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外卷]悲悯

作者:A1A5AC9083 更新时间:2023/11/4 21:58:22 字数:4405

邹同甫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他从未来过,"下一个。"金发少女朝天上说道,没有反应。

"下一个!坏了?"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有注意到她面前已经涌出了一摊水。

水不断地涌出来,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形成一个水球,水球越来越大,里面也越来越浑浊。突然,水球的下面好像被戳穿了似的,立即破开,水向四周蔓延,眼看就要打湿少女光洁白嫩的脚,水流却绕过了她的脚向远方流去,以她小巧的脚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干爽的区域。原水球的中心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滴落的水珠连成线,好像在走他的衣服垂下一条条银线,他束发用的带子已经不见了,因此只能披头散发着,从他的袖口里跳出一条鱼,鱼蹦蹦跳跳地来到少女面前,少女一挥手,把鱼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同邹同甫一样,男人思绪万千,在想着自己是否生还,此地该当何处,眼前的少女是何人。少女微笑着等待他熟悉这里。不久,男人差不多理清了自己的处境,没有再乱想。

"现在开始陈述吧,陈述你的一生。"少女轻柔地说道。

《邓三闾自传》

我叫邓三闾,明顺十五年八月卅日生,是广海邓家二子。我从小就富有正义感,喜欢伸张正义,又有悲悯情怀,看不得他人受苦,于是我梦想做一个清廉的好官,想要为广大老百姓服务,我的父亲很赞成我的想法。

我的哥哥两岁时就夭折了,所以我实际上是最大的,家里人毫不吝惜地倾注对我的爱,随着我的日渐年长,我见识到老百姓们与我截然不同的生活,看着老百姓们每天都要为两口饭疲于奔命,看着他们每天都要为一个能遮雨的屋檐而四处奔波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我就读于广海学院的甲班,甲班是整个学院里成绩最优异的班级,在这个班里的都是宦官少爷小姐抑或富商少爷小姐,这是人们的惯常认知,因为平民没有优越的教学资源,白天要耕织,哪来的时间读这些不能填饱肚子的"之乎者也?" 我悲悯老百姓们,悲悯他们即使有聪慧的天资也只能埋没于尘世,悲悯他们即使有心求学也只能屈服于命运。然而,这一届的甲班出现了一个例外——邹同甫,他既不出身于宦官贵族又不出身于富商大贾。出身布衣而能考入甲班,实属难能可贵。

在甲班这样的上流社会圈,邹同甫没钱没势在其中必定格格不入,备受歧视的,果然,以顾正华为首的大贵族联合其他小贵族对邹同甫实施霸凌,故意打翻他的东西,偷藏他的书让他上课找不到书而被罚留堂,在他的桌椅上写下侮辱性话语,甚至在校外对他拳打脚踢……​我愤愤不平,给你们这么好的教育机会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对他们施暴? 我将此事告知父亲以及告诉了他以及我的打算,他点头同意了。于是我开始为他打抱不平,在他受到欺凌的时候我与白桂兰挺身而出阻止顾正华,在班级的各项事务上尽可能给予他最大的宽待和尊重,在学习问题上耐心地开导他。有我和白桂兰的阻止,顾正华等人虽然仍是轻蔑待他但也没有去欺负他了,而他也逐渐变得开朗,而后竟给白桂兰送了一枝花,我欣慰异常,在我的帮助下他有了极大的改变。然而异象很快出现,在邹同甫送了花的第二天,他和白桂兰都被导师叫出去,回来时看见他在收拾行李,还看见一直抽泣的白桂兰,她的纤细的小臂上出现了几道淤青,手掌上也有戒尺状的淤青,那淤青竟七日而不散去! 邹同甫本被停学七天,我不知道他这几天遭遇了什么,回来之后变了个人一样对顾正华等人毕恭毕敬,顾正华等人又开始对他实施欺凌,而邹同甫却不反抗了。

我像往常一样阻止他们,他们却说:"他的小女友都不要他了,你在这瞎掺和什么?!"我猛地转头看向白桂兰,她正趴在桌上无声地哭泣。"什么女友,他配得上白桂兰?"顾正华十分得意地笑了。"怕是娼妓都看不上他!"

