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羊正在受着严重的威胁一
饥饿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想到了这群羊。
他们打这群羊的主意已经有好几天了。多么肥壮的羊啊!无奈,它们被皂营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们无法下手,但因饥饿而变得贼亮的双眼,却一直在草丛中、大树的背后窥视着。自从饥荒开始以来,皂营的孩子们就有了一种预感:他们的羊群可能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日夜警惕着。放羊时,各个方向都站着人,并且都是背朝羊群,他们的目光织成一张网,一角不缺地注视着四周。但是,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威胁正越来越近。羊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威胁的临近,它们不安地吃着草,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有意让皂营的孩子们着急担心而跑到远处去,而是乖巧地活动在由他们划定的范围内,即使天性活泼的坷,都不再远走。
已见衰老的头羊坡,在羊群低头吃草时,总是扬着头,竖着双耳,并慢慢转动着身体,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皂营的孩子们,尽量让羊群远离人群。
终于有人大声地说出了已在心里轰鸣了很久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去杀了那群羊?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多活几天!”
许多人听到了这句话,先是震惊,继而便是兴奋。他们互相望着对方,说:“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杀了那群羊?”
“杀了那群羊!”第一个说出心里话的那个黑脸汉子,大声叫着。
随即人们纷纷响应:“杀了那群羊!”
“杀了那群羊!”
有人从草丛中捡起早已丢弃的刀或剑。
黑脸汉子勒了勒他的裤带,本因饥饿就已经瘦细了的腰,这一下细得只有碗口粗了。他将一柄握在手中的大刀,在石头上霍霍地磨了一阵,然后放在阳光下照了照,便拨开人群,朝羊群所在的一面山坡走去。
先是两三个人跟着他,紧接着是五六个人、七八个人,再紧接
着便是呼啦啦一大群人。他们喘着气,流着口水。
坡最早听到了来自山下的脚步声,它咩地叫了一声,穿过群,朝山头跑去。羊群立即警觉起来,争先恐后地跟着坡朝山顶跑去。
皂营的孩子端起长矛,一边随着羊群跑向山头,一边密切性视着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的喘息声犹如凛冽的寒风穿过石隙时发出的声音。
羊群和皂营的孩子已全部撤到山头。原先散漫而庞大的羊群,此时紧紧收缩在一起,羊与羊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坡绕着羊群走动着,将那些还未挤进去的羊赶到羊群里。
黑脸汉子率领着饿绿了眼睛的饿鬼们,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朝羊群逼近。
“多肥的一群羊啊!”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轰然感叹着,嘴角流出的口水飘飘洒洒。
长矛在皂营孩子们的手中抖动着。
山头鸦雀无声。
在互相都看清对方的面孔时,人群暂时停住了。
在对峙状态里,孩子们手中的长矛抖动得更加厉害。
黑脸汉子咽了咽口水,鼓凸得很厉害的喉结上下错动着。他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厚嘴唇,望着严阵以待的皂营男孩们一笑,道:
“我们饿了!”
很多人跟着说:“我们饿了!”
黑脸汉子看着皂营的孩子们说:“其实,你们也饿了,饿极了!”
皂营的孩子们一个个忽然感觉到了腹腔的空洞,腰杆顿时软了下来,手中的长矛也不由自主地低垂下来。但当人群进一步向山顶漫延过来时,他们又一下子振作起来,将长矛索索作响地对着人群。
人群又一次停住了。
许多人手里拿着大刀、匕首、木棒和绳索。
黑脸汉子掀起衣角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望着皂营的孩子们,和蔼可亲地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因为我们已经一无所有。现在,最聪明的选择就是填饱肚子,然后离开这山谷——死亡之谷。”他甚至充满深情,“放下你们手中的玩意儿吧,让我们一起在这山坡上大吃一顿,然后一起走出去。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会好好保护你们的。”说着,他微笑着向山头走来。
“站住!”皂营领头的男孩跨出马步,身体前倾,将长矛笔直地对准了黑脸汉子的胸膛。
黑脸汉子再一次站住了:“小兄弟,这样就不对了。我们可没有丝毫恶意,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理由——我们饿了。”
领头的男孩厉声说道:“滚回去!谁也别想动这群羊的一根毫毛!”
