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大学之前,江离曾经问过父亲。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在家闲着,而不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如果说之前还有拆迁款,足够其生活开支。
而现在你都开始饿肚子了,还是不去工作。
江源对自己儿子的这个问题十分恼火,他把嘴咧的老大,用食指不停地指自己牙齿:“你看看,我还剩多少颗牙?”
江源因为吸烟引起牙周炎,放任不管,最终牙龈坏死,牙齿一颗颗掉光。
面对江离的询问,这个中年男人言语之中满是委屈:“我现在连一口肉都吃不下,每天只能喝点稀饭,怎么出去工作?我的身体能扛得住么?”
“那为什么不去装假牙?”
“我还有钱么?”
江源如是说道。
当时的江离过分天真,并不清楚一个道理:一个人只要不想做一件事情,那么他就会有无数的理由,当你解决了他的第一个理由,还会得到第二个、第三个理由,。
当时江离承诺自己上了大学之后,会攒钱给父亲配一套假牙。
一年过去了,他确实攒下五千块,原本是要准备拿出三千给对方装个不错的牙套,可现在江离手术费用凑不齐,自身难保,于是父亲装假牙的事,只能往后再拖一下了。
在喝酒的第二天,江源说起了假牙的事。
当时,江离早晨刚醒来,洗漱完毕,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做早饭。
江源就坐在沙发上,问自己儿子是否准备好钱给他装假牙了。
江离不想里会对方,江源昨天晚上才那样羞辱了自己,将饭菜倒在地上。
他是怎么做到,能在第二天跟没事人一样,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就起来问自己假牙的事?
江离撇过脸去没有回答对方。
一来是他不想理会父亲,另一方面是他暂时不打算把钱给父亲装假牙。
这五千块,他得留下给自己做手术。
江源清醒时,似乎没那么极端,见自己儿子不想理会他,也没有强迫对方,而是说道:“算了,没钱就算了,你现在还上学这呢,我花你的钱也不太合适。”
江离:你还知道不合适啊!
假牙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江源草草吃了早饭,又出门去了。
江离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安全度过这两天,熬过明天,后天就可以回上京想办法把手术做了。
但...世事无常,今天早上七点,江离起来时,父亲已经不再家中。
叠被子的时候,江离发现自己的书包好像被翻找过,位置从床头柜放到了椅子上。
江离一惊,立刻就想到江源可能会私自拿走自己的存款。
他赶紧拿出自己的钱包。
等钱包上手的那一瞬间,江离的心就凉了半截。
厚度不对。
江离的钱包不是皮质的,而是那种做工粗糙,但容量比较大的布质钱包。
五千块,装里面人拿在手上是能感觉到一定厚度的。
而现在,这钱包捏起来只有薄薄一层。
江离赶忙打开一看,里面算上零钱,只剩下一千二百多了。
——跟之前高中时一样,父亲再次拿走了自己的存款。
那次是生活费,而这次是救命钱。
顾不上难受,江离立刻做出决定。
他拿起手机就给江源拨通了电话,三个电话,都是忙线。
江源故意挂断的,看样子对方正在赌桌上。
这几千块是万万不能丢的,没别的办法,江离只好立刻起床,连脸都没洗,就拿上钥匙出了门。
他知道父亲常玩牌的地方在哪里,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夏天早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升起,剧烈运动让江离头上冒出无数细小的汗珠。
拖着孱弱的甚至,江离大概跑了两公里,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门市部。
店主见江离气喘吁吁,还贴心的问:美女要不坐下歇会。
可江离没空应付这些,他原地扶着膝盖休息片刻,调整好状态就走进店里。
顺着货架右侧往里,一直走到最深处,墙角处有一扇侧门。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间厨房,灶台上摆放着锅碗瓢盆。
看似好像是住人的地方,实际上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用的装饰。
江离用力拉开门,走了进去。
店主见到这一幕被吓了一跳,赶紧跟上。
从事他这种行业的,最忌讳陌生人闯入赌场,这要是被抓到举报了,告到县公安局还好,有人替他摆平。
但要是再网上,他可就要出事了。
江离进入后门,来到便利店里隐藏着的区域。
大概一百来平米,里面摆满了木桌和麻将桌,房间里白蒙蒙的,烟雾缭绕。
江离刚进门就被烟味狠狠呛了一口。
他咳嗽着,强忍不适,继续往里走。
这时小卖铺老板从后面跟了进来,一把拽住了江离胳膊。
他虽然他对待美女很绅士,但绝对不会允许江离莫名其妙这么闯进赌场,这可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美女,这地方可不能乱进,你要买东西的话,到外面去。”
“我是来赌钱的。”
江离随口编了个理由,想要搪塞过去。
“赌钱?我们这不赌钱,你找错地方了”
老板双眼一眯,眼神有些奸诈。
他这种老店不缺赌徒,所以新人都是需要老人介绍的。
而江离没什么人介绍,于是老板横跨两步,堵在江离面前。
用身体堵住了进赌场的门。
没办法,江离只好老实交代,他语气急迫:“我爸江源,在你这赌博,他拿走了我的攒下来的学费,我得要回去上学。”
无比正当的理由。
如今的赌徒和赌场老板不同于电影里形象,这些人大多还有一丝良知,他们喜欢玩钱,但也有一点分寸。
当然,少数人除外。
老板听完江离的来由一愣,本来以为是对方是年轻气盛的女娃子,却没想到是来找人的。
江源他认识,他们这的老赌徒了。
十赌九输,九输十赌,是他们这的送钱童子。
他们赌场有好几个人都靠江源发了家,少的挣了五六万,多得甚至拿了两三百万。
所以大家都十分乐意跟对方玩,不过最近这人似乎是被榨干了油水。
从最高级的赌桌上下来,进入了低级场,一场两三百。
问清江离是来找人要学费的,老板也没再拦对方。
他侧身放行,终于让江离进了赌场。
赌场不大,江离进门后很轻易的找到了父亲。
对方坐在靠墙处,一手摸牌,一手摸脸,正哈哈笑着。
再看其桌上,已经堆满了不少“小圆盘”,显然是今天赌赢了。
江离赶紧上前:“爸,你把我的钱拿走了?”