"哈哈哈哈……"其他人九分得意地笑了。

邹同甫找到我,说了一些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疯话,原话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大致内容好像是叫我不要帮他,还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词眼,什么「三六九等」什么「荣幸」那时我便认为他必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精神失常了,异常的悲哀而且悲悯,我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仍是继续为他伸张正义,奢望他能够作出改变。然而他趋而执迷不悟,我也只好作罢。

毕业后,我参加科举考试,从秀才升到举人,后升为进士,做了朝廷的上官大夫,我的梦想终于有实现的机会。然而,等我真正接触国家大事的时候,社会的真实面目才向我展开,整个国家上下就像一个用积木堆成的高塔,每抽错一块积木都会导致高塔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官场就像万千繁杂的丝线无序地勾连在一起,每触碰一根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触及 到许多人的利益,社会就像凶险淤留的沼泽,每走错一步都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救。朝廷就像一位垂老暮暮的将死之人,等待着行将就木,就像倾倾欲坠的危楼,等待着化为尘烬。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烂摊子,我几乎束手无策,激进的改革已无可能,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修剪极细小的枯枝败叶,以防止朝廷真正死亡。我又开始悲悯了,悲悯我之圣朝岌岌可危,悲悯我之国民之苦楚。我尽可能地削减苛捐杂税,且要顾及他们的利益,削减冗余的官职以求提高效率。然而仅仅是这两个微不足道的改革也招来了敌视。后来我和白桂兰成婚,完全是政治联姻,我与她没有任何感情,但是我不能违抗父命。在迎亲的时候,我看见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便是毕业后与我们分道扬镳,杳无音信的邹同甫!他正毕恭毕敬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恭贺新禧。"啊啊!邹同甫并不知道我所要娶的是的白桂兰啊!我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我知道邹同甫他对白桂兰有超脱同学情感的情感,于是悲悯他未能取得真爱以至于愧疚,攥花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某天,偶然听见逸和珍一个人抱怨说今年的科举总体水平下降得厉害,恐怕是得罪了上天,上天不降下人才。出于好奇和责任,我也去查看了榜单,确实如逸和珍所说,但也不是不堪入目,比如武举状元……​看到状元的名字,我惊了,榜首上赫然写着邹同甫。

他考上了状元么?我想……​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应该是同名的吧?我又想……​

调查一番,确实是他无疑,我因而欣喜了,欣喜他总算幡然醒悟。然而我又开始悲悯了,朝廷的禁军将军职位已满, 他只能做地方上的总司,我悲悯他天资聪颖却不能在朝廷崭露手脚。

至少做点弥补?我想……​

于是在给他分配职位时,我动了手脚,让他当广海的副总司,至少让他离白桂兰不要太远……在就职时,邹同甫面见我,毕恭毕敬地给我磕了个响头,我连忙阻止他却执意如此。我又悲悯了,我感觉我与他已经隔了一个可悲的厚障壁了,悲悯他在社会中吃尽贫穷苦难从而家徒四壁了。

邹同甫的事情就到这里,某日,我与曹文彬(其后某日被残杀,死状可怖)去他故乡中来地区做客,一过关卡便远远地看见其妻在等他,夫妻和睦亲密,有说有笑,纵享天伦之乐。

我也是有妻之人,不何?我想……​

于是我为白桂兰写信,谓我将于三日后归家探望,希望她能来接风。三日后,过了广海关卡,我就示意车夫驻步,我于窗外张望,在人迹纷纷的关卡中找寻白桂兰的身影,未果。

也许路程遥远,抑或有急事,耽误了行程?我想……​

我继续张望,等到夕阳低挂,等到人迹散至,等到车夫都不耐烦了,说他要赶紧回去,否则关了城门他无法归家,我仍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抑或邮没有将信送去?我想……​

当晚,我去邮政司询问事由,呵斥其为何不把信送到。邮政司的人一头雾水,说道:"大人,信一天前就送到了,是执政官大人亲自签收的。"他说完就响起轰隆的雷声,下起哗哗的大雨。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抱着一瓶酒,没有打纸伞,雨水滴滴答答地从我的衣服落下,我的心也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苦楚的血,我开始悲悯了,悲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回到府上,"我回来了。"我向坐在案上的白桂兰打招呼,回应我的是冷淡的"嗯。"声,沐浴完毕,白桂兰也上床休息了,背对着我。

