子,只见竖在面前的是一块高约一米,椭圆形的衣冠镜!一整块的镜子照出人形,框镜子的边角架子都是银料做,这份大礼的份量可真是扎实的很啊!要是让琴扬知道府里来了这么一尊宝贝,她一准连夜走回头路回来。
“哎呀!有两个驸马!”
一个侍女惊讶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何驰,何驰拉起手上的绸子将镜子盖住,笑着说没见识。
“这就是一块略大的镜子,别那么没见识。”
镜子的加工工艺还不甚纯熟,瑕疵依旧存在,但这丝毫不影响这第一面衣装镜的价值。何驰没有太多时间欣赏季昔眠的杰作,只能先命令侍卫将这件宝贝收入库中。
公主走了,公主府就空了,这硕大的场地正好用来“开会”。那自然是阿图卡亚的订婚会,这桩婚事是时候提上议程了。为了表示对女方的尊重,何驰决定宴请双方。借着吃午饭的机会将所有人聚在一起把大局敲定,未婚夫和未婚妻的名分确定之后,何驰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全都准备好了吗?没有漏的吧。”
“回禀驸马,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何驰昨天发了请帖,今天无论是即将成婚的夫妇,还是那些远道而来的翻译官,都将参加这次宴会。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刻,是何驰主持的第一件对外大事,某种程度上何驰的态度将直接关系道未来几年昭国的对外政策。
“拜见驸马!”
引进的国外师资人才质量层次不齐,何驰不能说这群人就能当老师使用,现在的世界压根就没有什么国际化的概念。在这群匆忙学习语言,用蹩脚的中文与何驰打招呼的外邦人看来,何驰就是他们新的主人,也是他们将来效命的对象。
那天何驰在驼队中看到的无数种神情,现在统一化作恭敬、谦卑和敬畏,他坐在琴扬的位置上向来客一一点头示意,侍女和太监引导着众人将他们带上席位。来者无一例外都换上了最鲜亮的行头,阿图卡亚和庞培也如约而至,尽管罗马人穿中国服饰显得有些突兀,但是他们还是换上了得体的新装。
人渐渐地来了七成,何驰眉头一低察觉到一丝异样,伯耶那一派人没一个到场。阿图卡亚远远的看着门口,他的眼中满是期待和慌张。
“伯耶拜见驸马!”
人,终于是来了!但这之中,有一个人怀着九分的不情不愿,何驰看破不说破,只伸手做请。
伯耶起身回头拉着胡穆往席位上走,纳吉小王子脱离了队伍,他迅速跑到阿图卡亚面前,冲着阿图卡亚和庞培细语了几句。还不等阿图卡亚和庞培回过神来,胡穆突然的一句高声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我会坐!!!”
胡穆甩开了伯耶的手,挪起大屁股重重的往椅子上一坐,伯耶转向何驰抱胸行礼,何驰却竖起一掌打断了他的话。
“请纳吉小王子也入席吧。”
纳吉看向阿图卡亚,阿图卡亚深吸一口气冲纳吉点了点头,纳吉这才回到了伯耶身边,这两人十分难堪的入席了。
“驸马,我……”
阿图卡亚见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他突然端起勇气转向何驰,可话刚起了一个头,何驰就厉声打断道。
“停!别说话!有些话说出来容易,收回去就难了!”
何驰说罢看向伯耶,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并催促着伯耶“翻译给大家听”。
“驸马说,话不能乱说,说错了话就收不回去了。”
胡穆冷声一笑,斜着眼睛看向何驰,眼中满是挑衅的意味。这还能有什么原因,大抵是对女儿的婚嫁之事有了意见,理由可以有一箩筐,从最简单的年龄差距,到最危险的信仰和文化,每一条都可以是悔婚的理由。
所以不说才是最好的结果,有什么办法是不用说话,就能把事情办妥的呢?
“开宴!”
何驰简单扼要,这次的宴会没有上次奢华,菜品也全都是大块的可以直接用手取食得肉类。一群人忙忙碌碌,将菜齐齐端到赴宴者的面前,殿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碗碟的刮擦声,直到一切落定所有人的视线还聚焦在那冷着脸的胡穆身上。
“酒呢?速速上酒。”
“回禀驸马,公主不让你饮酒。”
“上酒。”
“驸马……”
何驰没有点自己的桌子,而是指向了生闷气的胡穆,太监顿时会意,连忙命人端来酒水。
“酒爵给我。”
何驰向端酒水的人讨来酒爵握在手中,等一切停当之后他“呵呵”笑着起身走了下去,一步步不缓不慢的来到胡穆面前,双手替他放上酒爵,然后撩起袖子拿起酒提替他打满。
“请!”
何驰双手做请,对面却抬起了下巴。
“哼!”
胡穆冷脸一横,不做搭理。何驰心沉气静,就一直这么端着,伯耶和纳吉心中懊恼,他们使劲的“催”着胡穆,胡穆却是岿然不动。
何驰僵持了片刻,手都有些麻了,于是甩手将酒爵中的酒倒在了地上,一声“啪嗒”激的众人心头一紧。酒爵再次上桌,何驰再次打满,并再次毕恭毕敬的双手端上。
“请!”
