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朱颜改(6):
口耳相传间,这名声还就打出去了。
他说这是我给他带来的好福气,每日忙的很,我瞧着他人都熬瘦了。
他却越来越有干劲儿。
还说日子总能越过越好,我是相信的。
这日,官府的人竟也找上门来。
他们说京里头来了大官儿,指明要墨穷去修缮祈宣殿的供堂。
我惊了一跳,他却一脸淡定,像是早预料到了。
我细问才知,原是这人把我也给蒙了……
虽说他那日当真没骗叶姝易,可她带回去的图纸只会让纪叶岭陷入更大的绝望中。
以他的能耐,根本修缮不了那处错漏,唯一的法子就是重建,可他哪里敢那样上奏。
那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亲自面圣推荐一个能解决这事的人。
为了不背负欺君大罪,他是咬死了不会承认墨穷是纪家人,好在墨穷也不在意这个。
“云颜,你等我回来,府衙那些势利眼定不敢再扣着咱们的婚书。”
我这才明白,他盘算了一圈,竟都是为这个。
“好,等你回来,咱们就成亲。”
只我们哪里知道,有人早已布了更大的局……
墨穷走了没几日,府衙的人又来了,这次来的人更多,态度更加谦和,直接将我请到了知州府。
上位处坐着个打扮端雅的贵妇人,见着我竟还哭了出来。
她们一行几个,拖着我左看右看的,还用碗装着水合了两滴血。
又问我要了脖子上戴的玉扣,翻看几遍后,都哭作了一团。
我仔细听了才知道,这贵妇是柳州云家二房的嫡夫人,她说我是她那三岁上便被拐了的可怜闺女。
柳州云家,二房嫡三小姐……
我心中猛地一抽,朱衡当日说的不就是这个身份。我使劲儿地解释,自己有爹有娘,自幼长在朱家。
可她们请来了夫人还有一众丫鬟小厮,竟都不承认了。
只说我是五岁才被卖进府里的。
至于那块玉,明明是朱衡临行前才给我的,说是保平安让我务必贴身带着……
怎么会成了那小姐出生就带着的?
我不知朱衡如何做的局,只知平白地几个人跑来认亲,我就不是我了……
启程回柳州那日,我身边围着的丫鬟婆子足有二十几个,生怕我中途跑了。
她们劝说我:“姑娘您担待些,夫人这些年找您都快魔怔了,可不行再说自己不是,那样太伤夫人的心。”
这几日因着我不承认那贵妇是娘,身边好几个丫鬟都被打了个半死,说是她们无能,伺候的不好,我才这般。
我做过丫鬟,知道代主受过者有多无辜。
只能这样百口莫辩地认了亲,拜了家祠。
连给墨穷留个口信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会如何,我大致也猜到了。
朱衡如今已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只要一朝请旨,便会有一桩天家赐婚的美谈。
没人会问我愿意不愿意。
我觉着有些可笑,我是个丫鬟时做不得主,怎的这世家贵族的小姐,也是这么个身不由己的下场,世道怎就对我这般不公。
圣旨进府那日,或喜或悲的声音不少。
喜的是满眼世家利益的男人们,悲的是才找回闺女就要嫁出去的云夫人。
只我一脸木然,也没个表情。
倒是他们当笑话说的一桩事,让我红了眼。
那日,门房丫鬟们凑在一起嚼舌根。
“听说状元郎游街时,京城都拥堵了半日,各家贵门的夫人小姐都套了马车去看,好不热闹。”
“什么状元郎,那是咱们未来三姑爷了。”
“就是,这样的神仙人物,也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瘸木匠,胆敢争抢咱们姑娘,险些将修缮祈宣殿的功劳都抹了去,还挨了五十仗……”
“嘘,老爷不叫说这事,你舌头根子痒了是不是,割了去怕是不怕。”
那人连忙虚打了自己几巴掌,闭了口。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墨穷,也知他尽了力。
可凭他……怎能斗得过世家出身的朱衡。
婚礼前夕,我还在寻机会跑走,却被云家家主唤到他的水榭。
我当是长辈要嘱咐些什么事,尽量表现的规矩和顺些。
他却绷着脸叫人呈给我一个盒子,我惶恐地打开,瞬间惊得瘫坐在了地上。
可还是硬逼着自己看清了那盒子,我得确认那是谁的断手,是不是……墨穷的。
云家主适时开了口:“小落,你既有多年在外流落的苦楚,我本不想多干涉,可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做长辈的总要出面的。”
他是知道了我的手被伤过的事,而那双断手的主人,正是叶姝易。
我虽也为墨穷的腿而恨她,可堂堂巨贾之家的主母,这般轻易就被……
云家这样的人户,究竟是有多庞大的势力,我揣度不出,只一阵阵的后怕,若他交给我的盒子里是墨穷的……我该是如何?
云家主又嘱咐了几句,我听得出他话中警告的意味,是在叫我莫要惦念墨穷。
出了水榭,我便病倒了。
柳州最好的郎中都进了府,开药施针,却都见不得效用。
云夫人守在我床前,日也哭,夜也哭。
我迷糊着的时候唤了她一声阿娘,我说我不想嫁给朱衡。
她抹了眼泪,把心一横去了家主那跪求,听说被训了好一顿,回来没多久也病下了。
朱衡此时顾不得规矩礼数,带着一大车稀有药材,直接来了后宅探视。
见我整个人瘦了几圈,病恹恹的模样。
他竟也红了眼眶。
良久,我熟悉的闷哑声音才响起:“小落,墨穷……求我带个话给你,他说只要还活着,就能有再见的机会,你听他的,好不好。”
我知道,朱衡也是没法子了,才用墨穷的名义说些话来诓我。
可我真想告诉他,我没有求死之意,我不会像我阿娘那样,再舍不得一个人,我也想好好活着。
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这场病来得太急,也太重了些……
我问朱衡,为何非得要我。
他长叹口气,凑我近了些,却不曾逾越:“你不如问我,为何自小便愿意纵着你诓我,替你挡罚?为何你一句少爷救命,我就可放下心中坚守的礼法?为何明知自己身上肩负着家族的重任,却要费尽心思将一个小丫鬟扶上高台,同她做鸳鸯?”
原来,我少时自以为是的那些小聪明,他都能看得破,却一直故意纵着我。
朱衡默了默,又道:“许是因为你出现在我毫无心机的年岁,碰巧住进了心里。许是在你面前我可以不用藏着自己的喜恶。许是……小落,就当少爷求你了,嫁我,陪着我,行吗?”
我从没见过这样卑微的朱衡。
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也从来不用去求任何人。
可他现下求我。
倒是我,还有得选吗?
我唯一的条件是,朱云两家不能再动墨穷。
他答允了我,也暗示我真正的云三小姐早已离世,叫我安心坐实这身份。
我暗自在想,那可怜的云夫人,若是知道了真相,又该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待我身子大好以后,云家便择了最近的吉日,将我嫁给了朱衡。
在外,我是风光无两的状元夫人。
在内,朱衡允我极大的尊重和自由,只一点,不再予我和墨穷任何见面的机会。
他坦诚,此生从没畏惧过任何人,可我不顾一切为墨穷挡那一锥时,他怕了。
所以,即便同在京城,我也再没机会见墨穷。
起初,我还会费尽心思去打探他的消息,我太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