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茫军的熄军,几乎全军覆没。数员大将被杀,只有大将军犸带着几个残兵逃回了都城。
犸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熄看着犸,冷笑了几声。
巫师们将犸变成了一头猪,关到了琉璃宫后墙外的猪栏里。
熄看着那些将军们,再一次地,咬牙切齿道:“将他们赶回森林沼泽地!我希望我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最后一次!”将军们哆嗦着,连连点头。
然而,茫的军队却像一支利箭,不可逆转地朝着遥远的褐石城进发。
熄的大将军狄率领数十万大军,提前驻扎到褐石城:茫军一定会攻打挡在他们东进道路上的这座城池。狄早早地布好阵势,精心安排,一丝不苟。狄要在这里将茫军一举歼灭。他骑马视察了阵地之后,对身边的人说:“这阵形犹如一张大网,网口大张,只等着鱼群进来了。”他咕咕咕地笑了一阵,说道,“我要让你们知道什
么叫‘一网打尽’!”
茫的军队正向褐石城而来。
这支军队士气高昂,一路杀来,如刀劈豆腐一般爽快。包括沉著老练、足智多谋的柯在内,一个个都显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在他们看来,熄的军队不堪一击,攻克金山,指日可待。士兵们都杀疯了,一天不见流血,心中奇痒无比。听说熄的大将狄率十万大军在前方把住去路,非但没有恐惧与担忧,一个个兴奋得很,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又可以痛痛快快地砍杀一通了!
茫被将士们的激动情绪感染了,她的马经常冲在最前面,骏马犹如旋风一般跑上山岗,跑下山岗,跑过草地,越过山溪。
将士们凝神注目着这道银色的闪电。
他们的王,从懒散,矫情,变得潇洒了。
但茫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她没有意识到胜利有时候并不是一味是好事,而且在关于谋略的问题上,她的队伍太嫩了。
轻敌不止存在于熄的部队里,至少现在熄已经反应了过来,但是茫军还没有。
这天中午,先头部队已经看到巍峨的褐石城了。
阳光十分强烈,那城显得虚幻不定,令人生疑。
褐石城头的熄军,也已看到了茫军的先头部队。
战事一触即发。
一连几天不肯理睬柯的茫,不敢再玩耍了,她安坐于军帐中的
王座上,认真听柯们讲述攻城的计划。
柯们一个个都显得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这大大舒缓了茫在大战前的紧张。有时,她会向情绪激昂的将军们报以孩子特有的自信纯真的微笑。
时机未到,茫军按兵不动,动静全无。
一切只能归结于书的影响。
晚上,伺候茫的人全部退去之后,茫躺在舒适的榻上,一时不能人睡。她在想象着攻城的情景。她有点儿迷恋战争了。见到遍地尸首,她不再像开始时那般恐惧与恶心了。见到汩汩流淌的鲜血,她不再大惊小怪了。她敢长时间地看几只牛蛇在血泊上空嗡嗡飞动。她甚至喜欢上了刀剑的无声寒光,那寒光会使她的呼吸加快,血液有力地撞击心房。
那漫山遍野的厮杀,那海潮般的呐喊,都会使她的胸脯如波浪般起伏,头发飞扬开来,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明天的战斗,也许是出征以来最好看的战斗。她掉头去看窗外,只见满天的星星都在朝他眨着兴奋的眼睛。
万籁俱寂。
茫蒙蒙珑珑地睡着了,睡梦中,她似乎听到哗啦啦的声音、像有人在翻动书页。
她醒来了,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床边桌子上的书。
书打开了。
茫记得她睡觉前还看过一眼书,它是合上的。
莫不是风将它掀开了?
茫去看门窗——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关着,没有一丝风能吹进来。
她有点儿纳闷,但困倦纠缠着她,使她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件事情。她伸手将书合上后,便又侧过身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隐隐约约地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她不想去理会,但这哗啦啦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在她耳边。声音不大,但却很固执地响着。
她不得不再一次醒来去看书,它又打开了。
她知道,她是不能忽略这件事了。
她起来点亮了灯,坐到了桌前。
书展开在他眼前,她不得不看了。然而,书既未向他呈现文字,也未向他呈现图画。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打开的两页,只是涂满了黑色。那是一种阴沉沉的浓墨一般的黑色。茫曾无数次地翻阅过书,但从未见过这片黑色。
这种黑色,来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来自地狱。茫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突然将书哗地合上了。她吹灭了灯,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总觉得,似乎曾遭遇过这种黑色。
恐惧,犹如浓稠的雾在他心灵的旷野上弥漫着。
她突然一阵惊悸,想到了曾经的一幕:那天,她赶着羊群穿过一片森林,忽地,身体急速向下坠落,一阵疼痛之后,她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万分惊恐。她本能地仰望上方,只有一团散乱的日光,透过一些枯枝漏了进来。
她立即意识到,她跌落到猎人捕捉野兽的陷阱里了。这是一个很深的陷阱,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陷阱。她大声喊叫着,然而,除了听到她的羊在不安地叫唤之外,没有任何回答。她企图爬出陷阱,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
她的十指因掘阱壁,都破了,鲜血渗进泥土,使阱壁变得潮湿。他终于瘫坐在阱底。不知过了几天,当她已气息奄奄时,舅舅才找到了她,带着猎人将她救起。
这是茫的一个噩梦。
那片黑色,在茫的眼里,幻化出的竟然是当年那个几乎断送了她性命的陷阱。
月亮照着远处的褐石城,也照着茫军的营地。
茫打开书,见到那片黑色时,又立即将书合上了。她从床上跳了下来,朝门外径直走去,见了门外的卫兵,她让士兵立即去将柯叫来。
过了一会儿,柯来了。
茫说:“不能攻打褐石城!”
“为什么?”
“褐石城是座大城。我们只能攻打一座座小城。我们是向前,并不是为了攻打城池。”
“我们已经攻打了那么多城池,我们是攻无不克的。”
“那都是一些小城。”
“将士们都已做好准备,拂晓时开始攻城,火药都已装进炮膛了。”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在狄的面前消失,传达我的命令吧!我困了,我要睡一会儿觉。”说罢,茫上床去了。
茫掉过头来,见柯还犹疑不定地站在那儿,一口气吹灭灯:“去吧!”
灯光熄灭前的顷刻,柯看到了书。她觉得书竟也是一张面孔,一张清冷的面孔。
“是,王,我明白了。”柯轻步退去。
茫军悄然无声地通过一条曲折崎岖的峡谷,于拂晓前绕过褐石城,一路东行而去。
狄说:“我要让城下变成一片火海!”
褐石城的城头,准备了五十万支毒箭,一百桶易于燃烧的油,大刀长矛更是无数,还有十万精兵强将。
褐石城本来是茫军的坟墓。
琉璃宫一直在静静地等待来自褐石城的捷报。
然而,太阳升起时,狄在褐石城城头看到的,竟是没有一丝人迹的原野。
“茫,你是个孬种!”狄差一点儿从高高的城头跳下去……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熄,他们的王做出了这样取巧却冒险的决策,他相信她肯定有后手——无数的后手隐藏着。
但是这是一支这样的军队——没有充足的准备,没有强大的战力,空有的不是时间沉淀的实力,还有一个草包出身的毛丫头做王。
马上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