胡穆感觉肩头的压力陡增,前后左右无数道目光打在他的身上,手心里更是握出了一层手汗。但他仍就是昂着头,似乎是想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何驰第二次收回酒爵,这次他缓缓的将酒倒空,那酒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任酒香飘在殿中。耐着心将第二杯酒倒空,酒爵再一次“咔哒”摆上桌面,整个大殿之内已是落针可闻,胡穆都秉着呼吸,只见何驰第三次打满酒爵端了起来。
全场静的可怕,胡穆已经被众人彻底孤立了起来,他疯狂的咽着口水,极力估算着毁约的后果。何驰第三次说出“请”的时候,伯耶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杀意。身后一群被买来的贵族更是没有好脸色,在他们看来胡穆一意孤行就是在断送他们的前程。何驰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阐述后果。但是谁都明白,当第三杯酒洒在地上,那就彻底没有退路可言了。
“我喝!”
胡穆用起了缓兵之计,何驰见他应了,便笑着将酒爵送到他的手中。一杯酒下肚,胡穆再次昂起脑袋,还是一副不服的样子。何驰不慌不忙,继续拿起酒提打酒。
“请再饮一杯!”
“你!”
胡穆想要起身,伯耶一把将他按了回去,放眼四顾所有人都怒视着他,随着何驰的酒提一起一落胡穆此刻完全没了退路。
“请吧。”
胡穆无法只能再次满饮,这一次一口浊气吐出,眼睛再也不往上走了,而是摇了摇酒爵证明杯中已空。
“请再饮一杯!”
酒爵再次打满,胡穆锐气泄尽,他咬了咬牙第三次端起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何驰看着酒爵落下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向满座的客人们作揖道。
“诸位,请吧!”
“谢驸马!”
殿内的阴霾消失于无形,胡穆虽然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但他毕竟身为人父。何驰可以理解他的苦心,却不能纵容他当面毁约,这次酒席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不要以为他女儿的婚事只是他们一家人的事,艾米拉的远嫁关系到的是整个团队的利益。
如果胡穆公然悔婚的话,这些跟随而来的“嫁妆们”会不会离队单走呢?何驰的需求是翻译团队和师资力量,只要这部分人和胡穆彻底切割了自可万事大吉。没有来到昭国之前,是“嫁妆”围绕着新娘,现在到了昭国新娘如果失去了“嫁妆”,她本身也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阿图卡亚!”
“纳吉王子殿下。”
“请不要叫我王子了,您已经与艾米拉订婚,我们可以以各自的名字相称。”
“那真是我的荣幸。”
宴会顺利结束,胡穆的抵抗终究是徒劳的,从现在起两人都是未婚夫妇关系,只等最后的婚礼举行。纳吉小王子的好奇心旺盛,他迫不及待的来到阿图卡亚身边,问道。
“我总感觉今天的驸马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人。何荆州真的是他吗?还是有他的替身?”
“不,纳吉,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何荆州,驸马只是他的另一个称谓。这叫做神行百变,你如果接触久了,就会明白的,这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什么是神行百变?”
阿图卡亚想了想,说道。
“世界上的很多动物都有天敌,只要你能变成它们天敌的样子,那么它们就会感觉到害怕,并在你面前颤抖。利用动物的本性,变成他们最害怕的样子,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纳吉和阿图卡亚走到了一起,他并不排斥这个上了年纪的学者,由于他的求知欲过于旺盛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颠倒了阵营。
“我该怎么知道一些动物害怕什么?有些动物好像天生没有天敌。”
“会有的,纳吉。你需要卓越的洞察力,看到对手在害怕什么,找出他们的弱点,然后变成他们最害怕的形态!”
阿图卡亚带着纳吉走远了,伯耶则扶着脚步打晃的胡穆回到了暂住地,妻子娜尔和女儿艾米拉忧心忡忡的守在门口。当她们看到伯耶脸上从容的表情后,两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你知不知道差点害死一家人!”
“我只想艾米拉过上好日子……”
胡穆还在嘴硬,伯耶已经厌倦了和他继续“理论”,毫不客气的一下将他提过了门槛。娜尔疾呼着“小心”却已经来不及了,胡穆的腿脚直直的撞上了一个木箱,下一秒他就抱着靴子蹦跳起来。
“刚才有人送来了三个大箱子,他们什么都没说,把箱子放在院子里就走了。”
胡穆疼的眼泪乱洒,伯耶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箱子起了好奇,他直接动手解开一条麻绳打开一看,只见里面一片雪白。
“这是什么?”
“这是银子,姐夫你这个蠢货。”
胡穆瞬间抑制住了痛觉,他跪在箱子面前看着那些雪亮的银锭,双手高高低低无处着落。伯耶毫不留情的盖上了箱子,转身回去问向姐姐娜尔。
“送东西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还有这张纸。”
伯耶从娜尔手中接下一张纸,只见纸上简简单单写着八个字“新婚贺礼,万勿推辞。”。事到如今伯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罚酒三杯换来了三箱银子这便是最好的,毕竟谁也不敢去想象另一种结果、另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