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江源正赌的开心呢,今天他手气特别好,刚开局三盘就赢了五千,赌资从四千涨到九千。
眼瞎又是一副好牌,想着今天狠狠赢一笔,回去就把儿子的钱还给对方。
结果听到江离的声音。
听到江离说话的内容之后,一下子变了脸色,江源是那种及其好面子的人。
有些事情,他可以做,但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
偷拿儿子学费这种事就在其中,所以江离刚问完,就听见对方呵斥:“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源的脸本来就很黑,额头上画着三根深深地抬头纹,对方摆出这么一幅凶神恶煞的表情,让江离觉得恶心反胃,又有些本能的惧怕。
但他的钱在对方手上,这时候一点都不能退让:“我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钱,我开学要交学费。”
他身体疾病的事,江离绝对不可能告诉父亲,与其被这人责骂一通,不如他闭口不谈。
“我什么时候拿你学费了?”
江源拒不认账,周围都是他的“朋友”,他丢不起这人。
江离见父亲开始耍赖,当场就急了,眼泪开始打转:“我就这么点钱,好不容易攒的,这都是我开学的学费啊!你不能拿!”
周围赌友听到江离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戏。
其中有人开口劝道:“老江,你要是真拿了女儿学费,还是给退回去的好,毕竟孩子上学重要。”
“是啊老江,赌博这种东西适当就行。”
别人这么一劝,让江源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而罪魁祸首就是他儿子江离。
于是男人右手用力,一拳敲在桌子上,发出“彭”的一声巨响:“江离!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呵斥了自己儿子一句,江源又跟周围赌友开始解释,语气十分和善:“这是我儿子,不适女儿,只不过长成这个娘们模样了,天生这样没办法。另外,我可没拿他的学费,这笔钱本来就是他准备给我装假牙的。”
这黄黑色皮肤男人咧嘴笑着,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
江源的无耻程度再次刷新了江离的下限。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能睁眼说瞎话,拿着自己的钱,凶自己,跟别人讲话却唯唯诺诺。
无助、痛心。
江离知道,父亲当着别人的面说明自己的身份,说他是儿子,只不过长成这样了,目的就是为了羞辱他,给他压力逼他回家去。
虽然江源无耻至极,但江离知道自己拗不过对方,只能寄希望于周围的人,他开始解释:“我没有,这钱是学费,学费,我攒了很久的,假牙是要给你装,但我现在没多余的钱。”
这会儿闹剧已经引起了整个赌场的注意,大家纷纷看过来。
江离一副梨花带雨的惹得众人心疼。
来这里的多是人到中年,大多有个一儿半女,他们看着江离凄惨模样心中也是说不出个滋味。
江源见自己谎言被当众戳破,立马恼羞成怒:“赶紧滚回去,别在这丢人!”
他命令道。
而江离听着父亲的大声斥责,则是站在原地,寸步不退。
他必须要回自己的生活费。
头一次,江离在父亲生气的时候,敢于直视对方眼睛。
江源的双眼浑浊漆黑,眼皮重重的耷拉着,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乌黑的情绪。
“啪!”
然而,下一刻,一个巴掌打来,重重的打在江离脸上。
声音十分清脆,将这个赌场一下子打的安静下来。
江离应声倒地,他身子一歪,撞到了右边的墙上。
很快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源,第一时间甚至都忘了掉眼泪。
众人都被这变故给吓住了,呆愣片刻赶紧上来拉住江源。
“老江!你这是干啥!”
“怎么能打孩子呢?你多大个人了?”
“今天你要不还是回家去吧,赢了点钱,买点水果给孩子吃去。”
江源被被人拉住还不解气,梗着脖子,甩动肩膀挣脱开来,一手指着江离:“赶紧给老子滚回家去!”
现场的议论炸了:
“这个江源已经疯了,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个人的样子?”
“是啊,不给钱就算了,居然拿孩子辛苦攒的学费。”
“这个人太固执,赌技不行,吃个小亏就赶紧跑。这么多年硬着头皮赌下来,家破人亡,不仅老婆跑了,现在这孩子估计也留不住了。”
“是啊,你说冯子怡当时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一个人?”
“贪钱呗,当时江家那两个老人都在,家产上千万呢!”
“哎,是啊,就是可惜这个女娃了,长这么漂亮,随她母亲,就是这个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斯~”
众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怪不得,江源老说这个冯子怡去外面找野男人去了,原来是这样啊!”
“这家伙玩的挺大啊,还是个洋人。”
“诶,那个老金,你家孙子是不是在上大学,儿媳妇要早点物色啊,这年头勤俭女孩可不多了,这种从被打大穷大的孩子,结了婚老听话了,又舍不得花钱。”
“可算别了,这女娃再好,我也不敢招江源这么一个亲家。”
江离靠墙站在,一手捂住自己左脸,眼泪不停地涌出。
赌场里灯光惨白,烟味十分刺鼻,空气潮湿闷热。
众人的毫不掩饰的议论传进他耳朵。
这年他大一,十九岁。,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散发着恶意。
(昨天状态不好,写了半天实在不满意,只好鸽了一天,抱歉~)
(4000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