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想要看一看太阳,但是太阳光太刺眼,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但是她眯起眼睛,还是觉得阳光十分刺眼,北云的太阳好像没有一年四季之分。
她把一只手举高,朝向太阳,透过指缝之间溢出的太阳光来看太阳,这是她在北云能够直视太阳的惟一方法。然而用手遮住大部分的太阳依然让她眼睛发疼,不得不将视线低垂下来。
“得了吧你,你一个吸血鬼,非要逞强看太阳,小心灰飞烟灭!”圣旨飞在她身后嘲讽她说。
她另过头,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
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经过许多战壕,地道,木桩和残破的墙,树木变得很稀疏,也渐渐出现了人烟,在战争地区出现不是士兵的人影,这让她感到很惊奇。仔细眺望,那些人是商人,从东北来,牵着身形庞大的四足动物,原来是魔族商人。
北云战争如此激烈,而与莫辛甘纳的商贸往来仍然正常,这实在是令人惊奇。
在东北商道上,有骑着肥硕但敏捷的无尾巴猫的人,那只猫长一丈半,高八尺,身上黑色的毛比猪的鬃毛还要长,不过看起来很柔软,它的橙黄色的眼睛大得像灯笼。皇家图书馆里有一本书介绍了这种独产于莫辛纳的奇导动物,无尾巴猫的眼睛会发光,因此可做夜间的坐骑。这只又大又肥的猫在她看来就和猫熊一样可爱,有一种想冲上去摸它的毛的冲动。
骑着无尾巴猫的人体形高瘦,衣服华丽,应当是一位有钱的商人,他皮肤苍白,眼神锐利。从样子来看,他的外貌年龄是三十四。他正伏在猫的背上写着什么东西,身后是他的货物。
他们的道路在一座石拱桥前交汇,她的大象比那只猫还要大,无尾巴猫可能第一次见到比它大的生物,不由得怔住了。骑着他的主人见坐骑不走了,抬起头查看情况。他看见一名女子骑着一只庞然大物,后边还飘着一团绿色的火,也吃了一惊,再看看她所来的路线,更是目瞪口呆。
“啊呀!小姐,您是从战争地区过来的?”过了一会儿,他说,他的华夏语十分流利。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们运气比较好,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就是招惹了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嗡地有点吵。”
圣旨恼了:“小东西,你骂谁呢?!”
“谁认便骂谁!”
魔族男人雄浑的笑声打破了他们的争吵:“哈哈哈!……二位关系真是融洽,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奥斯塔洛瑟夫斯基·钦尔霍斯,来自叶兰格勒,莫辛甘纳,鄙人不才,空有男爵之虚衔,却不能参军报答魔女陛下,只能做一些买卖的勾当。敢问阁下芳名?”他从无尾巴猫身上下来,脱下帽子,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
她也从大象背上下来,回了个屈膝礼。“早安,奥斯塔洛瑟夫斯基先生,很高兴认识您,小女子名为白清茗,没有什么地位,只是家境比较富裕。我是来旅游的。”
“原来是华夏的旅客,不过这里是能旅游的地方吗?”
“旅游的地点是贵国,归程时迷了路,误打误撞地走了西北商道。”
“天哪,下次可要注意一点了!”
“多谢先生指导,那个……”
“哪个?”他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转头看了看,除了他的大猫别无他物。
事后,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说出这样的话:“那个,冒昧地问一下,我可以摸一下那只猫吗?”话语刚落,她就后悔了——这太冒昧了。
奥斯塔洛瑟夫斯基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可爱的小姐,嘟嘟受您抚摸一定会很高兴的。”
嘟嘟应该就是那只无尾巴猫的名字,她惴惴地靠近嘟嘟,它好像没有反抗的意思,所以她又靠近了一点,它很温顺,于是她上手摸了。嘟嘟的像鬃毛一样长的毛很柔软,摸起来毛茸茸的。她越摸越上瘾,两只手都上去摸了,同时她发现她摸的时候嘟嘟的线状瞳孔变成了圆盘状,而且不停地发出“嘟督”的声音。
“您听,它一开心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以我给它起名叫嘟嘟,看起来它很喜欢您呢。”他说完就朝后看了看,“好了,我们边走边说吧,这条商路虽不及三年前红火,但也不能在这挡着路。”
她一收手,嘟嘟就把头凑过来蹭她,好像在求她继续摸,奥斯塔洛瑟夫斯基见了,捏着它的耳朵喝斥道:“够了!这几年你都被多少人摸过了,还不知足?”
