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光转瞬即逝,琴扬回到了襄园之中,襄园管事钟文平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年度报表,初来乍到既受重用的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钟管事,公主让你进去。”
“多谢公公。”
钟文平双手端着账本步入内园,今天夜色极佳,琴扬就在内园之中品茶赏月,这些天她玩也玩够了,秋风一凉整个人便慵懒了起来。
钟文平小步进来,远远的朝着琴扬跪拜道。
“钟文平叩见公主殿下!襄园内账一应在此,请公主过目!”
“平身吧,起来说话。”
“谢公主。”
钟文平缓缓起身,并将账本托高,两名侍女上手接下之后递到了公主面前的桌上。琴扬先扫了一眼账本,然后又抬头看向月亮,慢着性子不急着说话,一边小炉之中散出阵阵蟹香,蒸笼里面是三只满膏的大螃蟹。享受生活四个字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当然花销也是实打实的。
“转眼就快一年了,先生感觉襄阳如何?”
“回禀公主,何荆州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更尊法守礼,说句天下首善之地亦不为过。”
“钟先生此等评价,就不怕那些儒生豹起?”
“实事求是,绝无虚言。”
“好一个实事求是,本宫就是喜欢实话实说的人。”
琴扬抚袖起身,钟文平略退半步低下了脑袋,只见她绕桌走了半圈停在了正在蒸蟹的小炉前说道。
“若给钟先生一个与那群酸儒同台竞技的机会,你可愿意一试?”
钟文平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天下皆知何驰在南阳郡主持修建一座大学院,好多儒生蠢蠢欲动,南来北往之人全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法家传人是受科举排挤的,想要入朝为官非卸了这身皮子,重修一个正经的儒家皮囊。除非有天子点选直升的机会,否则替别人打一辈子工,临了收一两个堪用的当传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蒸蟹的水咕嘟咕嘟的作响,蟹香满园醉得钟文平血气上涌,他很想稍稍推辞一下,但突然想到琴扬说的“实话实说”,便立刻拿定了主意。
“钟文平愿意一试!”
琴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么大的学院横竖也算夫妻的共同财产,岂能没有琴扬的人在里面盯着。钟文平是个求上进的,法家凋敝百年,如今有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怎么可能拒绝!
“扇这么用力干什么,蟹都蒸过头了。”
“奴婢该死!”
“本宫没有食欲,这几只蟹就赏给钟先生了。”
钟文平重重一跪,向着琴扬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么多年来积压的委屈和不公都瞬间爆发出来,眼泪滚滚而出,想止也止不住。
“谢公主大恩!公主大恩,钟文平永世不忘!”
“好好准备,本宫在南阳郡等你。”
“谢公主!”
钟文平朝着地上重重的一叩,琴扬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着“回楼”,便领着太监和侍女转身走了。钟文平跪着不动只等耳畔声音断绝之后,才缓缓的直起上身。南阳郡文化会生生被魔改成了“择师会”,何驰也是好生无奈,眼下全都是将错就错,反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实在不行换就是了。
十一月初二,季昔眠诞下一女,何驰给这女孩取了琉璃为其乳名。
十一月初十,南阳郡各县以村为单位开展运动会,各村选出代表前往县城进行比赛,一共只有掷铁球、跑步、跳高和过独木桥四项。
由于场地有限,再加上全是初次进行,举办者也没有做足准备,所以最后一项障碍跑被迫切成了独木桥。跳高也因为没有跳高垫而变了一种形式,高度杆上挂着铃铛,选手必须从地面起跳去触碰杆上的铃铛。
“敖大虎!你不错啊,一下拿了两个第一名。我给你多加点奖励!”
“驸马可不能这样,若是乱了公正,后面该怎么办。”
何驰叉腰看着敖大虎,想着这人不孬,将来可以把他培养成公安局局长!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成家,这婚嫁大事一耽搁就是一年,眼前的敖光棍却丝毫不急。
“快要过冬了,你到底要老婆不要。我看,还是我给你安排一个吧。”
“这!”
“你这人长得不算丑,怎么没人说媒吗?”
