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除了看上去显得有点儿古旧之外,与其他书籍相比,并无特别之处。
但在茫的感觉里,它实在太异常了。她被它弄得神魂颠倒,深陷困惑与迷惘。她想丢开它,想将它忘记,但却总也不能做到。它像一根绳套,死死地拴着她的心思,又像一条美丽而狡猾的鱼,不分昼夜地游动和跳跃在他的心河里。不去想它,不行;不去打量它,不行;不去翻看它,不行。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翻看——更准确一点儿说,是在研读它。她并不能将它读懂,而越是不能读懂,她就越想读懂。那些符号,那些图案,那些莫名其妙的句子,读得她一头雾水。但她似乎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它们充满了暗示性,甚至那些一页一页的空白,都暗含玄机。
她还隐隐约约地觉得,她总会在某一个地点某一个时刻,突然地就领悟了—不是全部,而只是一点儿。但那一点儿,恰恰也就是在那一个地点、那一个时刻最需要得到的启示与指引。
茫是一个死心眼的孩子,破解的欲望死死地纠缠着他,弄得他身心憔悴。书成了她的敌人,她有时真恨不能将它撕得粉碎,然后将那些纸屑抛向天空。然而,除了小声地嘟噗几句,她什么也没有做——无声的书,让人感到敬畏。她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不敢有任何粗鲁的举动。
她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书的魔力。
甚至忘了她的军队,忘了她的羊。
废寝忘食,心神不宁,使她变得十分消瘦。
柯见了,心疼万分,说道:“大王,你要保重。”
柯的话像一阵似有似无的风,从茫的耳边飘过,她“嗯”了一声,依然埋头于书。
这一天,茫丢下书,走出了军帐,将军与士兵们见到她那副面无血色的样子,不禁吃了一惊。当时阳光十分明亮,她的眼睛竞一时不能适应,便用手遮在眼晴上。
她在军帐外站了站,眯晞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空,便又转身去看书了。
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军队一直在森林草原一带等待出发的命令,但茫似乎忘记了一切,依然沉浸在大王书中。焦躁的情绪在将军与士兵们中间、日一日地增长,一个个脾气都变得很坏,到处有人在骂骂咧咧的有一个士兵抓着一把锋利的大刀,整天嚷嚷着要杀人,但却无人可杀,于是他就将刀当成了斧子,整天砍伐那些大树。大树一棵棵轰然倒下,引得众人欢呼。有一回,一棵大树倒下,将一个士兵的腿砸断了,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草。
柯对茫说:“大王,是不是该出征了?”
茫正翻看着书,看也不看柯,摇了摇头。
“他们都快憋疯了!”柯说。
茫扭转了身体,只将后背留给柯。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暑热难熬时要一头扎进清凉的河水中一般,她恨不能要一头扑进书。
又是一天,猛地,一个声音从书中响起。
“走吧……”
那声音分明是从书里面传出,但是在茫的脑海里回响。
她竟突然合上了大王书。
“在哪里!”她问道,不知道问谁。
“去吧,你可以离开了……”
“那去哪里!”
“……”
这次是长久地没有回应,然而茫却兴奋至极,然后猛的,关上了书,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睡就是整整两天,柯见她终于睡了觉,便稍微安了一点心。
醒来时,是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她将柯召到帐中,说:“明天,月亮升上来时,出发!直奔东方,第三年的春天,必须拿下碣石城!”
柯疑惑着。
茫呈现出一副气概,挥了挥手:“去传达我的命令吧!”
柯匆匆离开军帐。
茫低头看着大王书。她领悟了它。大王书并没有这样明确地告诉她,但她却从那些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言辞中,听到了清晰明朗的指示。
她将它装进了背袋。
她的马已经在帐房前踢蹬四蹄,向天嘶鸣……
…………………………
在琉璃宫中,熄摩挲着那把黑伞,用比地狱的颜色还要黑的手帕来擦拭着她——她真的很美,不仅仅是那种极致的黑色,还有强大而又神秘的美。
她仔细地端详着——哪怕她已经反反复复地这么做过无数次。
然而这次有些不同。
猛地,伞颤抖了一下。
熄惊地冒出了一身黑气。
又正在此时,蚯从黑屋走进了宫殿,带着一丝急切,但是她的脚步却又不像是有紧急的情况。
“边境的军队,身上的巫术全部消失了。”还没表示向王的请示,蚯直接道出了情况。
“什么!”熄愕然,然后看向了黑伞。
蚯立马继续道:“不,我想并不是因为您的伞,而是因为……”
“那本书?”熄接上了话。
“正是。”
这是她与书的第一次交锋吗?
“居然,败了?”她想着,有些恍惚。
然后她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损失呢?”
蚯愣了一下:“还没有损失,王。”
“没有损失?”熄也愣了一下。
“没有,王。”
像是看出了熄是在疑惑什么,蚯继续说着“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那个放羊娃正被书缠绕着,并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
“这样……吗……”
“王,请尽快下令军队换防,若是继续拖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大变故了。”
“是啊,传令吧,加急换防。”
“是。”
说罢,蚯又一次退了下去,宫殿中又一次仅剩下她与伞——还有橘营的姑娘们。
她将伞交给了姑娘们,拍了拍为首的琼的脑袋,让她们退下了。
又是空阔的大殿。
要是没有那些该死的消息该多好啊,熄揉着脑袋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