挨了主人一顿骂,无尾巴猫连连点头,耳朵耷拉下来,可怜巴巴地向前走,时不时抬头瞧她。
“这些货物是运到哪里去的?”她像个没话找话的人问。
“运到广海商会的,都是一些粮食和小玩艺。”
“你们有在北云售卖物资吗?”
“没有,魔女陛下明令禁止我们在北云以任何形式贩卖或提供商品,因为一旦我们在北云贩卖或提供商品,就是介入北云战争,会使莫辛甘纳陷入不惹帝国就是惹华夏的尴尬境地。”他耸了耸肩,“如果我在这里卖东西,就会被判定为支持战争罪,买也不行。陛下和魔族全体国民都希望北云问题和平解决。”
她低着头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正好与偷偷瞧着她的嘟嘟对上眼神。那只无尾巴猫高兴极了,跳了起来,奥斯塔洛瑟夫斯基火冒三丈:“安分点,看见女人你就这样!”
“广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您清楚吗?”
“嗯……我只能说与两年前大差不差吧,没有那么多事变发生。”他用旁观者的口吻来说,“那些所谓事变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对那些事情没有,也不应有兴趣,小姐,如果您要了解情况,还不如买份报纸看看,问我们这些局外人做什么呢?”
她想从魔族商人身上搜集情报的计划失败了,但至少她知道了广海的局势有变化,接下来她在广海的行动可能要多加小心。他们到了一个简易的集市,集市的尽头是一座石桥,大象不能过去,而奥斯塔也不打算过河,他们互相告别:“有缘千里来相会。”
告别完毕,他们就分道扬镳了。她之前答应过给大象买一箩筐的香蕉,现在该是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在她领着大象在集市里寻找香蕉时,大象特别兴奋,它把鼻子伸到天上以表庆祝。
偌大的集市里只有一位卖香蕉的果农,他卖的香蕉品质不太好,不是绿到让人心慌就是黄到附有大面积黑斑,果农也面黄肌瘦的。他一边用肮脏的布抹汗一边说:“近几年战事频繁,俺家的地今日归吸血鬼,明日归华夏,如此反复,弄得果地不
好经营,今年又发了涝灾……”
吃香蕉的不是她,她不得不征求大象的意见,虽然大象不会说话,但她可以从大象的溜圆的眼睛看出它的意思,它眼角的皱纹湿润了——它在流泪。
果农见她在犹豫,在她面前路了下来:“俺这看蕉虽然贱,但价格也是很贱的,两铜一斤,好不好?俺只留能卖出去,俺女人还在家里等着俺的治病钱那!俺求求您,行行好吧!”果农哽咽着,“俺和女人,还有俺娃儿种蕉种得好好的,除去要纳的税,也勉强能过过日子,谁知道忽然打起了仗,税重了不说,娃儿被捉去当兵,不过几个月就死了,女人伤心过度,躺在床上又是腹痛又是咳嗽,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是难病,开了方收了钱就走了,那方子里面的药引,俺也不识得是什么,反正就是贵,要一银才能买到一包,必须吃十包,还不能断,还有三个疗程。为了治女人的病,把家里的家什都当了,问周围的亲戚都借了,总还不够呀!”
她无声地听着果农的哭诉,待到他哭诉完毕,她指着地上这些香蕉说:“这里的香蕉我全买了,包括这个箩筐。”她看果农跪在地上将要叩头,赶忙补充一句:“你先起身,这礼我经受不起。”
果农已老泪纵横,“您是俺家的大恩人那,俺永远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最后,她依照中品质香蕉的价格付了钱,果农还说要找她钱,她赶紧逃了。
在市场的另一角,她把那一箩筐香蕉放在大象面前,临走时她摸摸大象的鼻子说:“大象先生,你形单影只的,要当心坏人割了你的象牙。”不知道它听懂没有,它点点头,用它的鼻尖碰了她一下,便用鼻子提着香蕉,自顾自地走了。
集市里有一块她感兴趣的摊位,那几乎只是一个帐篷,里面杂乱堆着各种陈旧的书籍,摊位目前无人看管,只有一张用树枝钉在地上的黄纸,用很端正的华夏字写着:「任選壹本拾銅亅。
摊位长期无人问津,里面的书都蒙尘了,她瞧了一眼里面的书,发现有一本书她极感兴趣,就在帐篷的阴暗的角落处,有一本封面残破的书,好在书名是完整的,是《說文解字》。
她跪坐在帐篷门处吃力地,小心翼翼地把那本书拿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打开看了看。那本书印刷质量很差,只达到能阅读的地步,而且有几页还印歪了,应该是盗印的。
她把书放下,想找找有没有质量好一点的,未果,她叹了一气,取出五枚铜币往帐篷里一扔,把《说文解字》拿走了。
“你买这本书干什么?”许久没有说话的圣旨终于开口说话了。
“看啊,不然做什么?”