敖大虎一脸难色,他说。
“不瞒驸马,我自然是有成婚的念头。那媒婆说的天花乱坠,就是不让见人,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婚介诈骗,古已有之。媒婆参差不齐,她们为了能成,盖头之下你怎知道长了什么脾气、什么脸孔。敖大虎这般谨慎细致倒真是搞侦查的材料,难怪能在李铮手下担任斥候呢。何驰搓着下巴,想着江夏还有一个彩蝶,这彩蝶姐姐可比彩霞温婉多了,或许撮合撮合能成一对。
敖大虎看着何驰眼睛滴溜溜的转,急忙想办法脱身,他看到杨铁先走了进来,正好说道。
“驸马,您先忙,我还有差事要做呢。”
何驰从运动会的组织者彻底沦为奖励派发员,一县一县的从他面前过,各县县令领着每项的前三名前来谢恩领赏,何驰现在是二十四小时等候办公的状态,随时随地等着审核成绩。敖大虎溜走了,今年仅仅这样的结果便已经足够,运动会结束了一次调研工作也顺利结束,通过这次运动会已经足够何驰管中窥豹!
“结果就是,还不够!”
各种意义上的不够!最直接的就是基础设施,距离有一定的因素,但是当何驰问各县官员一共有几个村子、镇子参加,得到的回答多半都是含糊的。很多地方并没有直通水泥路,一旦入秋没有基础设施保障的地方赶个集都费劲,大家多在家蜗居等待春天,大雪一过连门都出不来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好多村子秋冬季节遭遇屠村和大雪埋了顶的大灾难,非要等到税吏上门或者雪化冰开的时候县内才能获得消息!
集中力量办大事,首先就要能够集中人口,一个郡的人口散在这么大的面积上,再大的基数也是枉然。城市化是必然的选择,别看现在的教育资源很丰富,那全是何驰花钱砸出来的假象,以散装教育应对点状分布的人口,一旦切断资金投入,谁还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教育、安全、医疗这三类资源必须集中使用,它们将形成几个核心辐射区,并培养出一批可以轮替进行周边辐射的储备人才,最后利用便捷的基础设施缩短点与点之间的距离,聚点成面。
“你听懂了吗?”
魏征一脸懵逼的看着何驰,刚才何驰好像在说新的食谱,什么点点面面,好像是在做点心和面包?
“什么点心和面包?”
何驰心里承受能力杠杠的,毕竟自己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说这么多理论有什么用,做给他们看才是正理。南阳郡国际学院不就是为了建立辐射区才搞出来的地标性建筑嘛,只等它落地之后就该考虑南阳郡郡属医院的事了,后续还可以考虑在学院内修建一座体育场馆。
“今日晚上不吃面包,咱们吃面条!”
“哦!”
何驰顺水推舟,来日方长嘛,对妹夫的教育工作宜缓不宜急。运动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总体来说乡里和睦,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件来。只是去往礼部的奏折成了何驰的一块心病,天子迟迟没有回执,自己是应该先斩后奏呢,还是再等等。
“急什么,朕都不着急。”
魏炅早将何驰的奏折递上去了,奈何天子有意压着,就那么薄薄的一本搁在书桌上,每天来去都能看到它。万一何驰忍不住先斩后奏,那天子手中又可多一个把柄。
狗皇帝想要作难你有一万种方法,拖到十二月就算天子批下去,何驰都要掂量掂量。十二月一过就是115年,天子在京城里考徒弟,何驰在南阳郡考他们的老师?敢和天子的会试对跳,真真好大的胆子。
“魏卿还有事?”
“回禀陛下,没事了。”
“告退吧。”
魏炅无奈的退出了闻政殿,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喜欢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做什么都可先斩后奏。冷的时候能把你冻到死,千里霜原寸步难行。
“李福。”
“陛下有何吩咐?”
“朕前一阵子赏了十万匹丝绸出去,这缺还没补呢。”
李福眼睛一转,立刻点头应道。
“奴才该死,是奴才疏忽了。”
“还有老虎的事。”
“都是奴才的过失,请陛下恕罪。”
“知道错了,还不去办?”
“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出了闻政殿,直直向永安宫去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正拿着昭仪的家书。
“没吓到昭仪吧。”
“奴才办事稳妥着呢,请万岁放心。”
天子微微点头,起身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
“先收起来,等朕回来了再派人送出去。”
“是!”
