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将云山城的旖旎风光一览无余,在云山城的北部的皂角山可以算是最佳观景地点了,那是一座孤峰,峰顶有一泓清泉溢出地表,又在皂角山面对北云城的陡崖倾泻而下,与其它众多清泉一起形成了让人叹为观止的万瀑崖,有趣的是,在万瀑崖的底部和皂河的河畔,有摸起来很光滑的白色石头,质地柔软,像肥皂一样,皂角山的「皂」字也从此而来。
她此时正站在皂角山的峰顶,希望找到广海的方向,顶上不是尖的,而是有一点平,上面蹲着一只陈旧的石狮子,那是前朝的古人为了追求意趣,把本来的石缝清泉精心改造成石狮流水的样子,古人还挺幽默风趣的,原来的那泓清泉溢水量不大,古人改造后那可怜的水从狮子的口中流出,好像它很饥饿,正望着猎物垂涎三尺。
顺着石狮的目光俯视。就可以看见它的猎物,那是一座藏隐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的城市,炊烟袅袅。烟斜雾横,若隐若现,仿若仙境。好像一名怕生的少女面见陌生人时娇羞地把脸藏在白纱之中的样子。
那是一座失落之城,是贬谪的最终去处,可能是受那些被贬的前朝士大夫的怀才不遇的悲情所影响,这座多情的城市也悲悲戚戚地掉着眼泪,北云城在下着淅沥小雨。
北云城的失落不仅仅在于它的历史,还在于它的现状,目前实际控制云山的仍然是血族,北云战役的
目标没有达成。吸血鬼们为巩固他们的占领,对北云地区进行了种族、文化改造,现在的北云已很少见到人类了。她指责这种行为是“种族毁灭”,与朝廷的和平派的大臣竭力阻止此事。血族才停止了改造活动。
但等到改造活动停止,已经太迟了,早在北云战役开始前,他们就以各种手段渗透北云,扩大他们的影响,在占领时期就已进行了初步的改造,北云战役中破坏了她在北云城的侦察活动的敌人就是位被后天转化的小女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百姓很难抵抗血脉侵蚀,被转化后很快就会忘记本来,而实力稍强的人最终也难逃一劫——黎绪山就是个典型例子。
她不愿提及此事,便继续她的逃跑计划。北云地形崎岖,行走起来很困难,但贸然飞过去太过张扬,而且容易被打下来;租用如马车那样的代步工具又要出示身份证明,她只有徒步这选择。好在吸血鬼的速度很快,全力过去的话两天就能到达。出行的方式有了定论,接下来是规划路线,进城是不可能的,处在战争地区的北山城稽查严格,这会使她的身份暴露,想要安全地不被发现地到这华夏实控区,就必须绕开城市走,好在北云山岭众多,不甚发达,这对她隐藏行踪是非常有利的。
走进郁郁葱葱的丛林,在崎岖嶙峋的山间穿行,不时经过平静清澈的水潭和在小河旁的洪泛森林,北云的森林土地潮湿如同沼泽,幸运的是,已有人在此修建高于地面的栈道。在路上,她遇见了一些村庄,村庄死气沉沉的,既不见炊烟也不见人影,那些都是经过血族改造的村庄,村庄中心的简易教堂是证据。血族对北云农村的改造不彻底,仍保留了他们的建筑特色和风俗人情,那些在
青翠的竹林之间的干栏式建筑以后会成为北云文化的遗存。
别看这些村子白天沉寂得像被洗劫过那样就断定这是一个死村,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像从前那样男耕女织儿读书了,不过换了日夜。
自己的不请自来似乎惊动了这里的村民,他们开始警觉起来,她的尖尖的耳朵能够听见那些屋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的敏锐的感官能够感觉到从那些破旧的屋子里尚未修补的破洞中射出的目光,他们想要出来察看情况,但受阻于炎炎烈日而不能出门。
