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运展开纸,上面写着各样的字母,他看不懂,相别又太匆忙,忘记问那军官的家在哪儿,害得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走罢,却等于放弃了这未知的奖赏;找罢,这偌大的西界中找一个人的房子,无异于在大海中捞针,他只得先靠这张纸碰碰运气。
他从圣厄利亚城流浪到高卢内地的枫丹白露,这里倒有些大城市的样子,商贾云集,人流纵往。他在这里找到一家向导所,那里有些提供翻译服务,里面的店员真是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银币,然而这向导垄断了周围数里的翻译服务,他不得不接了这天价。
这店员看了看纸的内容,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好像寻宝者看见装满金币的宝箱,但他把表情掩去了,他毕竟只是个翻译,不是盗宝的,纸上内容如下:
「致我亲爱的女儿:
近来可好?我写这信之时,月夜濛漾,十分静谧。树影斑驳,珊珊可爱。自英吉利人暴行起始以来。已有不可数之长时未见这般景象,让为父颇为怀念,既怀念太平之时的祥和,也想念你浅浅的梨涡。亲爱的女儿,我现写信给你,是告知你一件重要的事,给你信的那位先生倘若是一位华夏人,那么他就是为父的救命恩人,我已给他身上作了标记,你只需用魔法检验即可。请赠予他二十五枚完整而且崭新的森林金币和一幅我的爱品,可多不可少。战争结束后,我会回来探望你,勿念。
你的,
格兰普:梅侯爵」
这就是翻译抄下来的纸的内容,背面还有,估计是写给他的:
敬告:梅侯爵(兰森堡)之地址:兰森堡公国,康佛云市,旺普大街,转角巷28号,
现在他倒是有了个目的地了,于是在附近租了一辆最便宜的马车,买了一点最便宜的干粮动身前往兰森堡。
一路上,他坐着没有车顶的破败马车,连坐凳都没有,只能盘腿坐在车上,车子又窄又破又臭,不知道这车上次运的是什么,车子木板的缝还沾了泥。伙食那叫个寒碜,一天两顿,餐餐都是硬得能拿来建房子的黑面包,车夫提醒他能用水泡软了再吃,他照做了,泡了半个时辰之后兴高采烈地大口咬着这面包,结果差点崩掉自己的牙齿。有时运气好,能遇到一些野菜甚至野味,拿水一煮,或者火烤,就是难得的珍馐美食。一路上风餐露宿,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属实是憋屈,但是一想到还有车夫陪着他过这种生活,好像也还过得去。
等他到达兰森堡时,自己身上仅剩一枚银币,他拿着那张信纸在大街上逢人就问,指手画脚的。那些人呢,要么是不懂他的意思,要么是不屑于回答他。问了大半天毫无所获,气得他直指上天大骂女神。恰巧这时一名警察经过,不等他解释,说他不敬天神,罚款一银币。
就在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时候,不远处有个白衣教士招手唤他。
“华工?”教士问,用的是不甚标准的华夏语。
“我不是做工的,我做生意的。”他心中莫名的虚荣让他挺直胸膛来说。
教士打量了他全身,“您遇事了?需要帮助吗?”
