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欧尼尔突然召开了军事会议，所有军团长、副团长，甚至连一部分比较勇武的百夫长都参加了。钢块要塞的会议室内，里外站满了身着软甲的战士和侍从。
「白银」军团长亚尔维斯站在最前排，狐疑地和旁边的手下嘀咕着。
照常理来说，军事会议没必要喊这么多人来。
只有在主要方向和战略确定后，才会让一些分管副团长来讨论具体事务，至于连百夫长们都参加了——说实话，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动员会议，这些人才会来露面旁听，纯粹撑门面。
然而现在连是跑还是打都没定下来呢，怎么来这么多人？
虽然高文极为英勇，斩下了蛮族三个战将的头，但是敌我的悬殊差距并未发生改变，只不过让士气没有直跌谷底罢了。而且蛮族也收拢了阵线，只等着弹尽粮绝再攻城。
说实话亚尔维斯看不出什么机会。
高文是一面旗帜，也只是一面旗帜。
打仗打的是勇气，为什么欧尼尔一直让高文在修道院里窝着，不让他去承担侦查或者突击任务，就是为了提振士兵们的士气，不能让这面旗帜轻易倒下。
但一面旗帜的作用终归有限，如果给他两千个高文那样的勇士……不，一千个就够，或许就有机会。
但是哪来一千个高文呢？
周围越来越嘈杂，亚尔维斯也长叹一声。
直到欧尼尔·铁手全副武装地走上基台。
“今天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他的声音浑厚如久远的钟声，会议室内也安静下来。
确实是安静了，没人提意见。
那些百夫长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往上一层的副团长和团长们——这些人早就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沙盘了，自从打下钢块要塞来他们开了四次参谋会议，有对策早就提出来了。
亚尔维斯嘴唇动了动，决定还是闭嘴了。
如果这要是只有军团长们参与的会议，他肯定会提出「坚壁清野，观察时机」的方案，然后就是傻等，等到援军赶来或者等到确实守不下去的时候，直接开溜。
但是这话不能给士兵们听去。
万一有个添油加醋的，这话可就在军中传开了。
军团长们还可以平心静气地和欧尼尔聊聊，士兵们只会做最坏的打算，这里的人只是为了吃口军饷才来的，真的让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别说守城待变，找机会跑路了，直接营啸、哗变或者干脆崩溃都有可能。
然而还是有个不长眼的跳出来。
一个金发碧眼，珠光宝气，浑身kirakira的贵族站了出来。
亚尔维斯很不喜欢这个奥兰多，华而不实，特别喜欢指点别人，如果提意见不被采纳，组织另有安排，这厮就要耍情绪整得人尽皆知，属于是贵族城堡里呆多了的那种类型。
但是奥兰多这次说的话却是亚尔维斯心中所想：
“讨论了这么多次，还有什么机会？”奥兰多一上来就没给好脸色：“坚守城池，等待敌方动作，找准最薄弱的一环给予致命一击，如果不成就分遣军队，各自撤离，没上过士官院校？”
啊，这话可不能说。
欧尼尔皱眉，但他还没张嘴，又有人跳了出来。
“将军，现在撤退就是熟鸭子飞了，我认为蛮族不堪一击！”
亚尔维斯记得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
全军上下没人不记得，恐怕连蛮族都印象深刻。
只是个侍从却代表欧尼尔军决斗，在士气极低的情况下连斩三名蛮族战将，还大摇大摆地把寒鸦的头给带回来了，那可是蝰蛇的亲弟，走之前撂下一句「规劝各位，尽快自尽」，让蛮族胆寒。
蝰蛇王收缩阵线，扎营防守，就是因为这一阵。
虽然他未必害怕高文，但他显然因此摸不清欧尼尔将军的底细，便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术。
高文又站了出来，像上次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
“将军，我认为被围城下去没什么机会。”他说道：“我认为得主动出击！”
“细说给大家听听。”
“将军把所有骑兵都交给我，封我为副将军，我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直奔蝰蛇王的大营。”高文抬高音量：“蝰蛇这些蛮族一向大意轻敌，肯定不会想到我们劫营！就算斩不了蝰蛇王，蛮族也会死伤惨重。”
喂喂，这话是能在这里说的吗？
这种机密你自己和将军说就好了！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亚尔维斯叹息。
这个计划看似有三分道理，但是……
“高文，听着。”奥兰多并没有称呼他是副团长，只是冷哼一声：“首先，蝰蛇轻敌？他们之所以收缩防线，就是为了防止我军突袭，就是因为上次在决斗中吃了亏，蛮族才会选择这么稳扎稳打的战术，你的突袭必不可能成功。其次，把骑兵都给你一个没有领军经验的人？如果溃败甚至全灭，我们恐怕连吸引注意，分散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亚尔维斯暗暗点头，他也觉得行不通。
欧尼尔点点头：“高文，我也有此忧虑。”
高文完全没受打击，反而来劲了：“我以一当百，肯定能杀死蝰蛇！”
“奥兰多阁下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欧尼尔摇摇头：“暂且退下，想其他办法。”
高文并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两步，几乎要和欧尼尔贴身：
“将军！我可不是这些克里斯托弗那样的平庸懦弱之人！我肯定能……”
这下搞砸了。
