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朱颜改(7)

作者:笑V98W 更新时间:2024/1/30 10:38:34 字数:4444

哪怕只言片语带过,我也会开心许久。

后来,倒是不用了。

墨穷如今的名声极盛。

三年的时间里,他已成为皇家御用木艺匠人,还夺回了纪樾斋,将纪叶岭和叶姝易打发到庄子上养着。

外面的人都说,他做起生意颇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大靖的木制器物生意,几乎被他揽断了。

没人知晓他这样搏命是为了什么。

除了我……

感动之余,也叫我带了几分疑虑: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听说,他背后还有襄王作保,那是先太子薨逝后,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皇子。

以墨穷现在的势力,早已没人再敢轻动。

这日,朱衡料理公务晚了些,回府时已是半夜,他见我还候在厅里,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母亲又派了婆子来说项?”

我点头,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大氅。

成亲三年,我始终没有身孕,兴州的夫人急得隔些日子便要派人过来,有祖传的妇科圣手,也有负责调教的嬷嬷……

都是朱衡帮我打发回去的。

为着不叫我为难,甚至每年祭祖,都是他自己回去,刻意不叫我见上夫人。

朱衡揉了揉眉心,扫去一脸的疲惫,柔声道:“你别在意这事,待我去信再同她说说,不急的。”

我默了默,打定了主意才开口:“阿衡,不若你纳一房妾室入门,为朱家长房,为你绵延子嗣,也算我这个正妻尽了本分。”

这么些年,我们就这样干巴巴地过着日子,我想他该也没有那般犯倔了。

只我还是不够了解这人。

他压制了面上的不悦,轻声问我:“小落,你可是要我也尽了做夫郎的本分?”

我当时便愣住了,朱衡很满意我的反应,回身嘱咐道:“今夜,我会宿在夫人这里。”

那几个小丫鬟满脸的惊喜,她们在府里伺候的时日不短,还是头回见朱衡要住我这儿。

我推说身子不爽利,朱衡却装作听不见。

好在,他也只是拥着我,和衣而卧。

他的气息清浅,睡相也好,偏偏就是让我难以入眠。

直到丫鬟点了安神香,我才昏昏地睡去。

醒来竟发现,自己整个人蜷缩在朱衡的怀里,抱他格外紧。

他的身量高出我很多,在他怀里会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可也只有一瞬,我便反应过来,挣扎着起了身。

他倒是笑了:“看来……你也是能适应的。”

我正想着这是何意,朱衡已起身上朝去了。

夜里,朱衡依旧回来得很晚,我没有等他,却因思虑他早上的话,一直没能入睡。

他这回没有提前招呼,轻车熟路地便进了我的房,上了榻,连灯都没引上。

“还醒着?”

我没敢应声,假装已经睡下,他也不拆穿。

不多久,那清浅地呼吸声便又传进了我的耳里,他睡得真是很好。

可他房里的下人明明说,他常常整夜难眠。

暗夜里,房内幽幽地有一股香气,那是朱衡熏的香,很好闻。

我这才反应过来,难怪白日里一直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当是他昨夜沾染在我衣服上的。

三年来,我竟是才注意到。

翌日,朱衡吩咐底下人,把我用的香换成了和他一样的。

“我瞧着昨夜你在我怀里睡的很稳,该也是喜欢这味道的。”

我知晓,他这几日所为,不过都是在惩罚我劝他纳妾之事。

“阿衡,我前日说话欠考虑,你别再气了。”

朱衡并不接茬,只道:“你我夫妇一体,本该如此,与别无关。”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宿在我这儿,也再不安于只叫我陪在他身边。

可只要我不愿意,他也不强迫……

兴州那边,朱衡做主从宗族过继了一个嗣子,取名朱衡,养在夫人膝下,暂且让她闭了口。

端午前夕,襄王幼子满月,给京中各家下了赴宴的帖子。

此时他正如日中天,任谁也不敢驳了脸面。

本该由我陪着朱衡一同去。

只我知晓,墨穷这日定也是襄王的座上宾,便自己寻了个借口,推说不去。

但我们都没料到的是,墨穷根本没去赴宴,而是直接来了朱府。

隔着帘幕,还有屏风挡着,我只隐约能见到他的轮廓,听见他说话。

他坐在正厅,跟管家说明来意,虽言语和善,却颇有上位者的威严。

也不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原是圣上的旨意,要在今年的龙舟上提上朱翰林的字,墨某这才冒昧登门,哪知是这样不凑巧。”

