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甚名谁?没有记忆;我存在何久?也亦没有记忆;我可以以上帝般的视角去俯视这个天圆地方的世界,具有在这个世界生存的生物所不具有的神性,那么我是这个世界的神吗?也亦不是。在这个世界里对神的定义是拥有神力且可以从心所欲地干涉一个世界的存在,我显然拥有前者而无法做到后者;我所处之地究其为何?我左右张望,自己正处于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只有无暇无垢的白,周围隐隐约约漂浮着烟絮状的名为「记忆」的东西。那么我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记忆管理员」吧?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这个世界死去的人的记忆进行储存,不论是大道凛然的开明之人,还是鼠目寸光的狭隘之人,不论是追求至善的圣人,还是十恶不赦的恶人,都要为他们立传。
邹同甫死后,便来到了这片只有白色的地方,这里就像大海那样浩瀚无边,又好像一间密室那样狭窄幽闭,只有略显突兀的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椅子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她的头发很长,拖到地上就像一条潺潺的金色溪水,薇尔的头发绝无可能这么长,不如说,他原来的世界也绝无有如此长发之人。
少女好像是有读心术的,正微笑着等待他的思绪散尽,他也识趣地打住了不该有的思考。
"现在开始陈述吧,陈述你的一生。"少女轻柔地说道。
《邹同甫传》
我具体的出生日期,我已经不记得了,在我开始记事时,我就已在一家孤儿院生活。
明顺二十年的时候孤儿院的护工说我已经5岁了,那么我应当是在明顺十五年生。
孤儿院的护工们都对我很好,让我这个没有家的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同时他们常常教导我人人平等的思想。护工们总是像其他普通人的家人那样衷心地祝愿我快高长大,学业进步,我从小便立下了想要报恩的想法。
在我12岁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如愿在广海学院读书,因为是跨地区就读,孤儿院在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季都会送来生活费和衣服。
开学的时候,我因为手忙脚乱而将自己的行李弄洒,我的行李很多,弄洒了再收拾起来恐怕要耽误许多时间,于是我又手忙脚乱地收拾,还不慎又弄洒一次。在我心中火燎地焦急地捡拾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一双白皙的柔若无骨的手出现在我面前,正在帮我捡拾东西,我抬起头一看,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生。她很快帮我收拾好行李,我连连道谢,她却说不客气,而且说行李弄洒了不要太过焦急。我又问她尊姓大名,她冲我笑一笑,说她叫白桂兰。
啊!白桂兰,你就像那桂花散发出来的清幽的香氛那样泌人心脾!你的笑容就像盛开的美丽的兰花那样令人心旷神怡!
我迟到了,被导师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手心后被罚站在课室外面,连孔子的画像都不许我拜,在走出教室后,我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原来白桂兰和我是同班同学!看见她因为帮我收拾东西而迟到受罚,我倍感愧疚,看见她那白嫩的手掌上被留下的红色的痕迹而心痛。我向她诚恳地道歉,她却说没关系。
啊!白桂兰,时至今日,我仍对此事念念不忘!
来广海学院就读的大多是贵族,我想白桂兰也是,但是她从来不摆贵族架子,待人平和,从来不用那些贵族的居高临下的贵族家子气看人,就像我班的班长邓三闾一样。因为这次相识,我成为了她在学院的第一个好友。在我因家境受人歧视的时候,尤其是那个顾正华,常常叫他的小弟把我围起来打,她第一个站出来为我讨公道,我和她常常在一起聊天,探究学术问题,渐渐地日子长了,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啊!白桂兰,你就像初升的太阳,没有了你,世界将陷入黑暗!
有一天,我买了一束白色的不知名的花,因为桂花太小了,而兰花尚未开放,我将那朵白色的花递给她,说了一句我刚学会的广海语:"我中意(喜欢)你。"
她的俏脸立即就红了,收下了我的花,然后急匆匆地跑了。
在那一整天,仿佛是天大的喜日,所有东西是多么的缤纷多彩,我高兴得整夜无法入睡。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不长,第二天,我就被叫到学院长处,我紧张地推开门,看见学院长和那个曾欺凌我的顾正华,那个少爷正跷着二郎腿在蔑视我。
"你叫邹同甫,对吧?"学院长拿起一份档案说。
我点点头。
"出生日期不详,出生地点不详,明顺17年入住天明孤儿院……"院长皱着眉头读着档案,那个少爷"呵呵"地笑了。"听说你跟白桂兰关系很紧密?"院长问。
我点点头。
"你知道清白桂兰是什么身份吗?"
我摇摇头。
那了少爷又笑了,院长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安静,"虽然入学时明确表示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尽一个长辈的职责,我有义务告诉你,白桂兰是广海地区执政官白茵槐的独生女。""白家在广海的地位不用我说你应该都明白,你一个孤儿,无依无靠,门不当户不对,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大家都是人,人人平等,有何不可?"我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院长和顾正华都笑了,"邹同甫,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存在人人平等,只有三六九等,你甚至不在等级以内,你只是一介贱民!"