“高文！”欧尼尔呵斥道：“他们的牺牲同样伟大，并不是你能随意指责的！”
奥兰多感觉自己占理了，也开始给压力：
“欧尼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虽然这小子很能打，但是自视甚高、傲慢自大、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死活，提拔他就是个错误！”
高文没好气的给了个白眼：“不是我，你们这些蠢贵族早死完了。”
欧尼尔正色：“注意你的言辞，高文！”
亚尔维斯都能看到奥兰多的脸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像被高文隔空打了一顿似的。
“没有纪律，没有教养，没有礼节！”奥兰多赶忙转头看向同为贵族的露依奈，想要找个盟友：“露依奈小姐，别恼火，我这就让惩戒……”
他说到一半顿住了，少女骑士往前走一步：
“将军。”露依奈没搭理他，神色毅然地看着欧尼尔：“我认为高文副团长说得对，此时应当奇袭！”
亚尔维斯心想这下完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奥兰多愿意出资入股欧尼尔军，无非就是为了霜月家的那个小美人，他仗着自己家世显赫、堆金积玉，从装束和打扮都透着那股“我跟你们泥腿子不一样”的贵气。他的如意算盘大概是，高贵优雅地运筹帷幄、胜局已定时乘胜追击，来个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
结果深陷围困不说，还被那高文把逼装完了。
这几天露依奈显然更关注高文，光是随着其他军团长探病就去了三次，对高文称赞有加——不过也没问题，是个人都会更关注高文，却把当初在会议上被高文呛声的奥兰多给气坏了。
好不容易占了理，结果露依奈还在高文那边护犊子。
果不其然，奥兰多被点燃了。
他的脸又涨成了熟悉的紫色猪肝，对着欧尼尔吼道：
“这就是你提上来的士兵，不守军纪，目无礼节！”他终于摊牌了：“欧尼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我，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立刻会如实禀告我的父亲。”
开始威胁了。
其实奥兰多这个人不算什么，有他没他都一样，但他的父亲金河公爵可就不好说了。
欧尼尔怒喝：“高文，向奥兰多阁下谢罪！”
“向这个蠢货谢罪？门都没有！”
亚尔维斯连说不好，高文还来劲了。
这年轻人初出茅庐，立了大功，本就是不好管控的刺头。还遇上奥兰多这个锱铢必较的蛮横贵族，现在欧尼尔怎么一碗水端平都得捏把汗。
奥兰多也吼道：“欧尼尔！”
“将军！”露依奈也喊了声，不是这小女孩跟着起什么哄！这不是让谁都下不来台嘛！
除了这几个人乱哄哄地对骂，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屏气凝神地看着这几位主角耍活宝。
欧尼尔脸色也越来越黑，猛地拍桌。
“你们这两个混蛋，不服从纪律的士兵，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他怒气冲冲：“削去露依奈的一切职务，至于高文……立刻绞死以示军纪！”
卧槽，什么！
等候的侍从应声而动，纷纷上前，压住高文和露依奈的胳膊，后者倒是很听话地接受了，目光凛然，前者就更闹腾了，一脚踹飞了一个士兵，直至在场的所有近卫倾巢而出，才勉强压制住了他。
这就往门外拖去，一边拖一边喊。
“奥兰多嫉贤妒能，欧尼尔昏庸无能！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几乎是同时，亚尔维斯和其他军团长站了出来。
“将军！且慢且慢且慢，等一下！”
“不必求情了，这种目无法纪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也是个祸害！”
欧尼尔就像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样，直接摆手拒绝。
看着高文要被拖出去宰了，亚尔维斯感觉自己这辈子说话都没这么快过：
“不不不，将军听我说完！就算不谈高文的赫赫战功，不管他做了什么，高文现在也是我军的旗帜和象征，是蛮族畏惧的战将，如果真的把他绞死了，士气肯定会跌至谷底！”
“那就容他诽谤侮辱奥兰多阁下吗？”欧尼尔冷哼一声。
亚尔维斯满头汗：“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先改为软禁，等战争结束后再惩戒？杀他是万万不能的！他关乎这场战斗的胜败，甚至关乎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奥兰多阁下，你意见如何？”
奥兰多显然也没想到欧尼尔这么杀伐果断，有点愣。
看到亚尔维斯小心翼翼的目光，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
“虽然不管按照我家领地上的例律，还是按照军中的军纪，他是要绞死的。”奥兰多语气不善：“但是我的父亲，金河公爵一直教导我，要有贵族的气魄，为了我军的士气，可以暂时不杀他，也可以保留露依奈和高文的职务，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但是，还是要给予刑罚。”
见奥兰多让步了，欧尼尔也点点头：
“不愧是金河公爵的后裔，阁下还真是有气量。那惩戒兵听令，去钢块要塞的门隘上，惩戒高文鞭刑三十，我来亲自行刑——记得把消息传达到各军团，让他们知道，即便是立下了功劳的士兵，不遵从军纪也要有如此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