我不自觉眼睛一酸,这人说瞎话的能耐还是没长进,他怎会不知朱衡此刻在哪。

我曾想过许多次,若能与他再见上一面会说些什么。

可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什么也不能说。

朱府看似人口简单,这三进的院子,暗中却都是守卫。

阖府都知,墨穷是朱衡的禁忌,我若敢出去见他,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管家推说主人和主母都不在,请贵人改日再登门。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很清楚,他却装着听不明白似的。

拉着管家东扯西扯,竟还聊起了家常。

我躲着将那一字一句听的真切,管家听不出的弦外之音,我都听得出。

他该是知道我在……

眼瞧着没话可说了,墨穷又开始讨茶喝,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实在没理由坐下去了,才起身说要告辞。

可当他走到屏风这处时,又顿住了脚步,像是不经意地侧过头,张望了许久。

管家委婉催促,他也只说:“这屏风绣得真是好。”

能不好吗?那是我亲手绣的,和他垫腿那块棉布上一样的纹样。

事实上,这院子里有许多他熟悉的痕迹,只走这一趟,便是没见到我,可那份说不出的思念,他也早该心中有数……

晚些时候,朱衡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白日里的事我没想瞒他,府上也自有耳目禀明。

见我在做绣活,他屏退了左右,坐在一旁看书陪着,直到夜深。

“阿衡,不去休息吗?今日该也是乏了。”

他摇了摇头,状若无异地问:“你呢,怎的也不睡?可是见了故人,欢喜得睡不着?”

我心中微哂,明白该来的总会来。

“小落,我始终想不通,你对那瘸子究竟是个什么感情,是怜悯,对吗?”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呼墨穷为那个瘸子。

他的教养和风度终是耗尽了……

我的隐忍也被这刺耳的字眼打碎,怒目瞪着朱衡,不知为何,他竟笑了出来。

“小落呀小落,除了顺从,你终于给了我别的反应,却是为了他。”

我敛了怒意,正色道:“阿穷很好,也很有能耐,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朱衡冷哼一声:“很好?我答应过你不会动他,自不会食言,可我有的是法子给他送女人,你猜,这个很好的他,会如何?”

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朱衡也肯说,我替他觉着汗颜,可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若有一日,他真能妻妾成群,那也是他的事,与我心中想谁何干?倒是你,纵然一生只守着我,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闻言,朱衡面色如常,却徒手握碎了茶盏。

看见有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下来,我下意识拿了手帕要去给他包扎,他却起身吩咐管事嬷嬷,不许我再出这垂花门。

看呢,我虽是这府上的主母,还是会因他一句话,便失了自由。

那嬷嬷之前受过我的恩惠,她偷偷告诉我,据暗卫回禀,今日在朱府外,墨穷提前藏了好些人手。

我微有些惊讶,猜他大抵是盘算着,只要我愿意跟他走,便是拼死也要把我带出去。

这的确会是他能干出的傻事。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冲动着见他。

若真到了那样的处境,以朱衡的性子,会做出何种极端之事谁也猜不准……

这日过后,朱衡开始早出晚归。

我并不关心他在做什么,只听说朝堂的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靠着母家手握重兵,又有墨穷财力支持的襄王,最有可能成为太子。

偏偏杀出了一个有世家扶持的允王,与之抗衡,现如今鹿死谁手,还难分说。

三年后,圣上骤然驾崩。

最先获得消息的皇城守卫,是襄王的人。

他也因此占得了先机。

朱衡派出的暗探随后得信,他便立刻联合世家确保允王入宫。

而后宫门落锁,皇城中再无消息传出。

京里各显贵人家也都像是被封了口,闭门锁户,加派护卫,只待一个明确的结果。

我困于垂花门中,绣着手中的锦绣山河图,并没资格关心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

渐渐的,街上传来了一些响动,混着妇人的吼叫,和孩子的哭声。

我知道,外头乱起来了……

好在朱衡出门前安排了层层护卫守着,没人能趁乱打进来。

可我的心很乱,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两日后,外面的动静停了。

先皇驾崩的消息也终是传了出来,京周寺庙为国丧之礼,鸣钟三万。

在此起彼伏的声响中,朱衡回来了。

那时天色已经全黑,火光中依稀看得见他的绯色朝服乌黑斑驳。

想来宫里该是见了血的。

看他安然而归,我长舒了口气。

朱衡揽过我拥在怀里,刺鼻的血腥味叫我很难受,挣扎着推开他,他也不恼,再度将我拉进怀里:“小落,别动。”