听见这话,他心暖了,寒意全无,“啊对,我想请您告诉我这里……”
“我看看。”他接过了纸,快速扫了一眼,“噢,我领您去。”
教士带着他绕来绕去,转了很多个弯,让他有时害怕这教士是个骗子,把他绕晕了骗进断头路里杀。但是教士还是领着他到了。那是一懂不是很特别的房子,不像侯爵这样的大人住的,倒像个小康之家。房子有三层高,与邻居相差不大;房子的主体呢,是红砖加白缝,与邻居黄绿蓝橙的色调相比反而有些保守,窗户也没有开得很多,但是有他们没有的凸肚窗,不知这是新潮还是落伍;屋顶就没什么好介绍的了,米黄色的, 像一个三天不刷牙的人的发黄的牙齿。与众不同的是,这是带花园的,从外头就可以看见一条林荫小道通向一个小亭子,周围都种满了花,大约是蔷薇、玫瑰之类的。
教士上去敲了敲门。
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女仆,她向来者行了屈滕礼,“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亨运发现,女仆的身后躲着个小女孩,约莫九岁的样子,“看来这就是侯爵的女儿了。”他思忖道。
“我们希望找一下小姐,这里有一封给小姐的信。”
女仆感觉身后有人扯她衣服,于是回头,“你退下吧,这两位我来接待。”里头一道稚嫩的声音说。
“这……”女仆本想阻止,但是想了想小姐的犟脾气,无奈同意。“是。”
女仆退下后,女孩对他们行了个富有当地特色的贵族礼,华丽,繁琐,随后是惯常的自我介绍:“沐浴着这午前的微风和无私地洒在大地的温暖日曦,接引天使让我们在这美妙的时刻相遇,圣心教堂明朗的钟声让我如梦方醒,不知所措,幸而遇见并目睹二位先生之芳容,这位身着高贵圣洁的白色教士服的先生让我不禁赞叹女神的使徒的高贵尊容,这位身着……质朴的布衣的先生让我不禁赞扬先生的平易近人,不知道二位先生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教士听了这话,眉头微微扬起,一副很赞叹的样子,这段冗长的开场白教士已听过无数次了,这么流利,辞藻如此优美的他很少听见,该说不愧是名门望族的人么?比较可怜的是李亨运,他没有听过也听不懂女孩的开场白,自个儿纳闷这外国人为什么说话这么啰嗦。
而本作的作者限于文化水平也只能翻译到这种程度。
“噢,我的女神大人,您华贵雍容,倾国……(迟疑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倾城的美貌,犹如今日和昫的阳光那样养护着我的眼睛,您灿烂的金色长发让太阳都黯淡了几分,您高贵优雅的礼节与我国的公主相比可以望其项背,您今日所着的衣服一定是花神福罗拉亲手縫制的,散发出叫人惊绝的魅力。敢问小姐尊姓大名,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给封信为啥要叽里咕噜地说一大段话?情绪还这么激动。”李亨运在一旁思忖道。
“家父的文化水平不高,只给小女子起了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名字——「爱丽丝•梅」。”她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腼腆地笑了一下,显出了脸上两个讨人喜爱的酒窝。“不知有什么事情小女子能够为你们做的,小女子对此深感荣幸。”
“爱丽丝,噢,爱丽丝这个名字真是切合您那,让我不禁感慨令父的文学造诣。您的长相美丽动人;您的嗓音悦耳动听;您的名字可爱动心……女神大人在创造您的时候一定经过了精雕细琢才能创造出您这样十全十美的女性。喏,这是信。”
爱丽丝接过了信,看了起来,过了阵子,她说:“请在这里稍等。”说完就进屋了。
李亨运吁了一口气,这两人总算是说完话了,就递一封信的工夫,已经可以让他烙五张饼了。
“她怎么进去了?”
“她叫我们在这里不要走动。”教士说。
大约过了一炷五尺高香的时间,腿都没有知觉了,才听见屋子里面有了动静,两名男仆提着用一块布蒙着的正方形的东西走出来,小心地放在他们面前,爱丽丝跟在后面,拿着一个布袋。她看着教士和李亨运大汗淋漓的样子,脸带歉意说:“实在是非常抱歉!家父下了命令,在他回来之前,家中不准接待任何人,本来我打算请二位进屋里品茗是从华夏购得的——也因为这一命令,只能在这里给二位解渴。”说完,她示意一名女仆端上温热的茶水。
教士喝了,觉得很好,道谢了一番。
李亨运喝了,觉得不正宗,这茶放糖了,但是他毕竟好几天没有喝茶,也道谢了。
“这就是家父要赠与您的爱品。”爱丽丝指着那正方形的东西对他说,教士做着同声传译,李亨运点头称谢,“然后,这是家父要赠予您的金币,共计二十五枚,您可以打开清点一下。”她把布袋递给他。
李亨运接过了,这袋子沉甸甸的,摇晃起来发出叫人喜爱的金属碰击声,他把袋子的口松了点,金光闪闪的,“不用数了,有失礼节。”他再次称了个谢。