打扰了你们的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她担心自己说话道歉会惊动更多的村民,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告辞了这座村庄,她再次进入了茂密的丛林,林中有一条小道,小道很窄以至于一人通行也觉得无从落足,它夹在两座山丘之间,受地形的限制,它弯弯绕绕,像人的肠子一般,呈现出一个“ξ”字。此小道的用途可能只供人上山砍柴伐薪之用,因此不深入森林,它可怜地延伸了一段后就断开了。她不得不抓着能抓的一切东西翻过这些小丘,弄得双手鲜血淋漓。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翻过小丘,却发现眼前的森林更加茂密了,走在里面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像幕布一样的植物集中体,这让本就困难的行程雪上加霜,她后悔自己没有走城市的路了,这里不仅极难走,景观还没有什么区别,总感觉这块地方她来过,自己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她知道,自己又迷路了,迫切需要找到一种可辨认方向的东西,依靠太阳辨认方向不切实际,因为她身为吸血鬼,虽然与大部分吸血鬼一样太阳无法对自己造成太大的损伤,但是多少还是畏光的,直视太阳对她来说有点难度,而且她不清楚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看太阳不仅有害健康,还对她的方向辨认没有任何帮助。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向一个方向前进,不时做个标记。
再也没有碰到之前所做的标记,这充分证明了鬼打墙是不存在的,走了不远的路,终于遇到一条小溪,同时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中夹杂着树叶掉落的簌簌声。这声音很不对劲,是来追缉她的皇家禁卫军?她立刻警觉起来,藏匿在一条半人高的板状根旁的一株灌木丛里,小心翼翼地张望,没有脚步声和人影,但有微弱的咀嚼的声音。
不是人,难道是野兽?像这样潮湿的雨林里必然生活着许多野兽毒虫,这让她忽然记起了自己小时候读的诗书:「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修忽,吞人以益其心些。」想到这里,她感到毛骨悚然,自己好像还没观察左侧,而此声似乎是从左侧传来。
在那里的所谓野兽如果正在看白清若所在的位置的话,一定会注意到那板状根处有一个头怯怯地探出来。
她最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头大象在用它的粗壮的鼻子摘芭蕉吃,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北云的大象很温顺,你不惹恼了它它是不会袭击你的。但是她此时想出一个妙点子,有一成语曰:「老马识途」,那把「马」,换成「象」,是不是也成立呢?北云人总是说大家是有灵性,不知道这头大象能听懂人言否?
抱着这一天马行空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头大象。
大象那几乎是怒目而视的溜圆的黑眼睛打量了一下上前来的人,发现是一名柔弱女子,并不打算理她,继续摘着芭蕉吃。
此象有着一对乳白色的短而粗的象牙,是一只公象,在确定了接下来要对它使用的称呼之后,她便用天籁一般的声音,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血族语)大象先生,您能不能载我一程到华夏,事成之后我给您一箩筐香蕉以作报酬!”