这是命令,我听得出来。

见我不再乱动,他才柔和了语气:“你也是会担心我的,对吗?”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笃定,无论何时,我都是希望他平安的。

朱衡似是很欣慰,又问:“小落,这一生,你可有片刻喜欢过我?”

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但那语气带着种说不出缘由的哀伤。

我不想骗他:“从来没有。因为……不能有。对我而言,您生来就是少爷,是最心善的主子,亦是天边明月,我望尘莫及。”

生而为奴,我从来都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这是我的悲哀。

又何尝不是生于高位的……朱衡的悲哀。

我感觉到他将脸埋在我肩上,轻轻地抽噎起来,口中低喃:“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他费尽心思许我足以与他相配的高贵出身,却不知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改变不了的。

良久,朱衡才收拾好情绪,将我推出怀抱,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棉布。

那上头的纹样已经破旧得很,又被血污浸染,可我还是一眼认出。

因着那是我给墨穷做的。

我怕极了,结结巴巴地问:“他,如何了?”

朱衡不答,只说:“再去看他一眼罢。”

墨穷的府邸距离朱府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可就是这样的近的距离,生生阻隔了我们六年。

门房见到我,并不陌生,还赶紧打开了中门迎我进去。

我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墨穷住的屋子。

我知他可能不大好,可是……

“落落?”

墨穷的上身的确是有多处伤口,中衣上浸的都是血,但比我想的好太多,太多。

他此刻正好好地坐在榻上,见我时也是一脸的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没事?”

天晓得我现在有多想冲过去抱住他,可我知道不能,我毕竟已是人妇。

墨穷拉过床边的拐杖便朝我走过来,亦是十分克制的,在我身前一步远的位置站定。

他的伤,是在乱军中为救朱衡留下的。

我苦笑,这就是我认识的墨穷,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当日朱衡在芋儿胡同救过我们。

所以无论过往何种纠葛,这份恩情,他都不会抹去。

我也终于知晓,宫里头是襄王胜了。

那作为输家,朱衡?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大门外的嘈杂人声逐渐清晰,漫天的火光映透了半个京城,而起火的地点正是朱府。

放我出来以后,朱衡撵走一院的奴仆,又引了一把火,将自己困死在了我住的屋子。

他用自己一命,抵消新皇余愤。

我跪坐在朱府之外,送了他最后一程。

朱衡的一生,荣华富贵,却也不由自己,生来便注定要为世家耗尽心血。

哪怕到最后一刻,都在为家族盘算。

可是,新皇曾受世家多番掣肘,即便为稳朝局,姑且忍之,动他们已是早晚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

至少现在,哪怕墨穷再三跪求,愿以全部身家奉上,圣上也没法子许他最想要的……

送朱衡的棺椁回兴州那日,墨穷的车马护送在身后,足足跟了三百里路。

他定定地望着我,是在期待些什么。

可我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因着朱衡遗信中的那八个字——

不论死生,永不休妻。

他便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困我余生。

“阿穷……”

墨穷急着打断了我的话:“落落,我会等的,虽然我也,只能等,那便……到死都等。”

我们都不知道,能等来什么。

却又都愿意去等。

起码……还有希望。

朱衡的丧仪料理好以后,夫人便将我圈于内宅,又安排了府卫看守不叫我出门。

她始终怪我没给她的衡哥儿留下亲生子嗣。

所以也从不见我。

好在有朱青州每日晨昏定省,陪我说说话。

他就是朱衡在宗族里过继的嗣子,今年已有十岁,长相性情与朱衡有六七分相似。

每每看见他,我总有一瞬的恍惚,好似回到了年少时,在书房伺候的日子。

可我毕竟比他大不了多少,不懂如何做他的娘,总也只有那么两句要说。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