物品已经交付清楚了,两人交还了茶杯之后,小女孩与仆人们转身回屋了,只余下教士和李亨运在那幅巨大的画面前。
“请问这个怎么处理?”李亨运问。
“您要将它送去哪里呢?”教士笑着答。
“运回华夏吧,我也是要回去的。”
“那么可以找一家做托运的。”教士说,“但在这之前,我们得雇几个人把它搬到那里。”
“是的,我们还得吃一顿饭。”
“请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回。”教士说完就往人群里扎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带着两个男人过来,教士指着那幅画与他们交谈,男人很乐意地点点头。教士笑意盈盈地朝他们弯一弯腰,他们连忙摆手拒绝,之后就把画抬起来搬走了。
李亨运见状伸出手想要阻止,教士说:“不用担心,他们正把画抬到托运处,我们跟着他们。”
他们跟着男人走在去往托运所的路上,一路上,他兴奋得心脏砰砰跳,有种买字花中了甲等奖的欣喜感,他李亨运这趟去西界,不仅回了本,本钱还翻了不知多少倍,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明媚的太阳照到绿茵葱葱的行道树上,倒映出的树影随风移动,在底下走动的人,坐着的人,都面带笑容,生机勃勃,好像在为他喜提二十五枚金币的事情发自肺腑地表达祝贺。他现在脑海里已浮现出泗水乡人们羡慕的神情,父亲赞赏的眼神……
男人们把画抬到托运所放下后就走了,没有讨要报酬的意思。李运运观察着这家托运所,这是一家华人开的托运所,门前聚集着许多人,里面忙得不可开交,他与教士进去之后,便开始打量着里面的店员,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方便讨价还价,遗憾的是,都是生面孔。
“托运的?(兰森堡语)”排到李亨运的时候店员头也不抬地问。
“说中文。”李亭运粗里粗气地说。
店员抬头瞧了他一眼,“行,托运什么?”
“托运这个。”他指着画说。
店员对其他店员使了个眼神,便有两个人站到画旁。“方便把布揭开吗?”
“不方便。”
“是贵重物品?”
“是。”
那两个人很小心地把画抬起来慢慢放到秤上,另一个人用笔在纸上记着东西,他记完就把纸递给柜台前的店员,他一边看着纸中内容,一边啪嗒啪嗒地操弄着算盘。
“三金币。小本生意,不议价,不赊账。”
行。”说完他就排出三枚金币。
“托运的东西只能到杏港,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店员拿走金币,用指甲在金币上刮了两下,然后放进保险柜里锁住了。“请去公文处,谢谢。”他指着另一个柜台说。
他走到公文处,里面的人已经做好了文书盖了章,把文书递过来并且说:“凭此纸认领托运物,遗失不补不挂失。另外,要在广海市舶司做托运登记。如果您的物品属于违禁物品,导致市舶司扣留物品,与我们无关。”
“好,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了,接下来的登记您回国之后在市舶司做就可以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他与店员握了握手。
李宇运走出店门,教士已在外等候很久了。“久等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哈哈……”教士笑道,“我做这些事都是不求回报的。”
“陪我折腾这么久,饿了吧?走,我们去买东西吃。”李亨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教士带着李亨运去到康佛云有名的商业区,置办了身新行头,还理了一个新发型,又在餐厅里大吃大喝,统共花费了两金币,教士只自费了块十铜币的白面包。买回国的船票又花费一金币,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教士与李亨运在康佛云的出海口作告别,临别时,李亨运取出两枚金币,放到教士手上。
教士拒绝了,“帮助他人是我的本分,不收钱。”
“没有您的帮助,我根本拿不到这些钱。”
“没有我的帮助,您也会通过自己的才智拿到它们的。”
“这是您应该得到的,还是收下吧。”
“不,不行。”
“收下吧。”
教士拗不过李辛运,收下了那两枚金币,教士说:“以后我们若有缘再相见,我会亲自将钱还给您。”
“好。”说完李运就走向出海的船。“我还没有问您的名字呢。”他走了两步又回头。
残阳似火,教士的身躯好像也染上红光,他说:“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代表的是康佛云教区的所有教会人员。”
也是从那之后,泗水多了一间亨运茶馆。