有何不可?我想……​

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从中生成,在酒精的催动下,我像一只野兽一般猛抓着白桂兰,把她的衣服扒去,撕碎……​露出她白洁的身体,她拼命地挣扎,狠狠地捶打我的胸脯,扇我耳光,用广海方言骂我,但她的力气哪有我大,很快就被我死死按在床上……

天亮了,我看见我和她都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骨头很酸痛,看见我和白桂兰身上的抓痕,有些不明所以。等到我醒了酒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昨晚的所作所为,顿时感到相当的愧疚。

"对不起×2"我跟她都异口同声地道歉了。

从那天开始,我和白桂兰才真正建立起婚姻关系,才真正像一对夫妻了,久而久之,我们的关系有着山长日久渐趋亲密,如胶似漆……​我们诞下了白清茗和白清秀(白家要求其子嗣必须跟白姓),听见她们在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道声音,我竟不能自控地哭泣。每次回广海办事或省亲,都能看见这对围绕在我身边的天使,因案牍之事产生的疲惫顿时消失。

然而,家中变故很快发生,我的岳父得水肿死了,岳父死后,岳母(白茵槐)得了呆病(老年痴呆症),她常常忘记白清茗是女儿,可能是把「清茗」误认为「清明」,在白清茗安静读书的时候她常常用手指轻轻叩门,说:"清明,清明,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有时说:"清明,汝是男儿身,为何犹如女郎而留长发?"岳母的呆病越来越严重,两年后她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她要去寻找丈夫的信,至今下落不明。

在长女七岁时,我的妻子被刺杀了,当时我正在皇宫中,第二天醒来收到特急信,打开信封,仿佛遭雷劈似的,我瘫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我要求严肃查理此事,但是杀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连脚印都没有,即使是广海警察总局局长罗靳荣都毫无头绪。遇到这接踵而至的苦难,我又开始悲悯了,悲悯的仍然是我自己。

后来,也就是今年,我收到白清茗写的信,那信写得很长,甚至没有用官府规定的文辞格式,没有用华丽的骈文铺陈,其娟秀的行书让我读起来仿佛她当面向我说话。信内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这封信的目的:揭发邹同甫,并且列举了他的各种罪名,康顺几几年几月几日几时辰在哪里暗杀了谁,写得非常详细周到,非常翔实准确,非常冷静,就像一潭无风的平静的湖水,就像钱庄写下的一行行流水账。写道他杀害了包括白桂兰在内的许多清议成员,还杀死了顾正华和李光正……​并且还有提到他在之前出过国去莫辛甘纳,怀疑其在莫辛甘纳有幕后组织并且怀疑他的身份是魔族……​

杀死白桂兰的,竟是他么?我一时不能接受,正当我踌躇的时候,信封掉出一张纸,我捡起来,发现是一张一对夫 妻的照相,那对夫妻的面容异常模糊,几乎看不清他们的模样,照相的左下角被红色圈着,其中可以清晰地看见 同甫拿剑刺向白桂兰……​

之后的事情,我觉得已无必要说了。邓三闾抹着眼泪说。

"嗯。"与先前邹同甫讲述完毕之后的表现一样,少女的心中没有泛起一点涟漪,她用犹如春风一般轻柔的语气说:"你有一个问题可以提问,任何问题。"

"谢谢……​请问我的女儿们还活着吗?"话刚说完,邓三闾就有点后悔了,自己竟然问了一道自己已知晓答案的问题,浪费了这一宝贵的机会。

"你的问题怎么跟上一个人一样?活着哦。"

"什……​什么?谢谢……​上一个人是......"邓三闾的话还没说完便消失了。

这片白茫茫的世界又只剩下少女一个人了,"下一个。"少女向天上说,没有回应。"下一个。"少女不耐烦地重复了一次,"噢噢,没了,今天比上周少两万人耶,和平年代就是好。"少女双手合十,向世界发出和平的祝愿,"希望世界和平,减少我的工作量,一天给两百万人立传很麻烦的。"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