他又叫我回屋反省一周,好像避名讳似的以「屋」字代替「家」字,也许是在讥讽我是个无家可归之人,行李收拾妥当,我便离开广海。回到茉楠,没有久而归乡的欣喜,总是闷闷不乐,街上的人都看看我,说一些颂扬的话:"看那!是广海学院的学生!"但总还是闷闷不乐。暗角处,几个人举着竹棍不知在做什么,略近点观望是一群人打着一个人,口中仿佛在喷粪:"贱民!苏家的用人是你调戏得了的?今晚不拿竹棍教训你老子就不姓苏!"几个人的骂声和竹棍敲打那人头部发出的闷声一起打着合奏,被打的人既不抗辩也不求饶,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突然就看懂了这个世界了,护工们所说的平等根本就是欺骗,那苏家太爷是一等的,打人的人自然是二等的,被调戏的人是三等的,打人所用的竹棍是四等的,被打的人所躺的地也至少是五等的,而被人打的人竟不在等级之列,而竟比地更低等了,因此其被有等的人殴打而还手不得!
回到孤儿院,护工们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说着平等之语。一周毕,我便又回到广海。
回到广海,看见白桂兰手上留了道痕,啊啊!原来我是她的灾星,我与她多待一晨,她便多加一痕!犹如这痕留到我的心上,使我痛苦起来了,因"痛心疾首"和"三六九等",我便与她敬而远之了,恐怕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和"三六九等",她也便与我敬而远之了,于是我们便相隔两倍的敬而远之的距离!
啊!白桂兰,你就像水潭中的星辰,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后来,我即使受人欺负,世不反抗了,被有等的人打我这个无等的人,是何等的荣幸,邓三闾跟往常的一样制止他们以维护我,而白桂兰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我哭泣。
我某天找到邓三闾,叫他不要再维护我了,"恐君日后增灾。"他没说什么,只是很悲哀,很怜悯地看着我。
院长对于我这般改变大为赞赏,摸着他的胡须便说:"孺子可教也。"
毕业之后,我就回到孤儿院照顾我那些弟妹们,护工仍是不断地传授他们的平等思想,令我非常烦恼,终于有一天实在忍不往,便向他们吼道:"够了!你们一天天地告诉他们错误的东西有何用,为什么不让他们早日接受现实?!"
"哥哥~什么是现实?"弟妹们都歪着头来问我。
这些护工真是莫名其妙!没有长篇大论地讲道理,也没有对自己的平等去自圆其说,只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你以后会懂的。"之后的之后我到底有没有懂,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有一次去广海办事,仿佛是特意为我而布局的一样,在我急匆匆地赶去兴旺洋行的路上遇到一队婚队,大红大绿的,好不喜庆,我驻足而望,新郎是谁?邓三闾。新娘是谁?蒙着红布看不见,我遂去问路边的摊主。
"哈啊?能在广海用八抬大轿的除了皇族和白家的人还能是谁?不过皇族的人办婚事肯定是在江德办的啦!"
我明明听清了,但总感觉的还是没有听清,于是我又说"您不妨把话说具体一点。"
"唔喺啊嘛(不是吧),这都不够具体?我直接明白地告诉你好了,新娘是白桂兰!广海执政官白茵槐的独生女!"
我骇住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婚队很快就要穿过我这里了,邓三闾肯定从眼角处看到了我,他手里提的红花抖了抖,我又看了看坐在花轿上的蒙着红布的白桂兰,她肯定没看见我,这倒也好。
在这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由与其太过喧吵我未能听清街上行人的交谈声,但是花轿上白桂兰的侍女跟她说的话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殿下,那个邹同甫来了。"
在那个侍女说这段话的时候,花轿已经经过我了,我没有往花轿的方向看,而是盖上帽子继续往兴旺洋行走了,白桂兰到底有没有探头回过去看我,我并不知道,我想应该有吧?诶诶!无知的侍女啊!你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的存在而使她伤心呢?
在这之后,我好像得了一种怪病,我看什么都没有了原来的五颜六色,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黑色的屋子,白色的火光,灰色的天空……黑色……白色……灰色……
兴发洋行的铺头摆放着一些穿红色洋裙的洋娃娃,在我看来,它只有黑白两色……就像……就像遗照!
我找了一位老中医,洋医生我信不过,老中医听完我的讲述后只说:"年轻人,你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是你的,就不要勉强,忘了她吧。"
我尝试去忘记她,但是太难了,我饮茶的杯子总是出她的身影,在街角处总是走出她的身影,在梦里也总是梦见她的身影……我又采取其他的方法,那就是沉迷工作以分散注意力,这很有效,可是我一闲下来,她又出现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我的视觉突然恢复了,在我欣喜之余,孤儿院的护工找到我,说蔡项俞要见我。
我坐在这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面,屋子采光不好,明明是晌午却昏昏暗暗,桌板上点燃着灯,蔡项俞的眼中好像在着火,有种很深邃的感觉,让我很害怕。
蔡项俞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到桌上,用手指轻轻将匕首推到我面前。
"你想不想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