……
集市尽头的那座石桥已有至少八百多年的历史,但现在她眼见的桥决不是以前那座桥,三年前她出征经过这里的时候,桥上雕镂精致,而现在,它已没了浮雕,像一座赶工建成的桥。当她看见桥所用的崭新的石科和河东破碎无序,而且隐约可以看见花纹的石头时,一切都很明朗了,这桥近期被毁过。
也许血族曾经袭击过这里。从血族方提供的战报来看,近几个月,华夏的抵抗力度大不如以前,接连丢掉了镇夷、令吾、银花、西林四大战略重县。而在血族占领区的零星出现的游击战争也忽然销声匿迹了,血族担心有诈,继续加派兵力,把战线向南推进了不少,鉴于帝国内反战情绪的高涨,通报军情的时候有所隐瞒也是正常的。
过了这座桥还有一小段路才真正到达广海,路上,她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圣旨:“你能不能隐身?”
“能,干嘛?”
“到了广海之后你给我把自己隐藏起来,别吓到人了。”
“你看你这银发红眼的样子,你更吓人吧?”
“谁让你顶嘴了?”
她远离商道,走进荒无人烟的森林里,确定四下无人后,拿出一瓶药水,摇晃了三下后像魔族人饮酒那样吨吨吨地把药水一饮而尽。
药水喝完后,先前那位有着银色长发的吸血鬼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发及腰的人类女子。
圣旨看见了啧啧称奇:“这药哪来的?”
“图书馆里的万年老方。”
“效果时长不短吧?”
“无限,我似乎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变换形态,但有些特殊情况会让我突然变成血族形态。”
“譬如?”
“譬如肚子饿了。”
她从静谧的森林里出来,旁边的绿色的火已经不见了,穿过一大堆一大堆的军事设施,一小群一小群的巡逻士兵,终于从绵延不绝的山丘中看见了一道城墙。它的官方名称是长城。始建于两千年前,华夏的版图扩展至北云后,该长城废弃不用,作为北云与广海的通关口。此地一直驻有大量军队防备血族夜袭和北云内部还未开化的野蛮民族,后来华夏南部邻国寻梦王国和星辰王国与华夏交恶,双方边境摩擦不断,华夏遂改变了边防重心。近几年血族也不断南下侵扰,而南部边防压力也在不断上开,华夏已经无暇管北部了,没想到最终酿成大错,北云落入血族之手,追悔莫及。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关口的高大的门楼,作为广海地区的入口和南北经商的窗口,边关自然是要建得气派点的,它约有六层楼高,主体由门,墙以及其上的楼阁,瞭望台构成,东西窗二百米。严格对称,在门楼的正中心有一横匾,其上用金描下:「關口關亅。
这里的城建恐怕比云山城还要好,到处都是人为的痕迹,关口东侧被砍伐掉近半树木的秃头山下有几座炊烟袅袅的民居,民居之下又有一个兵营,里面有至少三十人在操练,兵营旁有一条笔直的驰道直通城门,驰道两侧均置有路灯。西侧则是各式各样的帐篷,供士兵居住。
关口关的驻防其实并不多,这让她感到很奇怪,她粗略地数了这里的士兵,发现这里的士兵不过一百名,一旦血族兵临城下,关口怎么守?华夏是无人可用了吗?不过,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华夏的防御重心不在这里,有其他的防御压力更大的地方存在,因此士兵都被调走了。她看了看那些士兵,他们都神情紧张,诚湟诚恐,手里紧紧握着管形火器的器身,一副临阵待战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数以万计的血族大军进犯。她打心底里钦佩这些士兵,没有他们就没有华夏的和平。
正在她抱着无尽的敬佩之意打算进关时,一道喝声阻碍了她前行的道路,“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