也许是因为“大象有灵性,能听懂人言,这一结论并不保真,又也许这只大象铁石心肠,她的恳求不能使它心生怜悯,抑或它觉得她给的好处太少,它看不上……这种情况的发生,有数不清的可能性,总之,这只大象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她大胆地猜测这只大象听不懂血族语,因为这是一只华夏象,于是她用华夏语复述了之前的请求。
她猜对了,大象听完后眼神柔和了几分,而且带有一丝恍然大悟之意,它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把芭蕉往它的大嘴里送,而用它那长而有力的鼻子撕下一片芭蕉叶,甩去叶子上的露水,垫到自己的背上,再把鼻子伸到她面前,让她坐在鼻子上去。
她就这样奇异般地获得了一只大象坐骑。
“大象先生,去关口关,出发!“她兴高采烈地指着南方大喊,惊动了一群鸟。
骑着这匹大象,她觉得神气极了,仿佛化为原始时代的北云先民,手执长矛,头戴羽帽,骑着战象,仰天长啸,抗击着吸血鬼的入侵,战象朝敌军阵冲击,把敌军的盾牌冲破,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又追击敌军,不一举歼灭不还,让他们疲于奔命,古时的象兵金戈铁甲,用那锋利的长矛一划,寒光乍现,吸血鬼遂应声倒地。事实上,假使人类团结一致,并力北击,则恐血族食之不得下咽也!然而人心险恶,先古那般雄浑的战斗场面现在出现在人类内部的纷争而不是并力抗击血族之中了。
这头大象显然不在战象之列,它慢悠悠地在丛林里信步,身体晃荡晃荡,她也随着大象的晃荡而摇晃,既然她的坐骑不急,那她也不急。她躺在大象特意在它的背上铺的芭蕉叶上,看着天,丛林里至少有十丈高的两人合抱大树的叶子像伞一样把太阳光遮挡得厉害,因此这里很阴凉。地面缺乏阳光,只能生长着阴生植物以及对环境要求不苛刻的草本植物和汲取大树养分的寄生植物,藤蔓在大树之间的半空中纵横交错,相互缠绕,而藤蔓又被菟丝子缠绕着,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爬山虎和苔藓,还有五彩斑斓的毒蘑菇,有时她的周围的植物滋生得很密集,像隧洞一样,隧洞顶上结了不少白色的兰花和不知名的蓝色的小花,她一经过这里,这些花好像受她吸引一般,簌簌地落在她身上、身旁。花芳香馥郁,沁人心脾,还引来了一众蜜蜂嗡嗡地跟在她身后。熟透了的血红的树莓的果汁滴落到她身上,沾污了她的衣服。她用力扯掉垂到她旁边的一条绿藤,引得树上一阵骚乱,几只猴子从这棵树飞快地窜到另一棵树。
大象驮着她摇摇晃晃地来到一片剑竹林,竹林里有些许人为的痕迹尚未完全被时间抹杀,那些翠绿的竹子身上有一些木色的划痕,看起来是刀割的,地上也有灰的痕迹。这也许是在森林里打猎的人留下的,她提醒了一声大象,希望它注意猎人的陷阱,不知道大象听懂没有。她好长时间没有睡觉,这导致她懵懵的,精神恍恍忽忽,看着她身上的花儿发愣,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气温变得非常热,连大象都有点忍不住,频频发出低吼声。她从恍然中醒过来,坐起来一看,那是一条滚烫的小河,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大象不敢涉足。因为这里的极高的温度,小河周围及其下游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难道这河底有一座活火山吗?她和大象远远地站在没那么热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找寻着热源,在那沸腾的小河中央,有一块黑色的东西,这应该就是热源了。她用魔力把那个黑黑的东西从河底弄出来,丢到地上,周围的草立刻燃烧起来,她赶紧把黑东西浮在半空中,然后踩灭了地上的火。
热源是一块方形的漆黑如墨的像匣子一样的物体,它发出的热浪使周围的景色都变形了,看着真是可怕,她忍着匣子的炎热仔细观察,立刻就懊悔无比。那根本不是什么匣子,而是三年前她与邹同甫封印的那道圣旨,他们把它封印住就丢弃它了,没想到引起了这么严重的生态破坏。她忍着热气伸出手指,往那黑乎乎的东西一
点,「封印解除」。
外面那一层黑色随着封印的解除褪去了,但圣旨仍中着许多诅咒,她一一把圣旨的诅咒解除了,终于显出了圣旨的
本体——那是一团翠青色的火焰,飘浮在半空中,看起来怪吓人的,圣旨已经不见了,也许被烧掉了。
那团火焰变高了一点,好像在伸懒腰,圣旨发出长长的如释重负的长叹:“呼——总算恢复自由了,让我看看
是何方神圣把我从这虚无之中解救出来……噫!是你!广海地区执政官白清茗!你封印我又解封我,到底想干嘛?”
她觉得站在地上仰头和它说话有点自贬身份,于是骑在象背上说:“这应该我问您吧,圣旨先生?您在战争时
候监视我们,被封印了又在这里破坏环境,到底想干嘛?”
“你不封印我我干嘛要向外散发热量,我那是希望被人发现然后把我救出来呀!”