“不识抬举是不是?”黑脸汉子说罢,回头望着人群,“怎么办?只能强攻了!”他撸了撸袖子,举起大刀,一步一步地走向山头。
人群紧紧地跟随其后。
皂营的孩子们全部弓步,准备进行一场厮杀了。
可悲的,和自己人的厮杀。
“乳臭未干!”黑脸汉子明明看到了寒光闪闪的长矛,却依然一步一步地朝山顶走来。
领头的男孩出人意料地主动出击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随即将长矛刺向了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大吃一惊,一闪身体,胸膛虽然躲过了长矛,但肩膀却被刺中了,手中的大刀跌落在草丛中,鲜血顿时染红了胳膊。忘乎所以的人群吃惊不小,立即停住了脚步。
黑脸汉子用手死劲捂住伤口,龇牙咧嘴地看着皂营领头的男孩。
天气十分晴朗,天空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山和山谷,照着人群与羊群。
黑脸汉子等别人为他包扎好伤口,从草丛中捡起大刀,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冲上去,先宰了这几个小畜生!”
见此形势,皂营领头的男孩连忙对另一个孩子说:“快,骑上马,冲出包围,去找柯将军报告!”
羊群紧紧地挤成一团。
人群发出一片咬牙切齿之声,不顾一切地朝山顶冲上来。
顷刻间,阳光下响起一片武器相击的铿锵声。
皂营的孩子手中的长矛架得一丝不苟,通得人群连连后退——虽然饿,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冲上去。
双方都利用这一喘息之机,调整队伍,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厮杀。
不一会儿,双方之间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太阳竞不肯离去,一动不动地高悬于天空。
黑脸汉子坐在一块岩石上,对人群说道:“让我们闭上眼睛想一想羊肉的鲜美吧!”
这帮人便全都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一个个嘴中汩汩地流出了津液。
不知过了多久,黑脸汉子说:“与其饿死,还不如让这几个小杂种用长矛捅死呢——哪里这么容易被捅死呢?捅不死,我们就有羊肉吃!有羊肉吃,我们就饿不死,饿不死,我们就可以逃生!”在新一轮厮杀中,皂营的孩子们渐渐体力不支。
羊群似乎有所感觉,不安起来,开始咩咩叫唤,并不住地向后退着。
皂营的孩子中已经有人受伤,战斗力在不住地衰减,只好后随羊群,一寸一寸地往后退缩。而此时,黑脸汉子率领的人群却越战越疯狂,饿绿的眼睛渐渐杀红了。
那个孩子听罢,快步一跑,跃上马背,脚后跟用力一敲马肚,手中缰绳一抖,那马便载着他冲进人群,疾风一般冲下了山岗。
黑脸汉子他们已经闻到了羊的膻味,这气味刺激着他们,围攻越来越猛烈了。
皂营的孩子中又有一个人受伤了,这些孩子十分勉强地抵抗着,且战且退。
羊群已经退到了悬崖边。
黑脸汉子他们却在一个劲儿地往上攻。
突然,一只当年初秋才刚出生的小羊掉下了悬崖。它在向下坠落时,像一团洁白的雪。
所有的羊都悲哀地叫唤起来,声音在峡谷间回荡着。
坡站在悬崖边,侧着脑袋,看着远去的小羊,不住地刨着蹄子当黑脸汉子马上就要碰到羊群时,它猛地掉转头,将两只锋利的特角朝前举着,冲向人群。
始终后退的羊群,转眼间一只只掉转头来。壤、垛、埂、埃、墟、坷,所有能战斗的和不能战斗的羊,都奋力朝人群冲去。
皂营的孩子们大声地呵斥着,并挥动长矛阻止着它们,但无济于事。炸了窝的羊群,不顾一切地从他们的身旁闪电般越过,迎向了无数的大刀、长矛、匕首、棍棒……
望着失控的羊群,皂营的孩子们无可奈何地站在羊群的滚滚洪流之中。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吓坏了,连滚带爬地逃窜着。
但,很快,杀戮便开始了。
羊们一只一只地倒在血泊之中,血流如同山坡上雪融的冰水,弯弯曲曲地流过草丛,向山下流去,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皂营的孩子们在全力挽救着羊群。
就在杨前赴后继自杀一般冲向人群时,天空中突然“叭”地一声脆响。
这一声响,将那些没头苍蝇一般的羊一下全都镇住了。
人群也凝固在那里。
然后就是一连串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柯带着小队赶了过来。
一根鞭子握在茫的手中,她怨恨,愤怒地看着这一切。
“如果你还是我们的王,就将这些羊宰了分给士兵吧!”
不知是谁这么喊道。
柯立刻停在了茫的身前,低头说道:“王,我认为您应该离开这些羊,至少把它们放……”
这是一个突然,却又难得的机会,柯认为不能再带着这些羊了,这样会有更多的矛盾滋生,同时也是一种负担——对于军队,也是对于成为王的茫。
然而茫忽然以平静的眼神打断了他,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底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