今天是宫中录音棚投入运行的第一天,为了保证琴师状态良好,这迎来送外的差事都由陆东淼亲力亲为。
此时田螺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四季如一的一方街景,心中空无一物。陆东淼没有透露额外的消息,但是两人相识多年,田螺知道这个朋友的脾性,今天这通箜篌绝不是弹给俗人听得。一句“保持平常便可”,看似普通实际可能生死一线。
“我是个早该死的人了,倒是不怕这些……”
田螺身无长物,女儿更被好人家收留,现在哪怕让她抱着箜篌去死,她也能瞑目了。将眼睛闭上,再将丝带系好,田螺缓缓抱起桌上的琴匣,背对着门口静静的等着。有人进来了,却不是自己的丫鬟,一个老嬷嬷领着路将她带出了教坊司,一路上走了好远的路,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下了马车过三级台阶,继续往前走只觉一阵开阔,脚步声溅起阵阵回音,似乎是个极空旷的场所。
老嬷嬷带着田螺来到琴台边坐下,田螺放下琴匣,正面就传来了陆东淼的声音。
“正常弹奏便可。”
“是,谨遵王爷吩咐。”
琴匣打开,田螺抱住箜篌放在腿上,轻轻抚摸琴弦。这里太安静了,静的令人发毛,她听到四周至少有五个人,陆东淼坐在她的正面,正右方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身边站着一个人,面前五步远的地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他们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在挪动桌椅。
田螺抚完琴弦缓缓摆好姿势,此刻她听到一种微弱的动静,像是某种东西的刮擦声。不过随着她弹奏出第一个音符,那细微的动静被掩盖了下去。一曲缓缓奏完,细微的刮擦声还在持续,过了几息之后它就停了,田螺空空的内心泛起了点点波澜,这怪声的源头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自己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到一个人急促的呼吸,高兴、兴奋、狂喜,似乎是某人完成了一个巨大的成就,像是金榜题名?
“送她回去吧。”
田螺揣着疑问走了,天子让两名工匠倒盘,在陆东淼面前将田螺的演奏复现了一遍。面对这样的成就陆东淼感慨万千,如果自己不是关中派系,如果自己的派系和天子交好,那么现在两个大男人应该是尽情的欢呼、拥抱、庆贺。皇家终究是皇家,简单的高兴之后就是让人难堪的冷场。
“等以后再产了胶盘,朕让他们再录一份给北顺王送去。”
“谢万岁恩典,臣就此告退了。”
“李福,送北顺王出宫。”
陆东淼阔步离开了这座专为录音准备的宫殿,在李福的引导下出了宫门,秋风好凉一股冷风一激他又呛了起来。
“王爷请上车。”
陆东淼扶着车框上车,他对着侍卫问道。
“送回去了吗?”
两名侍卫一个对视,然后齐齐跪在了陆东淼面前。
“没送回去?”
“属下们自作主张,将田螺送到了王府之中。王爷不必再受相思之苦了!”
“你们!!!”
陆东淼的喉咙中一阵翻腾,两个侍卫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对陆东淼的责难已是听之任之。
“罢了,回府吧。”
陆东淼一下车帘,两名侍卫立刻起身,马车一路驶回北顺王王府门前。陆东淼脚步急切,他本以为田螺会激烈的反抗,却不想她就在西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坐着。
“都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遵命!”
侍卫们领命全部退走,陆东淼进入厢房之后长叹一声。他咬紧牙关起了留下田螺的心思,出言试探道。
“居士勿怪,我这就安排你回去。”
“王爷若是真心送我回去,在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被送回去了。”
“……”
陆东淼太低估田螺了,她只是眼瞎心却不瞎,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不过是没有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把她纳下。倘若自己不是王爷、不是皇族那该多好,这一瞬间陆东淼竟然羡慕起了庐江水匪,他有着自己永远求不得的洒脱!
“留下吧,这里就是你的家。”
陆东淼说罢便反身将门关上,厢房之内灯影摇曳,两道影子渐渐合在了一起。
录音结束了,天子一路回到了闻政殿,身后李福带着四名太监用特制的轿子抬着留声机。来到殿内天子便伸手向李福要来昭仪的家书,再打开何驰的上奏批了一个大红勾。一封家书、一封上奏加上一台留声机和新录的胶盘,这份大礼换何驰的丝绸和大老虎可一点都不过分。
“好好的出去交给刘国勋,告诉他不要给朕弄砸了。”
“遵旨!”
“还有,今晚朕去柳宝林那边。”
李福见天子笑脸盈盈,立刻就明白了圣意,他应下两庄差事之后一刻不敢耽搁,急急的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