“把您困在这里真是抱歉。”
“哼——你知道就好,把我困在这里三年,暗无天日的,害得我把圣旨吃了充饥!罢了,你把我解救出来了也算是你知错能改,我不跟你这个小女孩斗气!”
“是是是,圣旨先生大人有大量,但是……”她话锋一转:“您好像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圣旨沉默了,周围安静得厉害,只剩下大象和她的呼吸声。
“怎么,不愿意说?那你还是继续被封印着吧。”她的手聚集起魔力。
“等等等……等一下!我说,我说!我把原话都告诉你!”圣旨被吓得火势都减少了几分。
“请。”
“是蔡项俞指使我这么做的,他说:
‘不管白清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一律要让皇上知道她在谋反。’
我说:‘那如果她在北云英勇杀敌,甚至打退了他们怎么说?’
他用毛笔杆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注意用词!哪来的「英勇」,那都是她与吸血鬼演的一出蒙蔽皇上慧眼的戏’
我回答:‘白清茗那么好看,演戏一定很好看的。’”
她打断圣旨的复述:“我不吃拍马屁这一套。”
”好好好,可是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嘛!……那个蔡项俞听了眼神都变了,兴许是赞同我说法,但他又不愿表现出来,只是说:’你可不要被她的容貌骗了,包括皇上在内的人都要离这种「祸水」远远的,更何况她是真正的乱国祸水,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的样子,都是假象!说不定人家早就被吸血鬼转化了,成为安插在我国的细作,正隐藏起她的猩红眼仁,蝙蝠翅膀,尖利獠牙,迷惑你的眼神,扰乱你的心智!’
他又跟我说:‘我派你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是因为我看好你的能力,说句实在话,你是我培养的诸多生物中最有悟性,最上进的,我平日也没有亏待过你,对不对?’
他也没等我表示异议,就自顾自地说:‘既然我平日里就很看好你,而且一向也没有亏待你,你是否应该不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我想说否,他又接着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用千言万语也无法道尽对我的感激,我懂,我懂!……所以啊,我就知道你不好意思应下这个任务,你在我面前其实不用那么谦虚的。’我呸!谁爱接下这个苦差?”
“你那时怎么竟肯了呢?”
“你要知道,我虽然只是一株火,但也要吃东西的对不对,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马车的乌金(煤)!——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在她听了真是无语死了,就连大象听了也很无语,抖了一下自己的扇子般的耳朵。
“此话当真?”
“(广海方言)珍珠都没有这么真!”
“你会说广海话?”
“我曾经在广海飘泊过十年,唉!世事艰难!”
“那好,以后你就用广海话跟我说话。”
“以后?以后还能再见吗?我避之不及!”那团火说完就要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远。“发生甚么事了,我怎么走不动了?!”
”因为我已经给你刻印下属于我的印记了哦~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法定所有物,我是你的法定所有者。你不能离开我超过三丈的距离,明白了吗,圣旨先生?”她甜甜地说。
“印记?你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我说「封印」的时候哦。”
“你你你……你这是违背我的意愿……这是绑架!
“我可没学过「尊重意愿」这个词,请问它在《説文解字》第几页呀?”
圣旨极力想逃脱她,却怎么也走不动,还弄得自己都变形了。“放弃吧,圣旨先生,只有我解除印记才可以哦。”
“那你解除啊!”圣旨急得声音都颤抖了。
“我现在没有解除的意愿,你总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吧,亲爱的圣旨先生?”
”你别用「亲爱的」这个词了,我害怕!”
“好的,亲爱的圣旨先生。”
“吃——!你这个女魔头,变成了吸血鬼之后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吵了,再吵我把你关在路灯里面!跟我回广海去!”
她刚说完,大象就开始往前走了。它淌过那条还有一点热的小河,进入了另一片森林,圣旨畏畏缩缩地跟在她旁边。大象摇摇晃晃的像一个摇篮,她心生困意,伏在芭蕉叶上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